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街,“金雞旅館”,207房間。
盧米安將手里皺巴巴的報紙扔到了桌上,自己坐至床邊。
坐了幾秒,他干脆躺了下去,有種疲憊從軀體深處涌出,再也難以支撐的感覺。每天重置的只有身體和精神狀態,不包括心靈。
他連衣服都懶得脫,只是蹬掉了皮鞋,就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盧米安睡得很沉很好,什么夢都沒有做。
他是被硫磺的氣味弄醒的,此時窗外還有夕陽在照耀。
側頭望向染著些許金紅光澤的玻璃窗,盧米安自嘲地低語了一句:
“難道已經睡了一天一夜?”
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每到清晨六點,他就會自動清醒。
看見計告,難以自控地發泄出內心的悲痛后,盧米安覺得自己的情緒穩定了不少,只是還有點消沉。
當然,他自己也知道,悲傷不會消失,痛苦更加不會,它們用不了多久又會卷土重來,他只能盡力調整好心態去面對,不讓自己再陷入之前那種接近崩潰的狀態。
至于一點點偏激、瘋狂和自毀傾向,他覺得不可避免,只要不嚴重就好。
“后續還得定期做心理治療,要不然在完成復仇,找到復活奧蘿爾的辦法前,我就徹底瘋掉了。”盧米安嘆了口氣,翻身下床。
他又一次拿起那份皺巴巴的《小說周報》,望向位于頭版的訃告,想讓內心熟悉的疼痛徹底喚醒自己。
就在這時,盧米安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份報紙是上周的。
報童賣給他的是過期的報紙!
“不可能啊,報童賣不掉的報紙不可能自己留著……”盧米安皺起了眉頭,覺得這件事情透著說不出的蹊蹺和巧合。
他仔仔細細回想了一下,記起了“心理醫生”蘇茜女士說過的一句話:
“很多時候,把痛苦和絕望完全壓在心底不是一件好事,人類是需要宣泄和解壓的……”
驟然間,盧米安有所明悟:
這是心理治療的一部分!
“蘇茜女士先是點出我精神狀態不對,有強烈的自毀傾向接著用復活奧蘿爾的希望做了初步的開導,最后在我沉溺于這個問題帶來的痛苦時,安排報童送來刊發于上周的訃告,用血淋淋的事實打碎了我的防備,讓我發泄出壓抑于內心深處的痛苦和絕望……”
盧米安無聲自語了起來。想明白之后他頗為慶幸,慶幸遇到的是非常專業非常有能力的“心理醫生”,否則他很難從之前的精神泥潭里掙扎著爬出來。
盧米安的目光隨意移動間,看到幾只臭蟲鉆到了自己房內。
他的嗅覺告訴他,隔壁房間點燃了硫磺,想要驅趕臭蟲,但絕大部分蟲豸畏懼自己這里,轉移到了另外的地方。
想到剛住下來的第一天,自己和隔壁鄰居互相“傷害”,都試圖用硫磺把臭蟲弄到對方的房間里,盧米安就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穿上皮鞋,走出房門,來到206外面。
——金雞旅館二樓,靠亂街背面的巷子是一個盥洗室接201到204房間,204對面是另外一個盥洗室,然后反方向205到208,走廊的兩側則各有一個比較大的陽臺,所以除了二樓,三、四、五層都是10個房間加兩個盥洗室。
“誰?”里面傳出略顯慌張的聲音。
“隔壁207的。”盧米安笑著回應,“想認識下鄰居。”
過了幾秒,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出現在盧米安面前的是一名瘦削的年輕男子。他不到一米七穿著洗到發白的亞麻襯衣和黑色的背帶長褲,鼻梁上架著較大的黑框眼鏡,棕發亂糟糟油膩膩的,像是有好幾天沒洗過,深褐色的眼眸透著掩飾不住的防備。
“你有什么事嗎?”這名男子開口問道。
咚咚咚,盧米安屈起手指,敲響了206的房門。
盧米安笑著伸出了右手
“我應該會在這里住很長一段時間,想認識下周圍的鄰居。“怎么稱呼?”
那年輕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右掌,和盧米安握了握:“加布里埃爾,你呢?”
