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思月的父親關延平文化水平不高,年輕的時候就跟人一起干水電工。
后來又干油漆、刷墻等工作,基本所有室內裝修的活都干過。
不過早些年只知道埋頭苦干,并未掙到什么錢。
早些年他干裝修的時候認識一個朋友,跟他一樣,都是給人干裝修,不過家比他還窮,家里父親去世辦喪事,還是他出的錢,幫忙忙前忙后。
后來朋友南下打工,漸漸斷了聯系,也沒了來往。
等后來,女兒意外去世,關延平一夜白了頭,一蹶不振,整個人幾乎徹底廢了。
他深深自責,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帶女兒外出旅游,也不會發生后來的事情。
如果速度能再快上一些,就能把女兒拉上岸。
如果當初訂酒店的時候,不圖便宜,不訂靠海的那家就好。
如果……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關延平今年也才四十一,原本頭發烏黑,可自從女兒去世以后,毫不夸張地說一夜白了頭。
家里雖然有兩個孩子,但是關延平最疼愛的卻是女兒,一方面是因為女兒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對他們夫妻倆來說格外特殊,另外一方面也因為是女孩子,所以關延平對她也格外疼愛照顧,畢竟男孩子皮實耐操,不需要細養。
所以女兒去世,他如同被人抽掉了脊椎骨,整個人的精氣神全無,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而就在此時,當年那位南下打工的朋友卻找了過來。
原來他聽說了關延平家里事,找了過來,邀請關延平南下給他“幫忙”。
此時朋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窮小子,而是成為了擁有數十家裝修公司的老總,規模做得極大,有不少的裝修隊跟他身后討生活。
朋友的裝修公司在鵬城小有名氣,公司擁有數百位設計師,獲得過無數國內國際大獎,許多鵬城當地的住戶慕名而來,所以從不缺客戶。
因為規模大,所以他們擁有屬于自己的廠家直供渠道,因此價格要比外面零售便宜,而且質量有保障。
裝修公司,自然少不了需要干活的裝修工人,朋友的公司也不例外,但他們并不自己養裝修團隊,而是用合作模式與當地的一些團隊合作,他們只負責監督和質檢,這樣不但能節省大量資源,而且還能快速開拓本地市場。
這樣從設計到廠家,再到施工工人,串聯起來,就形成了一條完整的裝修產業鏈。
而朋友邀請關延平前往彭城,就希望他能拉起一個屬于自己的裝修團隊,然后他的公司與其簽約合作,給他活干。
雖然朋友公司對裝修團隊不但有資質要求,而且還定期考核,但誰讓關延平是老板的朋友,自然一路綠燈。
所以很快關延平就在鵬城站穩了腳跟,于是他把老婆孩子全都接到了鵬城。
這也是為什么關思月回到家以后,卻發現家中無人的原因。
忙碌的工作,慢慢讓關延平忘記喪女的傷痛。
不過心中的傷,就在那里,忘記不代表痊愈,時不時依舊會想起女兒。
“師傅,這里我們要放個沙發,沙發旁邊是個落地燈……”
“陽臺這里是移動門,移動門我要那種聯動門……”
“陽臺這里有個洗漱池,池子旁邊放洗衣機……”
關延平面帶微笑地聽著這家主人訴說,實際上對方所說這些,設計師不但已經給出了設計圖紙,包括尺寸,材料等等,都已經給了他,根本不需要對方來跟他一一口頭交代,但他依舊認真聽著,沒有絲毫不耐煩。
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面積一百三十八,能在鵬城買套這樣的房子,可見房主條件絕對不差,這一點從女主人穿著打扮也能看得出來。
關延平不只是聽著,而且還根據自己多年的裝修經驗,符合女主人的話,讓女主人有一種找對了人的感覺,覺得把活交給關延平來干,著實讓她放心不少。
等來到次臥,女主人道:“這是我女兒的房間,這里放一個書架,旁邊是書桌……”
“師傅,書桌放這邊,陽光照進來,會不會刺眼……”
“這里還需要一個柜子,給她放些小東西……”
“房間里裝還需要弄個壁燈,她怕黑,晚上要開著燈睡覺……”
“墻壁刷成淡粉色的,我女兒喜歡粉色……”
“你女兒多大了?”關延平語氣有些干澀地詢問。
“十四,今年上初二,小丫頭現在可不聽話了……”女主人嘴上這樣說,臉上卻滿是笑容。
“那跟我女兒一樣大,她今年也十四了。”關延平語氣有些恍惚地道。
“哦,是嗎?你女兒學習怎么樣?也在鵬城上學嗎?”
