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此刻只覺得現實荒誕又覺得分外合理,有句話怎么講來著,冤有頭債有主,這冤親債主看得可真緊!
只是今天的何欣并無任何兇相,連臉色上的青色都淡了,乍一眼看去還以為是一個清秀的白衣女子,只是看著略微有些蒼白而已,嗯,還得忽略額頭流著的血。
由于牢頭在邊上看著,易書元怕嚇著他,也就沒有出聲與何欣打招呼,而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后看向賈云通,看來他在這種情況下至少能感覺到何欣的存在,所以怕成這個樣子。
此刻的牢頭已經在用手拍著鐵門。
“砰砰砰~”
“賈云通,你給我出來,有人來看你了!賈云通,給我出來!”
往日里牢頭在這地牢可謂是說一不二,他吼一聲,所有囚犯都得抖三抖,不過今天賈云通確實也是一直在抖,就是根本不理會牢頭。
牢頭這會稍有些尷尬,只能對著易書元說道。
“易先生,你看,他就這幅樣子,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易書元看了一會,然后開口了。
“賈云通,你可知道我是誰?”
易書元聲音聽起來平緩,但聲量卻不小,甚至并不比之前牢頭的吼聲小。
聽到易書元的話,那邊在瑟瑟發抖的賈云通忽然愣了一下,這聲音他略微有些熟悉,并且很快意識到是誰了。
下一刻,賈云通掀開草席和稻草,直接沖向鐵門,并“砰”地一下撞到了門前。
這一下又快又急,猝不及防之下就連牢頭都本能地被嚇得后退了一步,但易書元卻站在門前紋絲不動。
賈云通伸出手,臉上帶著驚喜和慌張這兩種矛盾的情緒。
“我知道您是易先生!能見到鬼的易先生!先生,先生救我!那鬼,那鬼就在這里,她就在這里,我能感覺到她,她要扒我的皮,吸我的血,抽我的髓呀,先生救我,我愿意獻上億萬家財給先生呀——”
賈云通的手伸出柵欄在那揮動,依舊腫脹的手指頭妄圖碰到易書元,但易書元就站在距離他手指不過三寸開外的地方,視線略過賈云通看向牢房內部的何欣,估計這姑娘沒少嚇唬賈云通。
似乎是意識到易書元在想什么,何欣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臉去,即便已經化為鬼魂,一些女兒家的習慣作態也沒有改變。
易書元倒是笑了,能有羞恥感是好事,說明何欣距離厲鬼很遠,至于賈云通嘛......易書元的視線收回,微微低頭看著臉擠在門柵欄上想要奮力碰到他的人。
“啪~”
一個刀鞘狠狠打在賈云通的手背上,讓吃痛之下的他縮回手去,出手的正是一邊的牢頭。
“呸~你小子給我安生點!”
“先生救我啊......”
即便手縮回去了,賈云通還是期盼地看著易書元。
易書元就這么看著賈云通,看著看著,或許是視線太過專注導致,他好似隱約從賈云通身上看到一縷縷黑氣凝結,就連臉上的氣色都透著一股晦暗。
易書元心中微微一動,這是死劫將至?
被判了腰斬,確實算是死劫,但易書元又不由有些微微皺眉,總覺得似乎有點不對。
是何欣會提前弄死賈云通?
易書元看向那白衣女子,后者微微低頭,但這并不是心虛,而是這邊女子下意識的矜持,且她身上也沒太濃重的戾氣。
似乎是覺得易書元頻頻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何欣輕巧地飄出牢房到了易書元身邊,低著頭以細弱蚊蠅的聲音說道。
“易先生,我就是想嚇他解氣,他越害怕我就越想嚇他,您別看他好像很不堪,其實根本嚇不壞的,常言道禍害遺千年,您看,他就是在裝瘋......”
易書元側頭咧了咧嘴,隨后注意力再次放到賈云通那邊。
難道這貨會病死?
易書元這么想著,看向另一側一個牢房,那邊有人一直在微微咳嗽,此時他有心凝神望去,卻見那邊隱約有一片灰霧蒙蒙,而再看賈云通,卻只有死氣。
難道有別的變數?
短短時間的心理活動之后,易書元心里有了幾種猜測。
“易先生?你不是有話要問么?”
牢頭看易書元遲遲沒有說話,忍不住這么問了一句。
易書元點了點頭,暫時拋開腦中所想,以清朗有力的聲音在此刻開口了。
“賈云通,伱悔么?”
聽到易書元的話,賈云通一臉的悔恨。
“悔啊,我悔不當初啊,求先生救我,求先生救我啊,先生和那女鬼說說,讓她莫要再纏著我了——”
看著賈云通恐懼到瘋狂的模樣,易書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這不是真悔,至少在他看來不算。
“確實,你后悔了,只是你悔的并非是自己曾經為惡獲利,悔的是被抓,悔的是竟真有冤魂索命,沒能事先準備沒能求神拜佛,悔的是沒有護住自己!”
