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如夢初醒,覺得腦后涔涔,卻有股神清氣爽之感,只道:
“我明白了…原來關竅在這處!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得了崔顎的光照麒麟煉法,曾有六道明陽丹術,我一一研讀…唯有那避走一道的殘陽斷甲丹總是覺得生澀,原來應在此處……”
他目光明亮,似有無限感想,絮絮叨叨,自言自語,在殿中急促地邁了兩步,答道:
“還有分神異體……如有一陰所置于其上,恐怕能大大降低轉世而出,再造身形時面對的風險!”
李周巍一應聽罷了,笑道:
“分神異體?我看叔公前來之時身有重影,性命不全,原來是假借了他物保性命!”
李曦明苦笑道:
“你這雙眼睛厲害,我回湖前才被赫連兀猛打得狼狽不堪,他神通有長進,又服了一枚不知道什么寶貝鐵丹到肚子里,連并火都燒不動他!”
他很自然的從袖子中取出那桑木打造的小人像,交到李周巍手中,讓青年細細端詳。
“倒也有趣。”
李周巍看了一陣,忍不住提醒道:
“叔公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叫并火燒了,這種損性傷命的東西,又降在木上,恐怕是成倍的殘害,是真要命的。”
他轉而道:
“叔公冥想了九日,明宮姑姑進來過一次,被神通擋在殿外去了。”
李曦明這才明白過來,一拂袖,嘆道:
“我知道是什么事…無非是楊銳儀又來尋我———他急著用你!”
“哦?”
李周巍饒有趣味地問了一句,見李曦明道:
“這幾年來你閉關修行,北邊的舉動卻越發急切,當年江北的動亂大大羞辱了大羊山,也叫西蜀嫉妒紅了眼……”
“隨著時日漸漸過去,不止治玄榭的人物將兵馬通通壓上,大羊山夾在臺面上的賭注也越來越重……更麻煩的是,慶濟方取了小室仍然不肯罷休,調了人手去大西塬,讓治玄在隴地一一抽身出來,威脅鏜刀山!”
李曦明眉頭緊皺顯然也是壓力極大:
“還有一點,極為致命,如今的大欲道量力叫天瑯騭,一身實力極為可怕,還遠在廣蟬之上。”
“此獠當年被上元真君持劍逼得走投無路,不但被斬了法軀,幾乎還要丟了性命,不得不在北方大人物的調停下立下誓言,不能南下,可如今大宋已經深入江北,過了山甚至接近中原,當年的誓言不知具體如何,他大有可能已經可以出手。”
“這么一來,司徒霍更不敢出山了,一日日惟有守山的份,局勢敗壞至今,已經叫北邊的人繞過山打到江上,到了荒野對岸,雖然白江沒丟,卻叫絳夏傷得很重。”
江北偏東的部分本就有稱水澤等地并未收復,一退自然容易退到江邊,其實并不稀奇,李周巍聽了這一陣,疑道:
“既然北線如此吃緊,叔公豈還有時間抽身回來?”
李曦明嘆道:
“本是沒有的…不但如此,南邊特地請人調解,絳夏、誠鉛都被調來了北邊,絳壟、楊銳藻也被臨時抽去持玄,幫忙看著江岸,幾乎整個大宋八成以上的兵馬都壓在了江兩岸。”
“我守的地界不算前線,卻也被赫連兀猛等人接連破山好幾次,我那分神異體正適合承受他的術法,這才看起來沒什么大礙…只是傷了些法軀……”
“我能回來……自然是楊將軍親召,前來請你出關的!”
雖然在眾人眼中李周巍還是二神通,可如今武裝到牙齒的他絕不遜色于尋常紫府中期,又是對岸極為重要的目標,自然極為有用。
李周巍思忖良久,問道:
“司徒霍此人…如何?”
