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景山。
梔景山常年白花盛放,一旦有風起,則有滾滾的白花如瀑,從山間泄出,隨風飄散,一直落到四周的山林之中,點綴出一分分的白。
李遂寧乘風而至,銀光閃爍,便見著一赤甲男子立在山間,一身法力極其深厚,虎目炯炯,威風凜凜,正是丁威锃。
“丁前輩!”
他顯然等了有一陣了,見了李遂寧便點頭,客氣道:
“公子來了,便隨我等上山罷!”
丁威锃是昭景真人的心腹,在洲中一向代表著真人的立場,對李遂寧客氣倒不是有多熟悉,而李遂寧是昭景真人親手提拔而已…從此多了幾分親近。
而丁威锃的身邊跟著一長須老人,看上去年紀極大了,修為不低,只是生的有些賊眉鼠眼,見了他忙拱手:
“南漳庫見過公子!”
李遂寧心頭一陣怪異,面上還算客氣,拱手行禮:
“見過客卿!”
這所謂的南漳庫·實則是當年鏜金門的司徒庫,司徒家被釋修滅門,血脈道統被各家分走,落在李氏手中的一支并去山越地界,合并到如今的南漳七脈之中··皆以南漳為姓,他也早早改了姓,已經不姓司徒了。
李遂寧極少聽說南漳庫的名字,畢竟這人出身不大光彩,全靠了丁威锃才能活下來,一向行事低調,前世丁威锃早早隕落··興許他也折在哪道戰役里了。
而司徒庫身后則立著一中年人,面容棱角分明,頗有些硬朗氣,一身衣物尋常,卻遮不住銳氣,見李遂寧眼前一亮。
‘南潭沉!
他心中驟然明悟:
‘真人這次出關是見晚輩的,南潭沉也是天才,當下果然筑基了…又會煉丹,自然是要去山上拜見一二…這會就撞著了!
‘難怪丁客卿要來。
南漳遺脈這么多年來出了頭一個筑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真人自然是要看的,此刻的南潭沉還未得姓,還要叫南漳沉,李遂寧只向他行禮,笑道:
“這位前輩…真是好風姿。”
南漳沉是個人才,更關鍵是生在了合適的時候,前世的李遂寧也好,蒲心琊也罷,天賦其實都不差,可真正登上筑基的日子都晚了一籌…遠不如南漳沉、陳噤光這些人在整個歷史走向中發揮的作用大。
今生一定有不同,可這些人物還是要結交的,南漳沉雖然出生不光明,最后可是戰死的,那賀家如今地位頗高,最后不也投降了李遂寧不計較前世,卻難免對他有了幾分偏愛,笑容很是客氣。
這讓南漳沉受寵若驚,他雖然是個筑基,卻因為出身問題在湖上爹不親娘不愛,唯一能攀上的只有個南漳庫,可南漳庫問題比他還麻煩·他來時聽說有個主脈的天才一同上山,早就準備迎接李遂寧的傲慢,此刻大有意外連連擺手:
“大人折煞我了。
丁威锃含笑看著他,南漳庫在山腳止步三人便一同上山。
山間的白花如海,砌在明亮的玉階上,李遂寧倒還好些,南漳沉實打實地緊張起來,牙關緊咬,一路低頭不敢抬眉。
他只戰戰兢兢在臺階前跪嚴實了,呼道:
“小修拜見真人!”
這山頂上沒有什么奢華之處,普普通通的一桌上只放了一高足白玉茶杯、一白瓷琉璃紋長頸玉壺,簡潔明了,相得益彰。
真人正持著玉簡細讀,端著杯抿了一口,放到一旁去。
便見那杯里明晃晃照著彩光,蕩漾著一片清朗棕黃之氣,紛紛揚揚沖到天上去,又統統匯聚在小小的瓷杯之中,讓整座山峰的色彩都往杯中涌去,隱隱響起恢宏的唱經頌文之聲。
隨著真人將杯蓋一合,叮當一聲,所有異象便通通消失,只留下在山間安靜流淌的天光。
此物正是紫府靈萃靈樽熙光,服之可以輔助術法修行!
李曦明手里有六合寶瓶論,自然知道此物該如何飲用——需保持太陽、太陰其中之一光輝照耀,靈氛平整,再取一壺溫和的牝水來沖泡,且泡且飲,慢慢服下。
這靈樽熙光落入杯中,不過一鵪鶉蛋大小,靈水注入,輕柔地翻滾起來,李曦明沖了三壺,用了大半月,這靈萃才略微小了一分。
而這短短的大半月時間,修行術法時簡直浮光掠影、滿心靈感,催動應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原本卡著數年沒有進度的蹈焰行有了松動的跡象,仿佛隨時就會更進一步!
