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
早在大部分人類都尚未出生之際,身而為人的尼歐斯便領悟了一個貫徹宇宙與時間的真理。
那便是——敗者承擔一切。
很不幸,今天他是輸家。
還是跑不掉的那種。
我是。
高大蒼白的喪氣之人自霧氣間現身,瘦長不似人手的手輕輕落在尼歐斯肩上。
莫塔里安連看都沒有看尼歐斯一眼,手在帝皇肩上威脅地一拍,隨后蒼白之主直接坐在了這寂靜廳內為他準備的座位上。
他們分別坐在人類之主的左右手兩邊,圣吉列斯做輕佻的嘲諷態,而莫塔里安則如同木偶,陰森森地于座位上笑起來。
“我很高興看見你落網,吾友。”
自相框中輕車熟路步出的馬卡多口吻嘲弄地說道,老者看上去神采奕奕,他隨手用爬滿皺紋的手摘下兜帽——
暗淡的兜帽落下,卻是一副銀發俊朗少年郎。
馬卡多拍拍尼歐斯,步伐輕快似舞步,一屁股地坐在尼歐斯右手邊最近的位置,少年目中亮出透徹的金色光芒,嘴角的彎度自進來時分便沒有低下過。
“你很高興。”
歐爾·佩松一副穿著一身質樸的軍裝,軍銜是最低的那種,他拉了拉帽檐,也隨大流地拍了拍尼歐斯肩膀,隨后挑了左位落座。
“贊美主。”
人類之主似是嘆息般地說了句,但他的感慨再度淹沒于吵吵鬧鬧之間了,架著赤紅君主的安格隆一同與馬格努斯跌入這里。
你已經進來了!別再掙扎了——馬格努斯!!!
安格隆咆哮道,他手臂間架著的馬格努斯還在拼命閉著眼掙扎,馬格努斯死活不愿踏入黑域一步,于是安格隆幫了幫他。
怎么可能?!我知道被黑域吞噬的感覺,我怎么可能還沒死——安格隆——松開我?!
睜開你的眼看看!!!
安格隆無可奈何地吼道,馬格努斯的力氣出乎他想象地大,紅砂之主幾乎要被馬格努斯掙地一同倒在地上,萬般無奈之下,安格隆猛地用手撐住他最前面的椅背——
也就是尼歐斯坐著的那把,借力把他倆的重心擺正。
“馬格努斯,別緊張。”
這時尼歐斯對面的哈迪斯看熱鬧般地說道,馬格努斯這才不再試著用靈能抵抗,在看見這里的結構時,馬格努斯短暫地驚愕了片刻,隨后立刻恢復了禮節。
我只是——對黑域有些恐懼。
馬格努斯解釋道,隨即立刻逃似地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安格隆也松了口氣,笑容舒暢地拍了拍馬格努斯,隨后跟坐在了莫塔里安身旁。
抱歉,希望我們沒有來晚。
蒼白相似宛如雙子般的高挑黑影同時踱步進入,一者高貴地更加深沉,一者輕佻地更加瘋癲。
你不必跟他們客氣。
康拉德嘲諷地咯咯說到,他幾乎跟科茲同步般地走到了尼歐斯身旁兩側,康拉德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爪子搭在尼歐斯肩上,他尖利的指甲撕開衣服布料——
真是愉快。
與康拉德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科拉克斯,黑暗籠罩住渡鴉之主的面龐,在人們所窺視不見的漆黑中,科拉克斯輕輕皺了皺眉,隨后將手禮貌搭在椅背上的椅角上。
“隨便坐吧。”
哈迪斯說道,第七位與第八位訪客于是落座。
“現在……我們還差誰?”
