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魂殿并未讓李絳遷久等,大雨還未停歇,便有黑風從北方席卷而來,氣勢洶洶地到了北岸。
等到翻過寒云峰,江北看不見了,立刻縮起頭來,黑風也散了,邪氣也消了,只一個干癟的禿頭老怪,在湖上低低地飛著,往湖上大陣前一拜,嚎道:
“在下江北槐魂殿,殿前八大護法,烏癸道人…還請仙族大人一見!”
李絳遷本下過命令,這烏癸道人一路都有人盯著,立刻有人上來引他,烏癸道人急沖沖往內趕,到了大殿之中,只覺得處處威嚴可怕,抬頭又見了那雙沉在暗處的金瞳,連忙跪下來,呼道:
“小修見過仙族大人!我家殿主與梵云洞爭執,不能來見,我代我家大人向仙族致歉…”
李絳遷只這一眼,曉得這烏癸肯定比那條老鼠明智,不知道是對紫府勢力有更多的了解,還是天膽小,心中念叨起來:
‘嗯…這個名字像回事,止不準要到真君麾下做事的。’
遂義正辭嚴,答道:
“原來是你北方的人來了!槐魂殿既然續接密汎之道統,怎的不按守仙道的規矩,肆意殘害平民,還派了這魔頭來我江上造孽!”
李絳遷當然不知道這家伙有沒有在江上使什么血氣,可他用腳趾頭都知道這個家伙身上沒一處干凈的,嚇得烏癸連道:
“大人…大人…黑鼠那孽畜作惡多端,我家殿主也是多有不滿,此番出來與小修下的死命令,要捉他回來好好懲罰,也是謝過家主代為教化之恩…”
‘柏道人能說出這種話?他那個腦子被驢踢的…能吐出這種東西來?’
李絳遷知道是眼前這位兩端緩和說話,好完成任務,心里也完全沒想招惹這事兒,便借坡下驢,松口道:
“殿主此言不錯,的確該好好教化,也是大勢力的領頭了,哪能做得了這種事。”
烏癸一聽這話,連忙開口解釋:
“正是!正是!殿主這一頭也說了,想著罰他出去…去東邊的偏僻處督促低修開采礦脈,只保留那庫管的職務…”
李絳遷聽得心中搖頭,眼前的一個兩個都是瘟神,把手中的令牌抽了,本打算讓這人去領他,可心中謹慎地再三思量,暗忖道:
‘這可見不得,這什么黑鼠一看就是要死在人家手中的東西,烏癸倒像墻頭草,要是讓他看了我家的寶貝,到時候多嘴兩句,別把大人領來取我家的逍垣琉璃寶塔。’
于是改口道:
“在這等著,我讓人捉上來。”
烏癸連著點頭,李絳遷則從案上抽出王渠綰的消息來,記著他在龐鹿嶺上閉關,便沉聲問道:
“偏僻處?調到哪一處山上了?”
這人連忙答道:
“是在靠近白鄴都仙道的白庫郡旁,至于山…附近好像有好幾個嶺,沒有什么山。”
李絳遷好像只是隨口一提,很快沒了興趣,可手中暗暗翻開地圖,仔細一查,果然,龐鹿嶺就是在白庫郡,甚至白庫郡當地的氏族就是王氏,不過是都仙道王禾那一支。
‘嚯。’
他不敢參與太深,便見曲不識押人上來,這人只在逍垣琉璃寶塔的風里呆了幾個時辰,已經渾身發抖,顯然這筑基水份極大,也是血氣碰運氣堆出來的筑基,同溫家兄弟都沒法比。
‘正好,他是煉血氣成的筑基,療傷方面尤為快,回去找些血氣補一補,這一點傷立刻就好了,馬上就可以應付真君的事情…’
他正思量著,卻聽著殿中一片喧鬧。
“遭瘟的東西!跑到人家仙族的地盤上來煉血氣了!不將你這個遭瘟的打死…我回去都不好同大人交代!”
烏癸見了這人,又打又罵地呵斥起來,當下這幾句無非是在救他,李絳遷卻饒有趣味地等起來,讓他多罵了幾句,這黑鼠立刻面上生怨,開口好像想反駁。
“啪!”