“學習挺好,不過她……她在老家上學。”
“都不容易,要是可以,還是要把她轉學到鵬城來,一家人還是在一起,特別是現在這個年紀,最是敏感……”
“您說的是,一家人要在一起……”
關延平轉過身,雙目已經泛紅。
接下來女主人所說的話,他基本上都沒怎么聽進去。
直到女主人離開,他站在這空蕩蕩的毛坯房中,透過窗戶,俯視著腳下繁華的鵬城,愣神了好久,直到手機響起,才回過神來。
等打完電話,收起手機,他又深深地看了眼窗外,轉身走向門外。
有的時候,他真的有種想要一躍而下的沖動,但是想到家中的妻兒,又掐滅了這樣的念頭。
“關思陽,這個星期六,你要和我們一起去打籃球嗎?”
“不行,我要上編程課。”
“我也去不了,我要上英語課。”
“那星期六晚上呢?我們去百貨廣場電玩城。”
“我要回去問問我媽。”關思陽道。
“我也是,但我估計我媽不讓我去。”
說話的是一群小學生,也都是關思陽同學,今年小學五年級,都是一個班的。
關思陽轉來學校已經一學期,從開始的陌生,孤獨,到現在已經交了不少的朋友。
但是在朋友的印象中,關思陽是一位不愛說話,極為安靜的同學。
但實際上關思陽以前并非這樣的性格,活潑,調皮,上竄下跳,揮霍著無窮精力。
但是……
他覺得一切都是他的錯,要不是因為他,姐姐也不會被海浪卷走。
爸爸媽媽也都說是他的錯,要不是他不聽話非要下海,姐姐怎么會葬身大海。
他們罵他,打他,雖然后來還是原諒了他,覺得不完全是他的錯,但他知道,就是他的錯,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今年已經十一歲,他已經懂得很多。
雖然姐姐活著的時候,他經常和她吵架,但是他愛姐姐,并不是真心和她吵架,而且每次他都承認錯誤道歉了,他想姐姐了,好想好想她,經常做夢的時候夢見她呢。
“陽陽,自己的事情要學會自己做哦,我不能每次都幫伱……”
“陽陽,你有哪里不會寫的,我教你寫……”
“陽陽,你看,這是什么,上次爸爸給我的零花錢,我還沒用,想不想去買好吃的……”
“陽陽,你再打擾我寫作業,我就揍你了哦……”
“陽陽,不哭哦,等媽媽回來,你就說碗是姐姐打碎的……”
上課鈴聲打斷了關思陽的思緒,他這才跟著同學一起涌入教室。
關思陽中午不回家吃飯,是在學校吃小飯桌,雖然家離得并不遠,但是家里沒人給他做飯。
爸爸事情很多而且很忙,媽媽找了一份護工的工作,中午同樣也不能回來做飯,所以他只能在學校吃小飯桌。
他對此并未有什么不滿,反而很喜歡在學校和同學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的感覺。
因為他不喜歡家里的感覺,特別是吃飯的時候,很壓抑,很難受。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每次吃飯,都是很快樂的一件事。
爸爸會說他在工地上的事,媽媽會說柴米油鹽,家長里短,他和姐姐同樣會分享學校里的趣事,飯桌上滿是歡笑。
一頓飯都會吃很長時間,直到媽媽讓他們都閉嘴,但實際上就她說的話最多。
但是大家都很快樂,可是現在每次吃飯,都很安靜,而且每次也都匆匆吃完,相互之間似乎沒什么話好說。
有的時候他想要說一些學校里的事,但是他們也只是靜靜聽著,經常一言不發,有的時候或是輕輕嗯上一聲,時間久了,他也就不愛說學校里的事了,他也選擇靜靜地吃飯,而且速度很快。
“小顧,幫我倒杯水。”
“小顧,你去外面幫我買點水果。”
“小顧,我那兩件衣服,你洗了嗎?”