李曦明躊躇了一息,答道:
“楊銳儀很看重他,從他找回來的余孽里選了好幾個提拔,老東西又是個陰險卑鄙的貨色,楊銳儀找他鎮守鏜刀,算是看對了人,只是……寧婉不好過,楊銳儀只好派她去了通漠守西邊。”
聽李曦明稱他陰險卑鄙,李周巍有些訝異:
“叔公對他竟然有這樣高的評價,既然是聰明人,那他當下必定不會為難叔公……”
李曦明點頭,于是李周巍收了手,道:
“我還須去一趟大黎山,我出關的事情,叔公可以用來應付楊銳儀了,我們眼下不必防著他,畢竟從上一次奪山之戰可以看出此人深有謀略,喜好奇兵,我們要除去些和尚,一定繞不過他。”
“至于兩個孩子那邊……闕宛的靈物……”
李曦明聽他提起李闕宛兩人,面上便露出笑來,頗有些得色,答道:
“闕宛秘法早就修遍了!我已經用一枚大丹從純一道手中換取了其他全丹靈物,讓她閉關去了!至今也有……”
他掐指一算,答道:
“也有個二年了!”
“這速度…都快趕上我了!”
李周巍面露驚色,頗為滿意地退出去,李曦明則看著這晚輩悄悄匿了氣息離開,忍不住在心中暗笑三聲:
“且有好戲看!”
荒野,江雋郡。
滔滔的江水波光粼粼,不多時,便有一道光彩自北穿梭來,顯得色彩繽紛,極為耀眼。
此人一身烏衣,生得有幾分忠厚,乘火駕雨,穿行云間,在大殿之前停了,步行進去,躬身一拜,呼道:
“屬下見過大將軍。”
上首負手而立的楊銳儀立刻邁步下來,問道:
“如何?”
這男子答道:
“我一路向北探查了,赫連無疆已經到了赫連兀猛帳中,是樓方景也出了齊地,而那…戚覽堰,反倒不知往何處去了……”
“而過了山一段,便有浩浩蕩蕩的旗幟,時而魔焰滔滔,時而少陽之光顯形,還有合水之云,翻滾不息,拓跋家南下的話語,應當不虛!”
他躊躇了一陣,這才道:
“那處的太虛有異常響動,我生怕被發覺,不敢靠得太近,可遠遠能見到那一串沉沉光影,屬下懷疑…屬下懷疑是什么寶物。”
聽了他這話,楊銳儀的面色一下變得不好看起來,可仍然向他點點頭,頗為客氣地道:
“辛苦族弟了!”
此人赫然是李曦治的舅哥楊銳藻!
楊銳藻行禮搖頭,只疑道:
“我看……拓跋家,有什么不同尋常的手段。”
楊銳儀沉默了一陣,幽幽道:
“當年拓跋長明投魏,得了個元姓,正名為元長明,得了十二玄令之一,魏帝指了個道統給他,是青玄一道的陸赦魔君的道統,只是青玄一道的道統向來難得驚人,元長明得了點皮毛,后來卻身死,并未傳下,只留下那一本晦暗不明的玄赦大尊書,拓跋家始終說是隨著梁滅丟失了。”
“此君為魔道四祖之一,四魔遺之一的主人……想必你也明白,四祖之中,長夙魔君教出了少陽魔君,陸赦魔君則點化出了魔頭渟世,這一個兩個都是將魂魄和太虛玩到極致的人物。”
“也就代表著四魔祖其中之二的道統傳承都在拓跋家,他們才能成為正宗魔道的代理人,也才能保證那盛樂天不動搖,茍延至今。”
他神色陰沉:
“當年父親合力遮蔽命數,算計拓跋重原,并非是為了早早將他扼殺于搖籃之中,而是有另一重算計,便是用龍屬這把刀看看這拓跋家的手段,結果掐著時間把拓跋嵐放過來,他真就拎了袖子,把那殘魂收起來了。”
楊銳藻也是經過那場動亂的,還借出一道符箓保住了李曦治,立刻回憶起來,楊銳儀則道:
“當時一眾便起疑心,恐怕是梁滅之后少陽魔君的道統不敢修,暗暗把偷偷保留下來的玄赦大尊書拿來研習否則絕不至于到拓跋嵐這等門外漢都能收拿殘魂的地步。”
“如今你太虛見的那景色,應當是玄赦魔遺所降下的威能,不遮不掩,必然是治玄妥協了,用他們來制約謫炁!”
楊銳藻有些難以置信,問道:
“陸赦魔君…就算是四魔之一,也早已經隕落多年,如何能在無上謫炁面前橫行!”