哈迪斯說道,望著空蕩的長桌,他決定回后廚拿點什么回來——反正他剛剛也已經給尼歐斯倒了一杯黃金咖啡。
“你們先聊著,我去去就回。”
哈迪斯說道,原體們則神態各異地回復了他,總之都是些感激的表情。
費努斯和基利曼。
這會是個很好的主意。
莫塔里安對面,圣吉列斯溫和地笑著附和道,他正臉朝向莫塔里安,眼中的猩紅余光卻死死盯著尼歐斯。
“等等,我有異議。”
“讓你懺悔。”歐爾·佩松握住十字架。
“讓你贖罪。”百無聊賴的馬卡多卷了卷自己的銀發,托腮。
關押你。圣吉列斯說,雙眼一眨不眨。
折磨你康拉德說,嘴角的弧度變大。
看清你……安格隆低聲嘟噥了一聲。
懲戒你。科拉克斯輕輕說道。
呃,等等,你們或許有些太極端了。馬格努斯說道,沒人理他。
瓜分你。
莫塔里安的聲音最后一個響起,房間內頓時靜地落針可聞。
“瓜分我?”
尼歐斯攤開手,他的倒影落在被他喝了一口的咖啡液面之上。
“我已經許諾了你們的瓜分——我賜予你們力量,以幾近無償的方式。”
世界上哪兒有這么好的事情!
尼歐斯憤憤不平地想到,世間太多人渴求至高的力量,他們甚至愿意為此獻出自己的一切,而尼歐斯甚至是無償將自己的力量給了他們——這幫白眼狼!
哪里會有父親自動舉劍屠戮自己,只為了為子嗣讓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幾億年,哪來得如此和諧的讓位?
不夠。
莫塔里安淡淡地說道,蒼白之主顯然進入了某種討債狀態。
你僅僅想一走了之,而我們絕不會讓你如意,帝國仍然需要帝皇,前線依舊需要戰士,你卻僅僅想著離開——完全不考慮你走后的洪水滔天,如此無恥,如此不負責。
“那么你們的意思是要審判我,為我定接下來的勞役?”
尼歐斯側首,金瞳熠熠生輝,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莫塔里安,一陣莫名的威壓傳來,即便是尼歐斯未曾注視的原體都感到了莫名的壓力。
但莫塔里安僅僅是一動不動地回應著尼歐斯。
正是。
蒼白之主如是說道,頓時威壓消去,尼歐斯頗為無奈地癱在椅子上。
這時,廚房里傳來哈迪斯的喊話,
“別打架——誰在這兒打架,我就干誰!”
放心!不會!
安格隆回應道,莫塔里安則不滿地嘟噥了幾句,但帝皇再次開始整活了。
思忖片刻后,尼歐斯再度發話,他已然在做最后的掙扎了。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既然如此,不如讓你們其他的兄弟過來一起商討。”
不等其他人回應,帝皇抬手,巨龍之眼的圖畫在他身后顯出,久久不見諸原體的火龍之主自巨大的畫框間踏出。
艷鮮綠翡間黑巖厚重,驣燎而起烈焰舔過戰錘,蓬勃生命力幾乎無需感知便可看見。
我主,召喚我作何——嗯?!
受喚而來的黑大個有點驚訝地望著他那坐了一桌子的原體兄弟們,伏爾甘眨眨眼,有些糊涂,
我不理解——
“幫我辯護。”
尼歐斯雙手交叉,語氣嚴肅地說道。
辯護?辯護什么?
珞珈還在苦修——他誓要靠著自己的信仰洗滌干凈自己的靈魂,因此尼歐斯完全無法調遣他的這位虔誠原體,能為他辯護的有力大將便頓時減員一位。
伏爾甘驚詫地問道,但這時他的目光已經望向招手讓他過去的莫塔里安了,見帝皇沒有阻攔,火龍便坐在了莫塔里安身旁——
這里沒有他更熟悉的費努斯或者是福根。
“我希望將治理帝國的權力引渡給諸位原體——但你的兄弟們顯然不愿意。”
引渡權力?
這件事伏爾甘略有耳聞,跟在人類之主身旁鎮守網道的他知道帝皇很早之前便在著手此事了。
這是好事,為何……
火龍之主猛地回頭望向人類之主,
你終于打算去尋回荷魯斯了?
這便是你急忙離開的原因?