“小顧,食堂的飯餐不好吃,你幫我去樓下小巷莫家菜館買點吃的。”
這位不停被指使得團團轉的小顧,就是關思月的母親顧江萍。
她來到鵬城之后,照顧了一段時間兒子之后,就找了這樣一份護工工作。
其實以關延平現在的收入水平,顧江萍完全不需要外出工作,養活他們母子二人絕對綽綽有余。
但是顧江萍依舊堅持找個班上,而且還是最累最辛苦的護工工作。
關延平卻沒有反對,因為他理解妻子的痛苦,如果不給她找點事做,閑下來就會忍不住胡思亂想,真的會發瘋的。
“顧阿姨,你真是辛苦,這老頭,都已經趕走三個護工了,都受不了他,樣子實在太多了……”
顧江萍去樓下買飯的時候,正好遇見住院的護士,護士有些同情顧江萍。
顧江萍所照顧的老頭叫丁應明,是個頑固而又難搞的老頭,稍有不滿意,就扯著個大嗓門又喊又叫,他們護士都對其避讓三分。
沒得辦法,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要是把他氣出個好歹,她們會跟著倒霉的,所以也只能遷就著對方,只等對方出院。
在這期間已經有好幾個護工,因為受不了他的脾氣,直接撂挑子不干。
最后顧江萍接手照顧他的工作。
顧江萍話少,人很勤快,基本上丁應明讓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從不拖沓。
這讓住院部的護士,對她都很有好感。
“沒關系的,我不就是干這個工作的嘛,他說我聽著就行,要是太過分的要求,我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顧阿姨,你就是好說話,要是我,肯定被她給氣死了,早就不干了。”
“沒辦法,我沒什么文化,只能干些這樣的活,還是你們年輕人好,有文化,工作也好。”
“好什么呀,就是個護士,其實跟你工作也差不多。”
“不能這么說,醫生護士多好的工作啊,不過我見你們的確挺辛苦的。”
“唉,如果能重來一次,我肯定不考醫學院,說什么也不當護士,都是坑。”
“哈哈,許多人想當還當不上呢,我女兒以前就想當醫生……呢。”顧江萍的聲音忽然小了許多。
“顧阿姨,你女兒多大了?”
“按時間算,今年十四歲了。”
“那讓你女兒好好學習,以后長大了,當個醫生。”
“她呀……她就是說說而已,她怕打針,所以她想當醫生也能扎別人。”顧江萍嘴角噙起一抹微笑。
“哈哈,你女兒好好玩,什么時候帶過來,讓我們見見。”小護士被顧江萍的話逗得哈哈大笑。
顧江萍聞言,卻垂下了頭,沒有言語,小護士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好在這時電梯到了,顧江萍趕忙跨步走了進去,電梯里有不少人,小護士也不好再多說話。
而顧江萍站在最外面,看著光亮如鏡的電梯門,倒影出她的聲音,呆呆愣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隨著放學鈴聲響起,關思陽收起自己的書包準備回家。
雖然很多同學都有爸媽接送,但是也有一些自己走回家,關思陽就屬于這種。
好在住的地方離學校并不遠,十來分鐘就能到家。
原本有幾個和他一起走回家的同學,今天準備打一會兒籃球再回去,所以關思陽只能自己一個人回家。
出了校門,順著馬路往前走個七八百米,再穿過一條小巷,從小巷出來,沿著馬路再走五六分鐘就能到家。
這條路關思陽已經不知走了多少次,很是熟悉。
今天他也像往常一樣,背著書包,避讓過幾輛停在人行道上的共享單車,走進小巷。
然后他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巷子的盡頭,面帶微笑看著他。
“陽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