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冥教樞機主教約翰會想起他曾經被任命為樞機主教的那個午夜。
在泰拉冥王大教堂的一間密室內,尚是地中海發型的冥教大主教向他交予了他的新狗牌,那上面的“教會執事”變更為了“樞機主教”。
“愿冥王祝福你。”
大主教語重心長地說,他也裝模作樣地接過了狗牌,他們那時都認為冥王并不存在,但儀式還是要有的。
“約翰·法比安定不負冥王之意。”
隨后大主教朝他灑下攙著無魂者鮮血的液體,簡潔的儀式便結束了。
但這場儀式結束后,才是約翰想要的重頭戲。
冥教可是唯一一個只任賢的帝國機構,完全不看來者的出身與家境。
利用冥教的人脈,大主教單獨為他組織了與朦朧星域其他重要勢力的小型晚會——以方便約翰未來在這片星域的行事。
燭光幽幽,在他人于舞池里流連之際,大主教薩繆爾走到約翰身旁,約翰急忙朝大主教敬酒,
他們先是閑聊了幾句,隨后大主教深邃的眼死死地看向約翰。
“祝賀你,約翰·法比安。”
薩繆爾說,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我聽說過你的事跡,你是個聰明人,我想我不必再提醒你你該怎么讓冥教偉大——你知道的,每幾屆總會出一個思路不太靈活的。”
約翰笑笑,他已經開始打算怎么收拾當地的行商隊與機械教了,同時把看的順眼的寂靜士安排在內寢的值班位。
“但你要清楚伱所有的成就都架設在一條現實上,約翰——轄區內不能有成規模的混沌出現。”
約翰笑起來,大規模的混沌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他手下不會出現,他打趣地問道,
“如果有呢?”
“那就用你的命來填。”
約翰搖頭,繼續試探,
“您不怕我提前一步逃掉?”
薩繆爾也笑起來,
“不會的,你不會的——我見過比你犯渾更多的主教們,沒有一個人選擇離開,若你不幸趕上了,你會知道為什么的。”
“因為……冥王會來懲罰我?”
約翰晃晃酒杯,大主教卻笑了笑,舉杯離去了。
他們那時都還相當快活——畢竟他們都天真地認為冥王是個謊言。
直到……直到那個人真的出現了。
“主教,你比我想象地更加狼狽。”
機油佬無情的譏諷聲響起來,約翰翻了個白眼,
“我現在是光桿司令一條,”
樞機主教說,感到自己的心臟抽搐,他是跟隨著戰團的運兵車撤退了——其他人卻都沒了,這之后靈族再度進行了三次空襲。
“怎么?你來看笑話了?”
“不,我只是想來找你要一位無魂者。”
“沒了,全都死光了。”
約翰說,想起寂靜士最后離去的背影,他媽的她倒是走地瀟灑,留他一個人干什么?保留教堂的獨立權?不被隔壁星區吞并?
“真是壞消息——主教,那么你能否驅魔庇佑?”
“當然可以,你在說廢話,金屬疙瘩。”
“那么跟我來。”
大賢者拉薇說,她指揮著她巨大的護教軍抱起約翰,穿過已經一片狼藉的城區。
殘兵們幾乎已經全在這里了,還有莎菲亞星上尚未來得及撤退的平民們……
約翰看見他們被導彈從被炸塌的房屋里逼出來,蜷縮在房屋的廢墟間,有些身形瘦小的甚至躲在巨大折斷水泥板所形成的三角陰影里。
主教敏銳地發現他們當中的有些人已經具有腐化的先兆了,
但通過他們的雙目,約翰判斷出這是外界靈能過高導致的滲透,而不是靈魂由內墮落所形成的腐化。
他看見小孩子臉上長出的肉芽。
約翰掙扎起來。
“我需要為他們驅魔!”
他喊道,又在護教軍看起來要讓他物理冷靜前噤聲了。
“機油佬!你要讓我做什么?!”
“為小將軍炮賜福,”
機械賢者說,
“靈能的濃度過高,干擾了它的瞄準系統,我對它進行了賜福與祈禱,但依舊無法改善。”
“哈哈——你不虔誠!”
