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墻上的“標語”,盧米安忍不住笑了笑。
這讓他想起了奧蘿爾曾經說過的一些話:
“在特里爾,咖啡館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它是暴動的起點,是密謀的圣地,是緋聞的源頭。”
在因蒂斯歷史上,不知有多少騷亂是從咖啡館內的交流開始的,也不知有多少的文學作品和政治傾軋發酵于咖啡館。
和隔壁的魯恩王國不同,因蒂斯雖然也有一些封閉的俱樂部,但相對專業或者高端,能參與的人很少,不管是曾經的貴族,現在的議員,還是政府高官、金融家、銀行家、工業家、著名作家、報社總編、軍隊將領、大學教授等社會高層,都喜歡出沒于不同的咖啡館,享受閑談的樂趣,也展現親民的一面,畢竟共和國的政治口號和對內對外豎立的形象是“自由,平等,博愛”。
當然,不同層階的人喜歡去的咖啡館完全不同,這往往以地段、價格和風格來劃分,所以,盧米安聽查理說洛朗特壓榨他母親拉卡贊太太的錢財,去那種很貴的咖啡館尋找機會時,并不驚訝和疑惑,不少人都在這么做,甚至成為了小說家筆下的人物原型,但能成功的人寥寥無幾。
明明很喜歡這座大都市的奧蘿爾不到這里來的原因之一就是,作家、詩人、畫家和雕塑家等藝術家如同被豢養的蝴蝶,飛舞于不同議員、金融家、政治家和高級官員的沙龍上,似乎只有得到他們的承認,才能實現自身作品的價值。
沙龍和咖啡館結合就代替了俱樂部的絕大部分功能。
在這個體系里,酒館、啤酒屋、舞廳和咖啡館的作用接近,但遠沒有后者重要,更偏向于下層社會。
看到有客人進門,穿著灰白色長裙的女性侍者迎了過來,笑著問道:
“您有喜歡的位置嗎,或者,已經約好了朋友?”盧米安點了點頭:
“D卡座。”
那位女性侍者將他引到了偏角落的位置。
這里緊挨著一扇窗戶,能看到綠意盎然,樹木林立的植物園。
“喝點什么?”女性侍者放下了一份被棕色封皮包住的酒水單。
盧米安拿起展開,看了一眼,被琳瑯滿目的選擇略微驚了一下:
“費爾默咖啡,高原咖啡,利姆濃縮咖啡……
“錫伯紅茶,侯爵紅茶,西拜朗紅茶……
“水果冰水,雞蛋花水,龍涎香檸檬水,‘維納斯’圣油特飲……
“夏約酒、淡紅酒、玫瑰露酒、核桃燒酒、橘子檸檬酒、櫻桃燒酒……
“苦艾酒、茴香苦艾酒、杜松子酒、苦庫拉索、蘋果白蘭地、葡萄渣白蘭地……
“甜酒:完美之戀、蠻族奶油、小玫瑰、威斯特派洛…
考慮到等會要接受心理學家的治療,無論酒精,還是咖啡因,都不適合攝入,盧米安想了一會兒道:
“龍涎香檸檬水。”
“4個里克。”女性侍者又問道,“需要蛋糕、面包或者別的食物嗎?”
“暫時不用,等我朋友來了再決定。”盧米安又打量了梅森咖啡館各處一眼,發現這個時間點沒什么客人。
來咖啡館用午餐的人兩點半之前就離開了,而此時距離下午茶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沒多久,那位女性侍者端著托盤過來,將一個裝著無色液體,飄著幾片檸檬的敞口玻璃杯放到桌上。
盧米安望著卡座對面的空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淡雅清甜的香味傳入了他的鼻端,清爽回甘的酸意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見墻上的壁鐘快要走到三點半位置,盧米安忍不住側過身體,望向咖啡館入口。
那里擺著一些綠色植物,但沒有客人進來。
就在盧米安略顯失望地收回視線時,他身后那個卡座傳來了一道分不出年齡層次的溫柔女聲:
“我已經到了。
“下午好,盧米安.李先生。”
盧米安大概猜到對方并不想當面交流,所以沒有轉身,壓著嗓音,禮貌問道:
“下午好,我該怎么稱呼您?我聲音這么小,您能聽見嗎?”
“沒問題。”那溫柔的女聲說道,“你可以叫我蘇茜。”
“您好,蘇茜女士。”
不知為什么,盧米安在面對這位心理學家的時候,情緒變得相當平和,沒有了往常喜歡在心里點評的習慣。
下一秒,他莫名有了點熟悉的不安。
“怎么了?”他身后卡座的蘇茜柔聲問道。
盧米安想了兩秒,沒有掩飾自己的感覺:
“我有點不安,很奇怪又很熟悉的體驗。
“嗯,我應該是昨天見一個情報販子的時候,出現過類似的感覺。”
蘇茜的語速變快了一點,滿是歉意地說道:
“不好意思,我習慣性讀取了你的想法,這可能就是你不安的源頭。
“你身體封印著很嚴重的污染,處在一個非常平衡的狀態,稍微有一點擾動就會讓你出現一定的反應,也就是說你對隱蔽無形的影響相當敏感,勝過同序列甚至更高序列的非凡者。”
“這樣啊……”盧米安并未生氣。
在他看來,心理學家不讀取自己的想法,那還怎么治療,全憑話術嗎?