“夏爾。”盧米安望了眼206房間內部,故作好奇地問道,“為什么現在點硫磺?傍晚了,得出去找吃的了。”
加布里埃爾推了下眼鏡苦澀笑道:
“我是一名劇作家,正打算整夜趕稿。”
“作家?”盧米安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放棄了給對方一個小惡作劇以化解鄰居間陌生感的想法。
加布里埃爾強調道:
“劇作家,專門給各個劇場寫戲劇劇本的作家。”
“聽起來很棒。”盧米安由衷贊道,“我非常崇拜會寫故事的人,我的偶像就是一位作家。”
看到對方真摯的眼神,加布里埃爾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抓了抓本就亂糟糟的棕發,嘆了口氣道:
“這一行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上個劇本花費了很大的精力,自認為不比那些經典的劇目差多少,卻沒有一位劇場經理愿意看上一眼。
“我只能接受一些小報的約稿,寫點惡俗低劣的故事,只有這樣才能有錢交房租,不至于餓死自己,呵呵,我現在要趕的就是那樣一份稿子,編輯需要的只是怎么把女性角色弄到床上,而不是別的,他們報紙的讀者就愛看這個……”或許是觸動了內心的創傷,加布里埃爾有了分享的欲望,噼里啪啦說了一堆。
盧米安認真聽完,誠懇說道:
“我看過不少作家的傳記或是采訪,大部分都有過不被欣賞,只能住在廉價旅館或是小閣樓內的經歷,我相信你總有一天能夠找到愿意閱讀你劇本的人,最終成為出名的劇作家。”
加布里埃爾摘下眼鏡,揉了揉臉孔:
“這么久以來,你是第二個愿意鼓勵我的人,其他人只會嘲笑我喜歡幻想,不愿意正視現實。”
要不是你和奧蘿爾有接近的職業,我也會這么嘲笑你而且比他們嘲笑得更加厲害……
盧米安腹誹了一句,好奇問道:“第一個鼓勵你的人是誰?”
“是住在309房間的薩法莉小姐。”加布里埃爾抬頭望了眼天花板,“她是一個人體模特,我有好幾天沒看到她了,她可能搬走了。”
魯爾夫婦提過的那個人體模特?盧米安點了點頭,發出了邀請:
“要不要到酒吧喝一杯?”
加布里埃爾很是意動,但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下次吧,我明天就要交稿了。”
“好的。”盧米安揮了揮手,走回了自己房間。
于窗口望了一陣嘈雜熱鬧的亂街景象后,盧米安決定找家餐廳,吃頓好的,品嘗下特里爾的美食。
就在這時,他聽到樓上有尖利的女聲響起:
“你這個混蛋!你這個種豬!
“你媽媽和惡魔生下了你……”
那咒罵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強行打斷了。
盧米安心中一動,打開了窗戶。
“你那么喜歡女人,怎么不去找你媽媽?
這一次,盧米安清楚地聽到這聲音來自4樓。
那位被逼當非法妓女的伊桑絲小姐?盧米安記起了查理的講述。
這也意味著那位毒刺幫的頭目馬格特帶著手下來收錢了。
——在因蒂斯共和國,妓女分為兩種,一種是官方注冊過的,在城墻街、布雷達街等地方,另一種是非法的,不用交稅,會被打擊,數量是前者的十倍,甚至二十倍。
略作沉吟,盧米安套上深色的正裝,來到202和203之間,那里有通往上一層的樓梯。
他隨即掏出那瓶在比戈爾買來的劣質香水,打算倒一些在木制的臺階上,讓馬格特和他的手下經過時踩到。
——蒙蘇里鬼魂的下一次襲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到來,盧米安希望盡快找到獵物,完成命運的交換。
思索了幾秒,他放棄了直接傾倒香水的想法,打算讓事情看起來像是一場意外,以規避可能的非凡能力探查。
盧米安稍微擰開了蓋子,假裝手掌一滑,沒能抓穩厚厚的玻璃瓶身。
哐當一聲,香水瓶落到了最下面那層臺階上,自然地流了些液體出來,濃郁到近乎刺鼻的香味隨之散逸。
盧米安“心疼”地蹲了下去,撿起瓶子,重新蓋好。
他又用手掌擦了擦流出來的香水,不斷地往自己身上抹去。
很快,大部分液體都被弄干了,陽臺灌入的晚風沖散著馥郁的氣味。
盧米安這才退回207房間,緊靠著門框,隱藏好身形,眺望向樓梯口。
過了十幾分鐘,樓上有腳步聲一層層往下。
這個時候,樓道內的香水味已經淡了許多。
很快,那里出現了四名男子,為首者是個瘦高的男人。
他黃發剃得很短,每一根都豎了起來,單眼皮,藍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臉上有幾道淡淡的傷疤。
這位疑似馬格特的男子套著紅色的襯衣和深色的皮坎肩,雙手插在船帆色長褲內,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著。
他左側腰間鼓起了一塊,雙腳踏著無綁帶皮靴。突然,這位男子皺了下眉頭,輕巧一躍,跳過了沾染有香水的兩層臺階和二樓的部分樓道。
跟隨他的三名打手扮相男子則未察覺異常,踩到了殘余的香水痕跡上。
窺探到這一幕的盧米安內心咯噔了一下:
“馬格特對氣味很敏感,非常抗拒自身染上異常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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