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縣衙深夜為鬼伸冤一事,很快就在元江縣城傳遍了。
經此一事,林縣令青天大老爺的名頭在縣里叫得響亮,但同時,易書元也成了縣里不少人知曉的奇人,同時也不知道多少人唾罵那個惡商,更對何欣的遭遇倍感唏噓。
只不過縣衙雖然已經宣判,但卻不能立即執行,死刑這種高規格的刑罰別說是小小的元江縣衙門,就是月州知事也沒這個權利,必須要上報刑部裁定,再由大理寺確認之后,得到回執的元江縣衙才能對賈云通執行腰斬。
尤其是這案件還涉及到官員,可能還需要朝廷監察司介入。
未免夜長夢多,林縣令已經命人連夜就出發,快馬加鞭將案情提交上去,同時更是修書一封送往承天府,給同期進士的朝官。
不過事情涉及朝廷命官,就算一切順利,要等到大理寺回執也得兩個月起步,這些復雜的事情對很多人來說太遙遠了,就連易書元也沒有太大的概念。
日子過去了幾天,元江縣也一如既往地平靜,易書元卻沒有閑著,他以公差為由還專門去了一次杜家村,但那杜方說何欣沒有再出現過。
只不過易書元覺得,賈云通還沒有被執行,何欣就應該還沒有安息,只是不再現身而已,這是一種直覺。
這段時間天氣越來越暖和,似乎也是因為這樣,縣城里活動的人反而比以前少了一些,很多人都開始耕田翻地,逐漸到了農忙的時候了。
這一天休沐,易書元早早起床就來到了同心樓。
掌柜的一見是易書元來了,趕忙客氣道。
“易先生來了,您吃點什么?后面的餛飩新包的,包子也蒸著呢!”
易書元在柜臺上放了一個竹罐,笑道。
“有勞掌柜,要一壺米酒,裝滿便是,再要幾塊米糕,一小包就好。”
“哎好,您稍等。”
易書元點點頭,視線掃向堂內,有的人在那吃餛飩吃面條,見他看來居然還會放下筷子拱手行禮,易書元也不管認不認識,都也向著那邊微微拱手或者點點頭。
“易先生,好了,一共二十三文錢。”
易書元從錢袋中摸出四個大錢外加三個小錢放在柜臺,和掌柜相互客氣一句后,提起竹罐和糕點包就走了。
西河村那邊也在農忙,今天又是休沐,易書元便動了去山上的心思,經過那天晚上的事,他對鬼神是愈發有些好奇了,今天終于決定動身,看能不能再會一會那闊南山神!
之前易書元去闊南山都是從西河村去的,這次他不打算去村里,那自然有更近的路好走,直接從縣城西北方向過去就行了。
現在的易書元腳程,走路過去再爬山自然不在話下。
如今山中綠色漸濃,許多冬日里的光桿子樹都已經開始抽芽,雖然最近偶爾會有倒春寒,但山中似乎也有一些焦急的花朵現在就已經開了,偶爾能在山中見到一抹紅色。
走了一段山路后,易書元站在一個山口上,正在辨別著方向,這闊南山的山神廟似乎在更靠西的位置。
只是這時候,易書元忽然發現周圍的光線暗了下來,他環顧四周隨后皺眉抬頭,心中暗道糟糕,看這情況怕是要下雨!
細想來已經好一段時間沒下雨了,甚至可以說易書元在這世界醒來之后就沒怎么下過雨,讓他都有點忽略了這種情況了。
易書元左手提著糕點右手提著裝酒的竹罐,根本沒帶什么雨具。
在山里趕路最怕下雨,處在易書元現在這個位置簡直進退兩難,目的地還遠沒有到,跑回縣城路更是不少,若是在下山的時候正好下起雨來就更危險。
“哎,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我進山了你開始下!”
易書元嘆了口氣,還能怎么辦,先走著唄,實在不行尋地方避雨,再不濟大不了淋成落湯雞。
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艷陽高照呢,此刻已經烏云遮天,易書元腳步的頻率也加快了許多,甚至在相對平整的地方都小跑著前進。
不過說實話,此刻有一種清風徐徐柔面頰,讓易書元舒適到渾身上下毛孔大開的特殊感覺,或許雨中漫步也挺不錯的?
易書元笑了笑,既來之則安之了。
走了一刻多鐘,眼看天色越來越不對,一場不小的雨就在醞釀,易書元還哭笑不得地發現,左側稍遠處的一條山道中還有幾人也在趕路。
那幾人似乎已經累得不行了,趕路的速度也比易書元平時走得還慢。
易書元瞧著應該是三個儒生,遠遠看一個是明顯的襕衫,另兩個看不清細節,大概是直裰或者直身之類的儒服,淺藍和白色的衣衫加上頭戴儒巾,八成是結伴來山中游玩的書生。
易書元提著東西健步如飛,而那三人上氣不接下氣,相比較之下,令易書元心中感嘆,對方那才是正宗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不過易書元也沒心思和人套近乎,腳下不停歇地朝前趕路。
但易書元沒打算接近那三人,他們三個在發現易書元之后,下意識朝著他的方向走。
“呼......呼......”