他隨即皺了下眉頭:
“安東尼.瑞德當時也在讀取我的想法?我說的是那個情報販子。”
“我知道。”蘇茜表示理解,“安東尼.瑞德來自哪里,成為情報販子前是做什么的?”
“他有間海西岸的口音,是個退役軍人。”盧米安回憶著說道。
蘇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
“如果他真是間海西岸人,確實有可能是‘觀眾’途徑的非凡者。”
“觀眾”途徑……盧米安在奧蘿爾的巫師筆記里讀到過這條神之途徑,但奧蘿爾只知道它對應的序列9叫“觀眾”,擁有非常強的觀察能力,能解讀各種細微表情和肢體語言蘊含的真實想法。
原來“觀眾”途徑往上的某個序列是“心理學家”……
盧米安剛閃過這么一個念頭,就聽到蘇茜做出了糾正:“是‘心理醫生’。”
“這聽起來更讓人安心。”盧米安笑了笑,“安東尼瑞德會有序列幾?”
知道對方的途徑后,他認為安東尼.瑞德當時就應該認出了自己,并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緊張、擔憂和試圖威懾的想法。
“根據你的描述,他至少有序列8。”蘇茜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盧米安笑道:
“如果他真是“心理醫生’就好玩了,他竟然都沒有治好自己的戰場創傷后遺癥。”
“很正常,“心理醫生’真要遭受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僅靠自己是很難走出來的,這往往需要另外一個‘心理醫生’的幫助,而對‘心理醫生’的治療比正常危險很多,一旦出現疏漏,就容易感染上他罹患的那種精神疾病。”蘇茜簡單解釋了兩句。
隨著話題的岔開,隨著對方擺出閑聊般的姿態,盧米安的內心逐漸平和,再沒有不安和緊張的感覺。
他主動說道:
“我們開始治療吧?”
“聊天也是治療的一部分。”蘇茜溫柔的嗓音帶上了幾分笑意。
見治療的第一階段是純粹的聊天,盧米安更加放松了。
他后靠住卡座隔斷,疑惑說道:
“我已經知道那是一場夢,但我有很多細節無法理解。
“既然是我的夢,我為什么能知道那三個官方調查員的各種能力,為什么那么清楚本堂神甫和牧羊人他們各自具備哪些獨特的能力?”
蘇茜語調溫暖地說道:
“那三個官方調查員是被強制拉入你夢境的,就相當于讓自身的潛意識靠近了你的潛意識,呈現一種半開放的狀態。
“他們會主動地參與夢境,展示出自己了解的各種信息,而他們哪怕只是在腦海里想了想,你的潛意識也能感應到。”
也就是說,有了萊恩、莉雅和瓦倫泰的加入,夢境某些部分才因“互動”而產生?他們收到的回電就是我的潛意識和他們的潛意識共同制造出來的,所以才完全符合密文的規則?盧米安一邊聽一邊思索起之前想不明白的一些問題。
蘇茜的嗓音沒有變化地繼續說道:
“你為什么了解邪神信徒們的能力,你自己應該已經有一定的猜測了吧?只是不太愿意去面對?”
聽到這里,盧米安的眼皮不由自主跳了一下。
“根據“魔術師’女士給我的情報,紀堯姆.貝內和皮埃爾.貝里的大部分能力都來自‘受契之人’這個邪神序列,所以,他們擁有的能力是沒法提前預知的,取決于究竟和哪種生物簽訂了契約。”蘇茜幫忙做起分析,嗓音溫柔地說道,“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排除掉你的潛意識從封印的污染里獲得對應知識的可能,而在沒有知識基礎的情況下,你是無法憑空想象出那些能力的,它們不是虛構的。”這位女士的語氣忽然嚴肅了一點:
“很顯然,在科爾杜村毀滅之前的某個時間點,你見過紀堯姆.貝內、皮埃爾.貝里等人使用他們的能力,而且你并沒有因此受到傷害,留下陰影,否則在夢境中會有對應的呈現。“從那個夢境分析,真正讓你留下陰影的是普阿利斯那伙人的表現。
“你認為你是怎么看到那些邪神信徒施展能力的?”蘇茜的話語如同一根根利箭,刺在了盧米安的記憶表層,讓牢固的屏障出現了一定的動搖。
盧米安的臉龐略微扭曲了起來。
難以掩飾的痛苦中,他感覺記憶深處浮起了幾個畫面:那是行政官城堡的三樓,那是布滿青白色透明臉孔的墻壁,但戰斗的不再是萊恩、莉雅和瓦倫泰,而是紀堯姆貝內,皮埃爾貝里和西比爾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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