顯然,楊銳藻見慣了陰司無所不能的模樣,如今要他接受一個亡故多年的魔君所留下來的遺產能夠制衡謫炁…怎么能讓他不驚悚呢!
‘我家那位大人是何等人物!魔祖又如何,見了祂照舊要低頭!’
楊銳儀則負手轉身,沉色道:
“這你便淺薄了!陸赦魔君是青玄主人的親傳弟子!你可知這是何等人物?就算是心心念念、自號入青玄的大圣真螭見了這位魔君,也得討巧賣乖、喊一聲師兄!”
楊銳藻并沒有在幽冥修行過,對此中之事所知甚少,一時被震在原地,楊銳儀顯然這些日子被壓抑得夠嗆,此刻也有幾分發泄的味道了,低聲道:
“不止這位陸赦魔君,武関自不必說,余下兩位魔祖同樣能面對謫炁來去自如————那可是古代的尊魔!在仙君并立的年代,敢稱魔頭,起碼也要做到天地不能制,宿業不能加,當時有幾個人敢這樣自稱?”
楊銳藻抹了抹冷汗,連聲稱是,楊銳儀則及時停了話多看了他幾眼,轉頭問道:
“庭州還沒有消息么!”
他本以為傳來的依舊是李曦明的敷衍之言,不曾想外頭的人一陣騷動,有一人出眾來拜,稟道:
“稟將軍!昭景真人已至庭中!小人不敢驚擾軍機要務!”
“快快請上來!”
楊銳儀目光中跳動出幾分希冀起來,一邊示意自己這個在江南修行的族弟退下去,一邊收了焦急坐在主位上,果然見李曦明快步進來。
楊銳儀笑道:
“曦明兄!”
李曦明卻神情憔悴,雙目惆悵,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深深地注視他一眼,答道:
“大將軍……”
楊銳儀怎么看不出他的模樣?看得心中一沉,實在有些焦慮了:
‘我送了那一枚角木靈資,應當是夠他療傷的……怎會如此?難道李周巍的傷比我想的還要重!竟然讓他糾結到這種地步!…還是說我弄險保住庭州,到了如今,李曦明還在跟我玩心眼!’
于是沉色道:
“曦明兄這是……”
李曦明看了看左右,嘆息不語,楊銳儀立刻揮袖,將大殿的門窗通通緊閉,帶著濃厚謫炁的靈光立刻運轉,連帶著太虛一同隔斷。
誰知門扉一關,李曦明腰也不彎了,氣也不嘆了,滿是疲憊的雙眼充斥著光彩,簡直變起臉來,正色了面前,行禮道:
“恭喜大人!”
楊銳儀還真愣了一瞬,心中沖起喜悅來,還未細思量,竟然對眼前的人有了新的感官,面色奇特:
‘我還是看輕他了,到底是李家的種…五官端正、忠厚老實的竟然有變時!’
他非但不惱怒,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喜色,道:
“曦明這是做什么?”
李曦明笑道:
“我聽將軍說,對岸有個姓陶的真人…那一雙眼睛極為厲害,我既然離了戰線,一日日在湖上和荒野跑動,他豈能不知?”
楊銳儀怎么聽不明白?李曦明是在幫著他算計北邊的人!
這些日子北邊的修士越聚越多,漸漸對鏜刀山有了合圍之勢,司徒霍三日就給他來一信,他身上的壓力大得可怕,得了好消息本就滿心喜悅,見李曦明的舉動,簡直要擊掌叫好了!
這男人立刻起身,笑道:
“好!”
他贊了一句,立刻思索起來,沉聲道:
“那便等不得了……魏王既然已經傷勢痊愈,我等立刻作一奇兵,解去鏜刀山之圍!”
李曦明卻笑著看著他,微微搖頭。
楊銳儀愣了愣,見著李曦明,伸出手比了個三,道:
“是好消息!”
這黑衣男子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過來,心駭道:
“什么?!”
‘這是……這是什么速度?!他這只是命數加身么?他不會是李勛全轉世罷!’
可強烈的驚駭在他腦海里穿梭了一瞬,楊銳儀立刻意識到這是個絕佳機會,簡直神清氣爽了,很快速地在高臺上邁了兩步,心情已經截然不同,雙眼灼灼,答道:
“好……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