“歐姆彌賽亞自有祂的定奪,既然我們的約翰主教虔誠,那么便你來。”
機械教、凡人、軍團,作為冥王麾下的三頭地獄犬,信仰本是同源,這方面機械教并不避諱來自冥教的手段。
他們登上已經被炸彈炸開一截的城墻,機油佬用城內廢棄的車輛堵住了那個豁口,但約翰知道這里待會兒一定會直接被攻破。
他們現在完全是一頭困獸,掙扎著不愿赴死——
只要人口密度最高的主城區沒有被攻陷,那么混沌的儀式便不可能完全成功。
冥教曾經教導過約翰,
若混沌想徹底腐化一顆星球,那么它們便必須要這顆星球上的土著,只有世代生長在這顆星球上的人類靈魂才會跟星球本質相通,也只有通過他們,才能完成對星球的腐蝕。
這也是為什么冥教會成為一支注重疏散平民的隊伍,因為他們知道每個人的靈魂都會為他們的敵人帶來力量。
當然,教內也有人單純是為了踐行仁慈一說。
約翰側頭,他的瞳孔中映出遠處的戰場,他看見帝國泰坦如小山般的尸首,還有人類的尸首,密密麻麻,護教軍的紅袍與鮮血混雜在一起,染紅大地。
……還好不是混沌中的嗜殺者。
約翰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這個地獄笑話。
好消息是機械教的軍隊跟冥教相似,對于冥王的忠誠讓他們的靈魂免于混沌侵蝕,因此如此大量的死亡并不會增幅對面的力量。
但真正令他絕望的是遠處靈族與色孽魔軍混合的軍隊,無邊無際,還有異族那優雅纖長的殺人泰坦群……
這已經完全超過了主教當初所想的混沌投放兵力,混沌已經徹底不耐煩了——在約翰與守軍將戰斗拖地足夠長后,祂想要立刻品嘗這顆星球。
約翰頭皮發麻。
“看起來祂很著急。”
大賢者拉薇說,
“你也需要快點,主教。”
約翰冷笑一聲,
“一、二、三、四……我至少看見了四臺那種怪玩意兒,但現在就兩發彈藥?”
“擊毀一臺便是勝利,主教,你比我還要悲觀。”
約翰苦笑,他跌跌撞撞地從護教軍的懷里掉下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大賢者身旁,那臺奇怪的裝置面前。
城墻的平臺上,那個四臺履帶所扛著的像攻城錘般的東西正等著他,約翰從兜中掏出最后一瓶無魂者與黑石的混雜粉末,開始為小將軍炮賜福。
大賢者拉薇與黃昏逆行者的臨時戰團長就站在他身邊,他們暫時都沉默了下去,唯有城墻遠處,護教軍、騎士、還有機兵們最后的掙扎。
也正是他們拖住了靈族的遠程火力,暫且沒有傾瀉到城區內。
還有城區內,平民們嗚咽的哭聲。
但……炮火不會降臨的。
約翰將骨灰抹到小將軍炮上,冥王在上,他第一次如此虔誠地念及著祂的真名。
樞機主教很清楚,他再清楚不過了,混沌只會要活的。
他想,他的護衛們都離他而去了,他接下來要去做最后一件事,他要盡可能地拖慢腐化的到來,他要下到城區內,盡可能地讓這些靈魂不要墮落。
約翰要盡可能讓這些靈魂體面地離開。
他再清楚不過了,混沌只會要活的。
約翰伸出右手,用混雜著鮮血與粉塵的指尖抹去淚水,再度在小將軍炮上書寫禱詞。
“冥主是仁慈的,祂見世間靈魂沉淪在痛苦之海,邊說‘我愿讓所有人睡在我的領域’,不論你是貧是富,是老是少,是無辜還是罪惡。”
他當然知道當年大主教薩繆爾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那之后,約翰曾與其他的樞機主教談過這件事,大主教的話顯然可笑至極,國教內部都不一定有著真正的神皇信徒存在,更別提以靈活著稱的冥教了。
沒有足夠成熟的懲罰監督機制,天高皇帝遠,大主教怎么可能會保證這些樞機主教履行教義,在混沌來臨時盡可能阻礙混沌侵襲?
但這之后約翰得到了一個,令他回去后連續做七天噩夢的真相。
原來他不是特例,原來他曾沾沾自喜自以為掩蓋過去的真相早就被知曉。
真相很簡單——
在他們進入冥教前,每個樞機主教都曾有過一段被混沌囚禁虐待的經歷。
賜福結束,約翰退后,握著剩下的小半瓶骨灰,他淡然地朝著賢者點點頭。
“我已經沒什么利用價值了,現在我可以去為民眾賜福了嗎?”