‘固然是專門騰出時間休息,可此物的效果亦不容小視··大約是平時修行的三到五倍,蹈焰行這等有谷風引火相助的更是可怕,甚至可以達到近十倍!’
‘還真是好寶貝,這樣看來,用上一年半載是無妨的··大可慢慢用著··平日里用牝水保養就好。’
這一年半載如若通通在蹈焰行上,相當于十年完完全全的修行,已經足夠在大多數斗法中從容拿出手而不落下風!
他心情不錯,慢慢將升陽之中最后一縷靈樽熙光用畢,再將玉簡一放,這才轉去看三人。
“遂寧練氣了!”
李曦明含笑點頭,挑眉止住他的謝語,這才去看丁威锃:
“這就是南漳一脈的天才”
丁威锃連忙點頭,恭聲道:
“稟真人,正是!”
他抬起手來,介紹道:
“他由母親一路帶大,隨了母姓南漳···母親家中與葉姓常年相親,是很親近的,難得得了他這樣一位天才···”
南漳血脈混雜,不但有大量山越血脈,還有當年過去的湖上遺族、大量當年的郁家外姓、與最后到來的司徒家··而這些年里,湖上有意混雜血脈,打亂香火,又派往大量葉姓的李氏遠親前去,血脈其實算得上很不錯,也沒有什么宗法可追究了·可世人的眼光不是能輕易抹去的·…頂了個遺族的名聲,終究不大好聽。
李曦明掃了一眼,饒有趣味地道:
“還會煉丹”
“正是!”
南漳沉連忙磕頭回答,李曦明倒是多看了幾眼,答道:
“難得。”
煉丹的人物湖上其實不少,甚至李家嫡系里后來都有出過一位,這難得并非在他煉丹難得,而是擁有煉丹天賦的同時,修行天賦還不差——湖上的那幾個丹師一個個不是胎息就是練氣,實在不堪大用。
李遂寧老老實實地跪在一旁,一言不發.心中卻沒什么意外。
前世南漳沉是接手湖上煉丹大事的人選,雖然沒能得到魏王重用,得了昭景真人好幾本經書,不能稱作弟子,卻有了幾分記名弟子的形式,他的天賦自然不必有疑!
果然,李曦明立刻起了興趣,考究道:
“都煉了些什么藥”
南漳沉微微抬頭,很沉穩地道:
“前幾日來湖上試過了,丁大人給了我三全破境丹一試···小人無能,一爐只出了一枚。”
李曦明一挑眉轉去看丁威锃,這護法拱手,亮出手心的一枚玉瓶,答道:
“小人在旁看著,是第一次煉。”
李曦明并未接過,靈識一掃,心中的喜悅這才定下來,暗嘆道:
‘難得!雖然不能跟我當年相比,卻也是一流的天賦了!’
李曦明有箓氣在身,所有火焰上的困難都可以無視,煉丹事半而功倍,難度上大大降低,所得的益處一直享用到紫府,一個境界更比一個境界大!這既使他當年能以一己之力供養整個李家,又使他紫府以后煉丹依舊手到擒來,為常人所不能為!
南漳沉沒有箓氣,卻能第一次碰到這高深的三全破境丹就有丹藥出爐,雖然一言難盡,卻是極不錯的天賦,李曦明便笑道:
“他父親是誰”
南漳沉略有尷尬,丁威锃則道:
“據說···是一位山越···是當年田家某位紈绔在東山越留下的種·…”
“嗯”
田氏早年在山越耕耘了好些年,有這事情并不奇怪,李曦明直起身來,抬眉直視道:
“據說”
這一句嚇得南漳沉彎下腰去,李遂寧心中都一顫,好在丁威锃立刻沉聲道:
“屬下親自去查過了,有那么回事,他父親生前的確從田家出來的··只是…我私下問了田家主…他不肯認。”
南漳沉到底是筑基,田家雖然沒有頂梁柱,但絕不希望這一種頂梁柱突然出現在田家,鳩占鵲巢,李曦明笑道:
“就在南漳罷,不必回了,自己立一姓也是極好的,你這等人物多出幾個,南漳今后也是出身光明了·南漳諸姓混一,我便許你自立一姓。”
南潭沉等來等去,雖然不期盼能回到田氏,卻怕的就是那一句劃為山越,下拜而謝,李曦明隨手將一丹書丟到他手里,吩咐道:
“且把這些丹方都練熟了今后湖中的丹藥…興許還落在你身上!”
