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杜山。
晨曦方才從山中升起,潺潺流淌在樹梢上,青玉般的道路色澤美麗,常被湖周諸家稱作青階,借喻之為晉升之階。
階上很快步下一少年,氣宇軒昂,身著白金道衣,袖口緊貼,顯得干脆利落,頂著金色的晨曦下來,瞳孔遮在鼻梁的陰影中,透著些金色。
身后跟著的陰厲少年一身黑衣,聲音低沉:
“殿下,各族新子弟都入府了…與去歲相比,少了兩成。”
李周巍正十七歲,一心在修煉瞳術上,當年李曦治李曦明這年歲不過剛剛練氣,他修為卻已經練氣五層,可謂是族中數代第一等。
陳鴦同樣甩開諸同輩一大截,前些年才練氣,被譽為百年來外姓第一人,族中多以為半個主家嫡系血脈的緣故,雖然交口稱贊,卻不以為怪。
“兩成。”
兩人在峰上踱著步,心中都明白是何緣故,李周巍負手立著,瞳孔中金色星星點點的光彩不斷浮動。
這色彩已經不復當年的妖異模樣,明顯能看出法力的光輝,是當年李曦治帶回來的大璺金眸,叫他眼中時時有金色光點沉浮。
他早些時候就把大璺金眸煉成,這道明陽的瞳術并不容易,古時的魏李都要二十年練成,在他手中卻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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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鴦極擅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只拱手答道:
“北方戰事未明…這些家伙是怕了,怕將家中子弟送過來,隔幾年就送去北方…”
“他們留下一兩個,以外出游歷名義送走,東一家西一家,控制在了兩成…年年的靈竅子本有波動,也難以留下什么借口。”
李周巍與他到了山腳,湖上一片金燦,幾個胎息修士已經駕著舟穿梭在湖中,掐了避水訣,沉到湖中開采礦物,這少年垂眼道:
“少了多少?”
陳鴦恭聲道:
“陳竇徐田黎涇四望皆比往年多些,華芊四鎮、驊玉七城皆少了一成,烏涂八鎮山越居多,不曾少人,密林人丁萎靡,少得多些,足足少了兩成……”
“至于缺漏名錄,歸玉庭監察,屬下不敢問。”
李周巍聽罷,亮著的瞳孔看了眼水面,答道
“諸家蒙恩多年,也算是忠心耿耿,陳鴦,你去核對名錄,親自去各家問一遍,順道給北邊寄幾封家書。”
陳鴦會意點頭,語氣恭敬,流露出點沉沉的笑意。
“殿下…只問一遍?”
李周巍擺手:
“先問一遍。”
陳鴦領命退下,李周巍在岸邊站了片刻,浮現點冷色。
李曦峻在那場大戰中身受重傷,緊急閉關,吊住性命,李曦明只好出關,一頭在湖上巡察,一頭還要煉丹和看護李曦峻,家中的事情便空落下來。
他的年紀漸漸也大了,暫時接過了青杜上的話語權,自家如今不斷調動,不止要派人去北邊,還須差人出去多方探查,人手已經有些不夠了。
而外出探查又危險得多,主要還是防著魔修遁入鎮中食人,說到底在諸家看來有些不值當,為了凡人冒風險,治下有幾家更是不情不愿,李周巍自然一清二楚,并沒有心情與之周旋:
“我剛持家事,又逢此大變之時,不宜太酷烈…否則…”
他只好派了陳鴦去,明面上是問,私底下不過是警告,此人兇悍陰厲,這種事情派給他最合適了。
李周巍只駕風而起,一路往山上去,飄飄飛到了頂上,便見一座石臺,光華徜徉,紋路復雜。
上首正插著一把深金色的長戟,長枝彎曲,如同月牙,正中則勾勒著亮白色的圓弧,構造玄奧巧妙,籠罩著迷蒙的靈機,默默放出明光來,照得那石臺邊草木不生,灰黃一片。
一旁則放著一枚圓形法器,乃是金紅色的小圈,大概小指粗細,材質非金非銀。
“兩件古法器……”
這兩件都是古代法器,前者更是洞天之中得來的法戟,全都流淌著光輝,兩者相加的價值不說抵過李家,卻也能抵得上李家諸筑基法器之合了。
如今的李家,連李曦明手中都沒有一樣像樣的法器,李曦治還用著練氣級別的法劍,卻為他準備了這般貴重的法器。
“突破練氣五層,可以拿一拿這古法器了!”