“祝你好運。”
賢者立刻匆忙上去檢查將軍炮了,臨時戰團長也立刻上前與賢者商討對策。
約翰一瘸一拐地走下城墻,冥教的武裝并不能說是最強力的一支,在正面戰場上,冥教是最吃力的那支隊伍。
他們通常是用來提前預警,以及為民眾驅魔的。
約翰想起來那段過往,手指不自覺地顫抖。
故事很簡單,他的父母曾是混沌信徒,用自己的兒女做祭品。
那天輪到他的姐姐了,約翰的姐姐將自己藏起來的鐵絲交給了約翰,將自己的逃跑地圖交給約翰——告訴他去找一個全黑的建筑物,隨后便被父母拖走了。
他最后做到了,在荒野徒步兩天兩夜后,他找到了那棟漆黑的建筑,冥教牧師發現了他,并立刻聯絡了寂靜士來處理這起事件。
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他,他看見已經完全墮入納垢之道的姐姐,最后他問牧師姐姐是否得到安息?
牧師的回答是肯定的。
這之后他并沒有因為打擊而做一個廢人,他加入了冥教,并開始深造。
一方面,恐懼感驅使著他希望擁有自己的寂靜士衛隊,另一方面,隨著他在冥教的學習,他開始意識到他可以阻止類似的悲劇。
但約翰并沒有將這些說出來,他用銳意進取與貪婪保衛自己,隨著成功越發唾手可得,約翰便跟隨著冥教的拓土運動,他特意選擇了遠離家鄉的星域,誓要擺脫不堪的過往,不要讓自己被過往所拖累。
這之后他擁有了一支自己的寂靜士,他躺在成功之上,只需要做到轄區內沒有混沌即可——其他的權力任他采摘。
但是……
“你知道的,約翰,我也很驚訝——我以為誰都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一陣混沌的奴隸角斗士。”
另一位樞機主教抿著嘴笑了笑,神情凄然,
“可能這就是為什么是我們——我們親眼見證了混沌的殘暴,我們曾經有無數次可能墮落,但我們卻依舊活下來了,并且富有斗志——這又跟冥王有什么關系呢?我們心知肚明他不過是一個借口,某段魔咒的開關而已。”
“這就是冥教運行的真正奧秘。”
樞機主教說,自嘲地笑起來,
“真正體驗過混沌暴行的人……真正富有仁慈之心的人……是無法眼睜睜看著他人受苦的,因為我們都曾祈禱過有人來救自己,不是么?”
約翰深吸了一口氣,他慢吞吞走到一個正在哀嚎的貧民面前,那個人的嘴已經開始開裂了。
他倒出一點骨灰,
“別怕,我在幫你。”
約翰說,開始祈禱,能救一個是一個……螳臂當車,也比什么都不做強,這也是在拖延時間。
“冥主說,‘在不安時,頌我之名’。”
“根本沒有什么冥王……”
約翰慢吞吞地說,
“冥教內不存在冥王的信徒,但我們信仰一致。”
他的另一位同僚笑起來,
“或許冥王是冥教的某種群體意志,你沒有發現嗎,約翰?盡管你我嘴上都是生意——結果——哈哈哈哈!”
樞機主教湊到約翰面前,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想你在獲得寂靜士調遣權力的那一刻松了一大口氣,因為……我也是。”
約翰的眼角不著痕跡地抽搐了一下,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當初是怎么逃出來的?”
他對面的人猛地頓了片刻,
“我們隊伍中一個前輩用命換我出來的——別笑,他當時已經快被混沌腐化致死了,所以我想他才那么善良。”
他知道了。
約翰想到,該死的冥教,這特么就是混沌受害者聯盟。
主教輕輕合上逝者的眼,傷勢已經讓他沒救了。
他斷腿上的血還在流,淌了一路又一路,其中有的人的眼神令他驚恐,他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轟!轟!轟!
城墻失守了,約翰有些麻木地聽見城墻處人們的嘶吼,他只是彎下腰攥緊那個小男孩的手,那個小男孩頭上已經開始冒角了。
約翰沙啞地說,
“跟我說——贊美冥王。”
這句話讓男孩有些難受,他的眼中似乎開始涌出淚光,但他知道約翰在救他,于是他繼續跟著念。
“叔叔——冥王真的存在嗎?”
約翰的手顫抖了片刻,街道那端,色孽馬啼鳴著露出一角,又再度被沖出的戰團戰士撞到墻上。
他真的存在嗎?
雖然人們都在傳誦他回來了,甚至上一級都說親眼見過了那個男人,但約翰卻從未見過他,這說不定又是一個謊言——這肯定是謊言,神明不會存在,他是個眼見為實者。
“他……”
約翰顫抖著說,
“冥王存在——但是只要我們自己就夠了,他很忙,孩子,快跟我念,贊美冥王。”
寂靜。
約翰突然感到了某種先兆,他耳暈目眩,隨后他抬起頭,下意識地望向了空中。
那里出現了什么。
是冥王。
“臥槽。”
約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