烏癸道人手疾眼快,一掌將他抽的滿嘴是血,李絳遷心中嘖嘖,擺了擺手,曲不識立刻將兩人推出去。
烏癸的罵聲被隔絕在外,李絳遷則看著王渠綰的信,選擇不再回複:
‘他這樣聰明的人物,我不回信,想必他立刻就明白有事情了。’
‘他這樣聰明的人物,我不回信,想必他立刻就明白有事情了。’
槐魂殿的人已經被送走,柏道人不出所料,果然在與梵云糾葛,梵云洞的洞主是平汪子,當年與紋虎都來拜過李曦明,借著稱昀門的名號脫身,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輪到這老小子倒霉了。
‘不知道他是死在槐魂殿手里,還是早一步死在稱昀門手中…畢竟是稱昀門有名有實的人,還有當年那紋虎道人,若是那紋虎未死,如今應當是他做這角色…’
李絳遷心中反複思量,當年的紋虎心計狡詐,被李曦明一口氣吹得灰飛煙滅,這事情他雖然不在場,可李承淮從山上下來可是感慨萬千,甚至隱約有冷汗。
這主位上的黑袍青年慢慢將手中的信放下,面對著江北這個龐大的、幾乎能將一切卷入其中的俊才撕得粉碎的命數漩渦,他的表情近乎于冷酷,口中呢喃,無聲地道:
“運竭難紫府,命淺不神通。”
那句話在李曦明口中滿是感慨,李承淮轉述時心有余悸,如今從李絳遷口中吐出,帶著冷酷與深深的警惕。
他背光而坐,將王渠綰的那封信越揉越緊,一捧明亮的離火從他手中躍起,紅黃交織,扭曲蜷縮,很快將一切燒得灰飛煙滅,洋洋灑灑的灰燼則從他指縫中飄出,在主位之下的臺階上散成一片。
紫煙門。
紫煙福地云氣飄渺,霞光升起,一片金光,與云層中時隱時現的紫光糾纏,在最高處的紫臺上渾一為紫金之光,璀璨奪目。
臺前的兩位護法面色莊重,越過流淌而下的紫炁云氣,上首的法座輝煌,紋路奧妙。
秋黃色衣袍的汀蘭真人就站在這浩蕩的云氣之中,她今日竟然不在主位上,而是側立在旁,微微躬身,顯得很是恭敬。
而在主位的法座之上,另坐了一人,身著紫金道袍,手中捏著本道書,細細閱讀。
他面容很是年輕,兩眼如星,雙唇略薄,五官標準得過分,如同廟宇里的仙塑,偏偏有股遠邁不群的氣質,這一個低頭讀書的姿勢,便叫人挪不開眼睛。
汀蘭的氣質已經是極不錯了,在這標致如仙像般的男子身邊一站,卻像是陪襯的輔神,一步不敢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臺上的紫金色光彩稍稍收斂,這男子手中的書卷合閉,汀蘭這才抬手,將手中的一匣子丹藥獻上,恭道:
“稟師叔,天一吐萃丹已經煉畢,請的是魏李的昭景真人,一共成了四枚…在此處了。”
她說完這話,把原先那泥壺也拿出來,恭敬道:
“無丈水火亦在此處!”
被她稱作師叔的男人微微閉目,將那丹藥翻手收下,露出紫金色的上睥,又掐指計算,果真如廟里的神明一般。
這紫衣真人聲音如沉鐘:
“太祖皇帝…顯世了。”
汀蘭恭恭敬敬地點頭,答道:
“稟師叔…那一日在南海見了師叔回來,諸道太陽道統齊聚,一同商議了,由我家與青池處理此事。”
聽著汀蘭的話語,這人赫然是失蹤多年的紫霂真人!也是越國太陽道統僅存的一位五道神通圓滿的大真人!
紫霂真人顯然是剛剛出現在此地,聽了她的回答,道:
“鵂葵來的是后紼,衡祝來的是衡星。”
汀蘭拱手道:
“師叔神通廣大,不曾在場,亦能曉得各門之人物。”
紫霂那張五官端正如神像般的面孔沒有什么變化,語氣卻顯然有些失望:
“天不佑我太陽道統。”
汀蘭不知所措地停下,紫霂則靜靜地坐著,答道:
“婁行當年被譽為鵂葵道之道子,也被看作是下一位大真人…可他斗法能力極強,道行卻不盡人意,在參紫駐足這么多年,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折壽的方子來突破,如今連這種事情都不能驚動他,看來是沒有多少活頭了。”
婁行真人也是與青池三元一個時代的人物,紫霂可以唏噓,可汀蘭還不夠人家一道神通打的,哪敢對他做什么評價,低頭聽著,男人道:婁行真人也是與青池三元一個時代的人物,紫霂可以唏噓,可汀蘭還不夠人家一道神通打的,哪敢對他做什么評價,低頭聽著,男人道:
“等我與他先后離世,太陽道統再無翹楚…青松觀最后一次盛世的余暉,興許也要宣告落幕了。”
這話讓汀蘭驟然抬頭,紫霂輕聲道:
“偌大的青池,堂堂宗一級的勢力,差點一口氣續不上來,如今靠一個修霜雪的、初入紫府的真人撐著,劍門多大的名聲,當年欲學雷宮,維護江南道德,這幾百年來一直走下坡路,如今靠姓李的來撐腰,山門都不敢出。”
“鵂葵衡祝,都是月華分府,大鵂葵觀很快就要剩下后紼、奎祈,衡祝道剛烈不拘,與慕容家大打出手,硬是把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道統折斷了,衡離、衡星,甚至是衡祝最后一點底蘊托起來的…”
“修越閉世,已經不在越國,我這么一撒手,紫煙之福地,也獨獨剩你一個。”
汀蘭難以言喻,答道:
“可…可再怎么樣也是太陽道統…”
紫霂冷笑一聲,答道:
“好一個太陽道統,一個不修太陽的太陽道統!”