李周巍上前一步,穿過了籠罩石臺的陣法,奪目的明光浮現在眼前,這戟已經在此地封存十年,大陣之中早已經是明陽氣息涌動,若不是有陣法庇護,這石臺都要化作白沙。
李曦明也曾拿過這法器,雖然他是明陽道基,可這長戟在他手中不過微微一亮,放出幾道華光,再也沒有什么反應。
而李曦明也不過提了提法器,自顧自煉丹去,至今還沒有煉化收起,乃至于如今都不曉得法器名字。
李周巍這才走到大戟之前,那鋒刃已經發出嗡嗡的震顫聲,明亮的刃上放射出白色光彩,隱隱有兩個篆字從戟桿上浮現出來。
“大昇”
他輕輕握著長柄,這戟劇烈抖動起來,如饑似渴地吞著法力,李周巍瞳孔中的金光重疊,慢慢將之抽出。
“嗡嗡嗡……”
這長戟歡呼雀躍地受他煉化了,金光猛然從長戟正中的圓弧中飛出,落在他身上,幻化為長空明陽的模樣。
金光轉瞬即逝,李周巍將這長戟抽出,心中猛然升起明悟來:
“大昇長戟”
這長戟殺意并不重,似乎很早之前就打造而出,早早被青松觀的人放入洞天之中,甚至極少沾血腥,而是在那上下一體的洞天之中受靈氣滋養。
他算不清時間,可五百年多半是有的,故而靈機充沛,靈性十足,唯獨沒什么血腥殺氣。
李周巍大致體會一番,這長戟本身堅固鋒利不必說,畢竟是古代打造,還滋養了這樣久的時間,比現今的法器都要強悍的多。
法力一經注入,這長戟便放出無形白色的明光來,對敵之人如受烈日暴曝,心緒不寧,汗流不止。
而這長戟中心的圓弧之中還有玄奧,內里存著光華神妙,一但以明陽仙基引動,便可以加持法器主人,明光附身,蹈光捉焰,威風凜凜。
李周巍心中登時滿意,如今他還不曾筑基,不能用上,可這到底是古法器,好用得緊,尤為契合,握在手中如同呼吸一般相互溝通。
“好法器!”
他將之負在身后,看了一眼一旁的金紅色見陽環,這法器如今除了堅固沒有別的特色,卻叫他挪不開眼睛。
“好生親切…”
李周巍愣愣看了兩眼,升起將之帶在身邊的沖動,只可惜聽聞這法器是青松觀的要緊東西,不能隨意帶出。
他出了大陣,這才到了山前,忽然見安思危駕風匆匆落下。
中年人只沉聲道:
“稟殿下,陣外來了一人,自稱南海聽雷島苗氏,想要拜見青杜…”
“苗家人?”
李周巍微微一沉,冷聲道:
“家中長輩尚在湖中巡察,打出飛焰示意,至于苗家人,先請他在山下亭子中等一等。”
李清虹之事早就與家中通過氣,苗家人十有八九來者不善,時機掌握得恰好,正逢著李家走空,李曦峻重傷,實在是危險……
“不知是不是苗權,聽聞此人實力出眾…若是暴起發難,還真有些麻煩。”
李周巍抱手問道:
“此人可愿入陣細談?”
“屬下問過…雖然他面露難堪,終究還是點頭了。”
聽了這人愿意入陣,李周巍心中有數:
“看來要么是沒有太多惡意…要么是根本摸不清我家的實力…只是仗著背后有紫府,畢竟入了筑基陣法,又有筑基后期鎮壓,可謂是身處險地了…”
苗家人給出了愿意交談的誠意,李家自然是多一敵不如少一敵,李周巍客氣些許,吩咐道:
“端茶下去給他。”
他才吩咐下去,仔細思考一陣,父親李承遼也到了陣中,聽著苗家人這般客氣,皺眉起來,李周巍沉聲道:
“恐怕是邊燕仙弓一刻鐘射殺慕容武的名頭太大,嚇著了他們。”
父子倆細細商量一陣,很快有了應對之策,李周巍輕聲道:
“父親上去守著,我來等候叔公。”
李承遼沉著點頭離去,陣外光芒閃爍,看來李曦明本就距離不遠,很快便駕風過來了。
李曦明一身金色道袍,在湖周尋了一圈,并沒有什么發現,只殺了幾個魔修,大半日便過去了,正有些郁悶:
“真是件麻煩事…一路查過去,要看著有沒有筑基痕跡遺留…八弟真是有耐性,這樣的事情,一做就是大半年。”
李曦峻傷得很重,余下的時間定然是要自己出手了,李曦明倒沒有什么不滿,只是數著日子,幾道秘法還遙遙無期,難免頭疼。
“紫府…何其難也!”