南潭沉歡天喜地地告退下去了,李曦明語氣柔和了許多,看向李遂寧,輕聲道:
“你功法的修行速度如何遠變真人的陣書你也讀過了,有多少感觸”
李遂寧恭聲道:
“真人學究天人,晚輩唯有焚膏繼晷,努力進學!至于功法···玄妙程度超乎晚輩想象,修行速度··晚輩自以為算是慢的。”
“功法雖然有些難度,卻更要勤加修行。”
李曦明揉了揉眉心,失笑搖頭,李遂寧所得的其實是天司布序神卷的練氣篇,玄妙當然超乎想象,隨口答道:
“我要用到紫府靈資修行,有輔助術法之功,啟用時效力彌漫,山上會沾上一些神妙你們幾個兄弟…還有你那幾個長輩到時都來修行一二。”
“而這次找你來,未有他意,最關鍵還是在一個陣道上,遠變真人負了些因果機緣,不好收你為徒,在他洞府中求學一二倒是無妨.只是讓你遠離湖中,前去東海。”
“如今不大合適,只等著我這一道靈物用完,好處讓你們也沾一沾,用個一年半載,你就可以出發了。”
這一句話看似平平淡淡,卻一下把李遂寧問倒了,心中驟然一白:
‘去東海去東海我還怎么觀看天下局勢…還怎么暗暗做提醒!
他心中悚然:
‘絕不能去東海!’
可真人的話說好了是賞賜,說白了就是命令,豈容他拒絕!李遂寧腦海急速運轉,立刻跪倒在地,愧聲道:
“真人為晚輩思慮,晚輩愧受…可今歲修行功法,暗感天賦之不佳··遠遜于諸叔伯,修為也好,陣道也罷,若要報答族中·一定是要先筑基的·…”
他一低眉,泣道:
“真人欠下人情得來的求學機會·晚輩不欲三心二意,浪費機會,又丟了真人的臉·…只盼著先在湖上修成筑基,再論海外之事!”
李曦明久久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倒也好,這天司布序神卷實在太難,嚇著孩子了!’
遂道:
“你父母雙亡,香火孤懸,的確不適合外出,先留下一子嗣…也好給你父母一個交代!我讓老大人為你尋一尋良配。”
才出狼窩,又入虎穴,李遂寧這次推不得了,尷尬不已,只好咬牙答應下來,李曦明卻面色微變,抬眉道:
“都下去罷!”
他抬起袖來,將兩人掃到山腳下,這便聽一聲笑聲從陣外傳來:
“昭景道友!我賀喜來了!”
李曦明來不及答他,忙把桌上的靈樽熙光收起來,換了普通茶水,這才笑道:
“原來是司馬道友來了,還請入內細談!”
他踏步出陣,卻見太虛中足足站了三人!
為首之人一襲白衣,腰上配著一劍,正是司馬元禮無疑了,手中持著一盒,面帶笑意。
而另一側與他距離遠一些的女子一身淺青道袍五官柔和身材高挑,眉宇帶笑,腰上系了兩串藍白翡翠寶珠,顯得腰肢盈盈一握,她行了禮,柔聲道:
“昭景道友!”
“竟然是況雨真人。
李曦明的意外正是因此而來,再定睛一看,況雨的身后還跟了一人。
此人看上去年歲不大,發冠卻束的很整齊,衣物一絲不茍,表情平淡,顯得很是從容,規規矩矩抬了手,道:
“見過前輩!”
真要談起來,李曦明還是頭一次被紫府稱作前輩,有些啼笑皆非,暫時把自己的疑惑收起,笑道:
“這位是···”
況雨將他推到前面來,正色道:
“這是南杌真人…他的道號已經不常用了,東海的幾位道友都叫他郭真人,道友大可放心稱呼他·都是自家人!”
“哦”
用姓氏而非用道號通常是姓氏有些尊貴的出處…赤礁島郭家的名聲實在太大,況雨又提及東海,李曦明立刻警惕起來,半信半疑地道:
“郭家·道友是··…”
此言一出,這位才認識的南杌真人連連搖頭,流露出幾分嫌棄色彩,笑答道:
“可不敢修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