巴巴魯斯,南部沼澤,摩立特村。
哈迪斯到達南部的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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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塔里安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老院子里,用手托著他面前這個正要下跪的男子。
這個男子馱著背,又老又瞎,他的一只眼是霧蒙蒙的白色,另一只眼里則充滿淚水。
莫塔里安在這只眼里看見了許多,害怕,不安,感激......各色情緒摻雜在一起——這個男人簡直要哽咽起來了。
“不許跪。”
莫塔里安輕聲道。
“你們被奴役了太久了,這種情況早該結束了。”
他看向院子里這些勾著背,哆哆嗦嗦的人們,提高了些許聲音。
但即使如此,莫塔里安的聲音也如同微風中的游絲。
“我給你們指一條新的道路。”
“加入我們吧!如果你們沒有武器,那么我們就為你們鍛造,如果你們沒有盔甲,那么我們就為你們打造,站起來吧,各位!”
“沒有必要再害怕巫術了!”
“加入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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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驚恐地聽著這個陌生人的一切,他是那么地高大,高大又瘦削,像是風中飄搖的死神。
他的話語仿佛充滿魔力,每句話都充滿了振奮人心的力量,但他的語氣確實那么地輕柔,像是夜晚母親曾哼唱過的夜曲。
但是——這里大部分的人類已經被恐懼完完全全地壓倒了,他們被碾碎了,他們屈服了,他們徹底無法思考那些更遙遠的事情了。
即使這個陌生人的話里充滿了希望,但是,對于遙遠的未來,對于改變,對于離開,這里的人已經沒有記憶了。
領頭的那個男子——他叫雷根,他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向這個托著他手的陌生人。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也認真地望著他,望著一個丑陋而渺小,被恐懼完全占據的人。
“大人,感謝您,我們對您是如此地忠心耿耿......但是,但是這里的田地必須被重新種植。”
他畏縮地聳了聳肩,仿佛光是拒絕就要受到殘酷的懲罰。
但是并沒有,什么都沒有發生。
那雙手還是輕柔地捧著他,那雙眼里沒有任何鄙夷和嫌棄,他只是認真地看著他,然后看向雷根身后的那群村民。
然后他放了手。
“好的,選擇已經做出。”
他點了點頭,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兜帽。
然后他拿起鐮刀,轉身離去,消失于迷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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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塔里安站在迷霧里,看著那個年輕人磕磕絆絆地在有毒的迷霧里奔跑。
而離村莊越遠,毒氣則越致命。
在他離去后,這個年輕人離開村子,順著莫塔里安故意留下的鐮刀印追了出來。
來吧,讓我看看伱的決心,你的堅韌。
莫塔里安靜默著。
迷霧的另一邊有了一點顫動,莫塔里安扭過頭撇了一眼,就又恢復了最初的姿態。
是他啊,確實好久沒有見面了。
莫塔里安一面觀察著那個年輕人,思緒一面沉浸到過去......
現在北方的大部分據點都已拿下,除了靠近養父納克雷那片區域,別的北方領主皆被斬殺。
而北方的主據點正在抓緊生產和鞏固領地,關于他養父納克雷的進攻,則需要再等等了。
但目前死亡守衛的進度也遠遠快過了莫塔里安原本的預期。
而導致進度快的的關鍵,就在南部。
原本莫塔里安僅僅是派出先遣軍,讓他們盡可能地保衛當地人民,組織武裝反抗。
但先是哈迪斯一人拖住了南方領主們的襲擊,為提豐他們的合作其他村莊提供了基礎。
之后,在哈迪斯的幫助下,提豐他們又獲得了火炮,攻城錘等武器的制作技術。
靠著遠距離重火力的輔助,這支死亡守衛先遣軍也成功主動進攻并占據了領主們的領地。
在死亡守衛的戰斗中,南部剿滅領主的任務異常地順利,他們甚至不需要莫塔里安的幫助。
這次莫塔里安過來,也只是為了視察南部的這支死亡守衛,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自己能做的。
但在他聽完提豐的匯報后,意識到提豐比自己想象中地還要稱職,他率領著死亡守衛們順利解放了南部大部分地區。
而現在,只剩下最后兩三個據點了。
那就沒有莫塔里安什么事情了。
莫塔里安并不會直接要求提豐交出領導權,他并不是他養父那樣的專制者,他給他的下屬們足夠的空間,讓他們自己成長,讓他們贏下屬于自己的榮光。
更何況,他跟提豐是朋友。
于是莫塔里安就繼續讓提豐進行南部的領導了,自己則去找那些因為地勢,而被故意忽略的小村子們。
就像是最初的那樣,莫塔里安斬殺掉襲擊村子的怪物,然后進入這些小村子們游說。
想到這里,莫塔里安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放棄掉這些邊緣的小村子,去攻占或者求和那些大的人類據點。
這確實是高效的策略,提豐很聰明。
但不應該。
每一個可能反抗的斗士都不應該被忽略。
所以莫塔里安來了,他游走在各個小村子里——
——那個迷霧中的青年跪下了,他顫抖著掙扎在泥地,四肢抽搐著,似乎還想攀爬著向前。
堅強的孩子。
這個年輕人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頭。
他不曾想過后退。
莫塔里安想著,他快速地大步向前,同時拿出一塊被草藥酒浸過的羊毛面具。
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年輕人從骯臟的土地上抱起來,同時將羊毛面具壓到這個年輕人的口鼻上,他望著他,望著一個堅強的斗士。
“如果你不回頭,以后還會這么痛苦下去。”
莫塔里安輕輕地說到,
“這很痛苦,你足夠強壯嗎?”
那個年輕人掙扎著喘息著,憤怒和不甘擠壓著他,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了,急促到了危險的地步——
“讓我足夠強壯。”
在艱難地擠出這句話后,年輕人終于昏了過去,全身心地將自己交付給了莫塔里安,他當然相信這個在自己人生中剛剛出現不到兩個小時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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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塔里安則輕車熟路地抱起這個青年,沿著來時的道路返回。
不必擔心這個年輕人,只要帶上過濾毒氣的面具,這個巴巴魯斯人很快就會沒事的。
有的時候,堅韌的巴巴魯斯人民需要的僅僅是一點兒干凈的空氣。
層層疊疊的厚重白霧不停地拉拽著莫塔里安的衣角,徒勞地似乎想要把這位死神留在原地。
對這些霧氣視若無物,莫塔里安的腳步未曾黏滯。
但行到一處霧氣漸消的洼地時,莫塔里安停住了腳步,他盯著那方看去——
從遠處稠密的迷霧之中,顯現出一個身影。
是他的老友,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