雨還沒徹底落下,風已經帶著濕味,又過去僅僅幾息時間,天空率先有細雨落下,隨著山風扭動著打在易書元身上和臉上,感受到一種潮濕的土腥味。
糟糕,已經開始下雨了!
易書元心中有些急躁起來,這種細雨還不至于馬上把人打濕,但終究不是辦法,而且山中這會開始出現一層朦朧的薄霧,這同樣不是好消息。
霧雖然不濃,但能見度也受到了一定影響,前方一片山壁后有一棵巨大的古松,樹干被山壁擋著,但那傘蓋般巨大的樹冠已經伸開一側。
易書元心中一振,雖然下雨天最好別躲大樹下,但距離驚蟄都沒到,而且這種綿綿細雨大概率不會打雷,應該能在那邊暫避。
易書元腳下行進的速度愈發快了,這讓后面稍遠處拐道過來的三人叫苦不迭,他們快跟不上了,而且因為山中起霧,遠遠看去那個身影已經若隱若現,這情況像是要在山中迷失方向。
這會可顧不上矜持了,三人焦急之下,不約而同地喊了起來。
“兄臺~~~”“前面的兄臺請留步——”
“兄臺請留步啊~~~”
易書元聽到了三人焦急的喊聲,他回頭一望,發現這三人不知不覺已經被他拉開了不短的距離,在這山路崎嶇林木側生的地方,幾乎要消失在霧氣中,他便向著那邊喊話回應。
“三位,向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前方有一古松,我等可在此處避雨,我在此等候,還請快些過來——”
“好,我等馬上過來——”“多謝兄臺——”
后方那三人心中大喜,趕緊振作精神前進,前頭那人果然沒有遠去,而是在那邊等他們。
等三人到了近處,確認他們不會跟丟了,易書元也不等和他們挨近,就趕緊繼續往前,畢竟衣衫已經泛潮。
“我就在前頭,幾位快些過來!”
喊了一句后,易書元快步向前,很快越過閃避轉向內側,但隨后就愣了一下。
那棵古松之下竟然有一個茶棚,他臉上立刻露出驚喜之色,快步向前,但很快腳步就緩了下來。
這種地方過路的人很多么?為什么會有一個茶棚?
精怪?妖物?山神?還是真就只是茶棚?
在易書元愣神猶豫的時候,后面三個書生緊趕慢趕終于也過了石壁。
“兄臺,我等可算是趕上你了!”
說完這句話,三人中就有人發現了茶棚,頓時面露驚喜。
“咦,這有個茶棚!”“真有!”
“果真如此,哈哈,避雨的地方有了!”
“走走走,快些過去!”
三人趕緊過去,但走到一半卻發現易書元沒動,腳步也不由跟著慢了下來。
“兄臺,為何不去茶棚那里?”“是啊,莫非......”
三個書生也不是蠢人,頓時也覺出味來,荒山野嶺遇驟雨,霧氣繚繞之中突然出現一個茶棚,確實有些詭異。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現了,四個被細雨淋著的人就這么分兩撥站在茶棚十幾步開外,不敢走入茶棚中避雨。
茶棚中的灶臺那邊熱氣騰騰,冒出的水汽和周圍的霧氣融為一體,顯得有些不真實。
一個老翁像是才從灶臺忙活完,提著一個水壺慢慢走向外頭,轉頭一瞥就看到了茶棚外的四人,他將茶壺放在臺邊后納悶道。
“四位客官,山中下著雨呢,為何不入茶棚避一避呀?”
易書元再三猶豫之后,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了,若真的是玄奇且厲害的惡物,只管撲過來就是了,還須這么墨跡?大不了不喝茶。
這種時候,露怯并不明智,易書元覺得轉身就逃不是最好的辦法。
見到易書元動了,那三個書生猶豫一下,也還是跟著走入了茶棚,也就在四人進入茶棚后不久,外頭的雨勢也嘩啦啦地變大了。
易書元只是提著東西站在茶棚中,視線審視茶棚各處,并且始終留意老翁,那三個書生有樣學樣,也不敢落座,并且紛紛挨過來就要客套。
“多謝兄臺方才指路,敢問兄臺是......”
“先不忙介紹。”
易書元擺了擺手低聲說著,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忌諱,反正不想在這種時候自報姓名住址信息,三人見他語氣嚴肅也不敢多言,只是小心看著老翁。
在這過程中易書元還快速查看了一下包袱,只是布沾了細雨,里面的糕點都沒事。
老翁看他們幾人的反應,笑著搖了搖頭,提著茶壺走向最近的一張桌子。
“老朽在此設立茶棚,偶爾為人行個方便,并無甚惡意,四位若是不嫌棄,嘗嘗老朽親手炮制的松霧茶,驅一驅身上的寒氣。”
松霧茶......易書元心中剎那有靈明一動,緩緩抬頭,視線中,茶棚檐口外古松挺拔翠蓋一片。
這一刻,易書元仿若雙目有神游于身外,恍惚間,身邊的茶棚如影如霧,所見之中唯有實質的古松挺拔,以及沁人心脾的茶香陣陣。
這茶棚乃幻化所造!遮雨的只是古松!但這茶是真的,并且有益無害!
易書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穿的,再加上之前經歷的種種,他只知道此刻心中明晰,或許他易某人也并非純粹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