這頭落回山中,見了李周巍,李曦明被他練氣五層修為所震,一時間說不出話,李周巍只好先開口,把事情簡練地說了。
“請他上來罷…”
一聽苗家人,李曦明更覺頭疼,只是這大梁不得不扛,面上則鎮定地回復。
李周巍明白這位叔公的性子,替他喚來了李承遼和李玄宣,又不傷他面子,只輕聲接了一句:
“父親也早得了消息,已經在殿中等著了,叔公只須坐鎮其中,無需多言即可。”
李曦明愣地看了他一眼,卻也會意過來,笑著點頭道:
“好!”
李周巍將法力注入大昇長戟中,叫這把法器光輝閃閃,中間的那道圓弧明媚得驚人,再把法器交到他手中,沉色道:
“苗家人是南海修士,魔修最多,往往畏威而不懷德,邊燕山仙弓名聲正盛,大有威懾之能,這些人心中定然也有虛處,叔公置戟于座旁,察色冷言即可。”
李曦明聽得兩眼一亮,點頭道:
“這我卻會得很。”
他駕風上去,落在殿中,在上首落座了,苗家人緊隨其后進了主殿。
這苗家人面方眉濃,身材魁梧,衣物穿束很是怪異,似道非道,似僧非僧,腰間綁著兩個大銅缽,舉止還算客氣。
“在下聽雷島苗鄴!見過道友!”
苗鄴也是個修行雷道的,聲如洪雷陣陣,嗡嗡作響,李曦明披著金衣,倚坐其上,身旁矗立著那一柄彎月與圓弧交織的大昇長戟,低眉道:
“在下李曦明,見過道友了。”
別的不說,李曦明賣相著實不錯,一身修為深厚,一手搭在座上,父親李淵平教他的東西總算是從記憶中活過來,神態都生動了許多。
苗鄴一入目卻是那把大昇長戟,熟悉的形態幾乎差點叫他跳起來,看得他心中一空,心中如同驚雷般跳了跳,暗道:
“原來是他!洞天中果然是李玄鋒!他殺了郁慕仙…從唐攝都手中奪了這長戟!”
苗鄴當年是去過青松洞天的,也正巧尋到了這把長戟,與鏜金門的司徒郴為了這法器大打出手,誰知正撞上唐攝都兩人。
他在唐攝都手中慌忙逃竄,差點丟了命,幸好一伙人殺來,間接救他一命。
“說是李玄鋒已經投入寧家…可這把兵器分明落在李家手中!是了,終究是姓李,怎么能扯得分明!”
苗鄴還想著李玄鋒到底是哪一家的人,現在才明白過來,再看向李曦明,只覺得此人身上明光流淌,仙基不俗,氣息厚重,顯然已經在筑基后期停留了很久了。
雖然沒聽說過此人的名字,想必也是實力不俗,他審時度勢,聲音都小下來許多,笑道:
“早聽聞道友大名!我只見過玄鋒前輩,在秘境之中得他救過一命,一直對貴族感激莫名…如今幸得一見,真是敬佩不已。”
“哦?”
李曦明面上浮現出一些感興趣的笑容,問道:
“愿聞其詳。”
苗鄴仔細說了,從與司徒郴相遇開始講述,提了兩聲鏜金門,誰知一旁的老頭面色馬上沉下來,似乎有些厭惡這個名字。
李玄宣是親身經歷過鏜金門設伏的,始終印象深刻,李曦明也曉得,冷冷地補了一句:
“原來是鏜金門…道友放心,司徒郴死在東海了…”
苗鄴初時還不覺得,復述了兩三句,心中突然冰涼:
“李家與鏜金門關系很差,自洞天出來,司徒郴便沒了消息…隕落東海,莫不是…司徒郴也是李玄鋒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