賈云通似乎沒有剛剛那么癲狂了,他愣愣看著易書元,就像是被看穿心事,嘴唇抖動著卻沒有說話。
牢頭在一邊看看易書元又看看賈云通,心中暗暗稱奇,這易先生果然是一位奇人,三言兩語讓人裝瘋都裝不下去了。
介于賈云通的反應有些讓易書元不爽,他略微思索之后看了看牢頭,隨后眼神平靜的看著賈云通的眼睛。
“賈云通,易某可以告訴你,那被你害死的何欣姑娘就站在你身后。”
賈云通身子猛得一抖,整個人一下子縮在了門邊,哆嗦著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嘶......”
就連牢頭六爺都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后退了兩步,驚疑不定地朝著門內望去,雖然看不到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會只覺得那里面陰氣陣陣,讓他渾身發毛。
何欣愣愣地看著賈云通和牢頭的反應,然后再看向易書元,她明明就站在易先生邊上的,不過臉上很快浮現一絲笑容,這易先生也喜歡作弄人。
“先,先生,救我呀......”
賈云通差點被這句話嚇破了膽,他只覺得背后陰寒陣陣,令他毛骨悚然,整個身子縮到了門前。
易書元冷笑一聲。
“你既已經被宣判,等候腰斬便是,她真要動你又何必等到現在,只是你也不要心存僥幸,以為你的什么靠山會來救你,恐怕等他們知情,最想你死的就是他們了,即便你死了,陰曹地府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易書元前半句話算是合理的推測,后半句則是實打實的從各個陰司神祇那了解的,他這話一出嚇得賈云通更加不堪。
畢竟這種話由眼前這人說出來,就令人分外覺得可信。
“求人不如求己,求救不如自救,陽間如此,陰間亦如此,倘若你哪怕有那么一絲真正的悔意,便也需要叫人看得到,聽得到才是,而非在此哭喊哀怨!”
賈云通沉默了,他愣愣看著易書元,有些事情他又怎么可能沒想過的,只是多少還抱著一些僥幸,畢竟也不是沒有被抓又被撈出來的經歷。
但有些超出常人能力之外的事情,是無法僥幸的,賈云通好一會才小聲詢問道。
“真的有陰司地府?”
“哈哈哈哈......”
易書元笑了。
“聽說你那樓船上供佛又供神的,此刻倒問我有無陰司?真甚是可笑!”
“那,那為什么鬼魂不去陰司?”
賈云通聲音微微帶著一絲顫抖。
易書元搖了搖頭,順著心中所想直言道。
“因為你害她成了孤魂野鬼,更因為你還沒死,她要一直等著,等著看你死!你信不信如今你們早已被陰差盯上了?”
這話聽得已經成了鬼的何欣都下意識看向周圍。
“陰間刑法是什么樣的?”
賈云通呼吸不暢地追問,就連牢頭都帶著驚色在留心聽著。
“那怎能知曉呢,我易某人又沒看到過,只是即便沒看過,也知曉憑你賈云通所犯罪孽,去了陰司只怕會面臨遠比陽間更可怖的刑法......”
這么說著,易書元聲音又是一頓,給了賈云通一會想象的空間,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盯著賈云通的眼睛。
“你,信么?”
看著賈云通面無血色的臉上冷汗直流,易書元心中暗笑,嚇死你丫的!
一邊的白衣女子若有所思,今晚上就在這廝睡夢中按照易先生的說法去嚇他!不過陰司可怕的刑罰長什么樣呢?問易先生他會告訴我么?
旁人自然不可能知曉何欣的想法,賈云通則完全沉浸在對陰間的可怕現象中。
“可,可有補救的辦法?”
賈云通這句話一出口,易書元微微嘆了口氣,真悔就不會這么問了,終究還是因為怕。
“易某說過了,只能自救,我易書元不過是一介撰文的小吏,如何能救你呢?”
易書元已經將興趣轉向補足縣志的細節了,賈云通這廝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看來只能讓陰間的刑罰教教他做人了,嗯,到時候是做鬼。
誰知道易書元這句話落下,賈云通深吸一口氣后忽然說道。
“我有要事要說,但只說與先生你聽!請先生進來!”
易書元微微一驚,還真被他鼓搗出來一些東西?他看向一側的牢頭。
牢頭表情極其糾結,這似乎案情要有突破?開不開門?賈云通雖慘但也兩百多斤,易先生一個文弱書生單獨進去肯定不行。
猶豫再三之后,牢頭選擇打開牢門。
“我必須得在邊上看著,這條規矩萬不能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