汀蘭複不敢言,這大真人邁了一步,低聲道:
“元府避世多年,李江群甚至被圍殺在望月湖,你以為太陽道統威懾力在何處?當年是有法寶,一位淥水、一位修越,這兩位還在天上斗著呢!淥水是什么人,其他人不知,你我還能不知?唯一有可能出手庇佑的修越連江南都不來了,那一位玉真則到北海另立道統去了!”
“終究是太陽道統,諸家都能坐到一塊去,一家之紫府即是五家之紫府,一位大真人即是整個越國的大真人,說好聽些是互幫互助,難聽一些就是沆瀣一氣,威懾江南…如今婁行與我離去,你看看五家加起來,能不能比得上人家一家金羽!”
“最重要的是…沒有大真人了…元道不會摻合到其中…太陽道統便沒有大真人了。”
他目光望向遙遠的云海,沉聲道:
“李江群讓太陽道統續了五百年的命,也有到頭的時候…諸修突破金丹屢屢失敗,青池割讓石塘,婁行這樣霸道的人,甚至沒有問上一句…”
汀蘭見著他莊嚴如神像般的瞳孔看過來:
“他在不在世,尚未可知。”
汀蘭思慮良久,恭聲道:
“可太陽道統…如何能衰落呢?后輩亦有驚才絕艷者,一口氣能找出雙手之數的紫府助陣,倘若要在江南掀起這樣的大戰,陰司也不會允許的。”
紫霂捧著手中的書卷,語氣平和:
“陰司對你們太放縱了,以至于你們倒把它們做倚仗,到時江南不但沒有大真人,連有機會成為大真人的修士都沒有,收割金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陰司難道不能另起主意?倘若哪天念頭一起,你們幾個便如同喪家之犬。”
他淡漠地道:
“戊光落霞當世牧放果位,讓你們一個個戰戰兢兢,如芒在背,日夜提防,怨不敢出,可幽冥司陰與北方是同一級別的勢力,你們卻不怕,可見是圈養得久了,連對方落子在何處都看不清。”
汀蘭無言以對,只能拜道:
“請師叔…指點!”
紫霂身材雄偉,汀蘭在他面前顯得嬌小可愛,還不如他的肩膀高,面上的表情又是迷茫,又是不安。
紫霂微微一笑,在這紫臺上踱了一圈,似乎在與這一片生他養他的福地做最后的道別,他伸出手來,在女子的頭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撫:
“放心,再怎么樣也可以躲到福地里來,靈罩會給你們留著,無丈水火也不必還給我了,我一日沒有消息,福地就能保全一日,倘若我身死道消,把法寶上供,也可以仿照拓跋家故事。”
“師祖、師姐、乃至于太栩祖師所遺,已將天修紫炁仙元之奧妙洞查,我將漫步往紫炁興發極東之地求取。”
他抬起眉來,兩眼泛出紫金色彩,唇若涂朱,面如瓷玉,腳底冒出一重重紫炁,聲如梵音:
“此去極東之地求果位,如見紫氣東來、清都紫微,又聞鈞天廣樂、百仙齊頌,則殘香複全、落木為經,麋鹿鳥雀皆來拜我,紫炁之福地二十三山一境將拔地而起,去往天外,化為洞天。”
汀蘭聽得跪倒,叩拜不止,待到九叩拜畢了,抬眉一看,眼前的法座上空無一物,惟余一枚亮晶晶、圓溜溜的紫金色圓珠。
“法寶——紫炁仙元玄罩!”“法寶——紫炁仙元玄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