康拉德雙手撐在桌子上,頭向下扭了一百八十度。
正是。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尼歐斯平靜地說道,切換為了表面毫無表情的樣子,
“正如我最初向你們闡釋的那樣,我并不可能給予你們同樣的關注;舍棄誰,拿起誰,這并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但我為數不多的感情會讓我在事后盡可能彌補。”
他還可以舍棄他自己,性命、力量、一切……無所謂,但這盤賭局必須贏,就是這么簡單。
所以您并不打算彌補我們。
沉默良久的科拉克斯輕聲說道。
“我彌補你們了。”
尼歐斯堅定地說道,
“我將權力與力量交予你們——這是一位垂垂老矣君王最好的禮物,你們卻都覺其為負擔,我不明白為何你們變作了如今模樣,早在一萬年前,你們當中不少人都會對戰帥一稱垂涎。”
因為我們看清了,就是這么簡單!
紅砂之主邊說邊幫哈迪斯擺飲料,其余人也紛紛動起來,唯有尼歐斯坐在正中央,巍然不動。
“我盡量準備了些你們都可以喝的,根據你們的……呃……氣味而特定的?”
你可以直接說味道。
莫塔里安淡淡地說道,手中拿著哈迪斯遞給他的扁酒瓶,略有臟污的酒瓶內是熟悉的味道。
“好吧,其實是味道。”
哈迪斯說道,舉著咖啡坐在長桌一旁的最佳觀影位置,他給自己也準備了一杯咖啡,但跟尼歐斯那杯的不同,他這杯是完全的苦澀,不帶絲毫香濃。
“我很好奇,我們當中誰的味道最好?”
馬卡多慢斯條理地晃蕩著自己的香檳杯,清澈略淺的金黃色酒液在其間搖擺。
哈迪斯,沉默了。
平心而論,這的確是個比較難回答的問題,哈迪斯不是個習慣細細品嘗味道的人,他習慣直接吞下別人的靈魂。
硬要細分,莫塔里安的靈魂同他的毒酒一般滋味,但口感是干癟噎人的灰燼;馬格努斯的靈魂則更加閃耀與激烈,味道像是落在書頁上的陽光;圣吉列斯是純粹的鮮血,夾雜著臟器的味道;康拉德·科茲讓他感覺自己在吃陰暗角落里瘋狂滋生出來的青苔,上面還濺著血跡,靈魂的碎片在他手間,還在瘋狂尖嘯。
除此之外,安格隆的靈魂反而卻是溫熱的白水,除了韻韻熱氣,完全沒有一絲味道,有時反而令哈迪斯感到挺好;科拉克斯的靈魂嘗的比較少,硬要形容便是黑夜中落雨的涼意——當然,還有人類之主的。
哈迪斯可以精準形容出尼歐斯靈能的真正味道,那便是——
疼痛。
完完全全的疼痛,金焰灼燒著喉嚨,咽下便需要極大的勇氣,只要尼歐斯不愿讓人汲取他的靈能,他會千百般刺痛盜取他靈能之人。
猶豫再三后,哈迪斯斟酌地說道,
“或許是馬格努斯?”
這一句話后便是馬格努斯的哀嚎聲,
我請求你換一個人選!
馬格努斯哀嚎到,莫塔里安倒是陰沉沉地盯著馬格努斯看去。
這句話一出,諸人紛紛側目于他,現在哈迪斯絕對坐實最狠之人的名頭了。
哈迪斯還打算口嗨幾句,但遲遲到來者打斷了他的開口。
這間房屋內,第十二位訪客到來了,金焰燃起,映亮金屬的側面。
抱歉我來晚了——我跟羅伯特·基利曼遇見,并商量了些事。
費努斯·馬努斯不含一點情感地說道,他徑直越過帝皇,找到了一處空位坐下。
抱歉,抱歉!我也來遲了。
第十三子、第十三位訪客終于到來,頭頂冠冕的君王歉意地笑笑,他俊朗的面容映襯在藍寶石般的蔚藍之下,令人頓生敬意。
哈迪斯聽見馬卡多低聲咯咯笑起來,聲音小到幾近聽不見。
“第十三位……耶穌,接下來你該接受背叛了。”
基利曼歉意地朝諸人看去,隨后仿佛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拍了拍尼歐斯的肩膀,隨后坐在了尼歐斯右手第二位。
誰會是真正刺傷你的人,尼歐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