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小半個時辰之后,易書元隨著紙坊的人一起進入山中竹林。
這一塊山域存在著大量的竹林,數量遠勝過山中的其他樹木,深入其中就進入了竹子的海洋。
陳家人同易書元講了很多細節,包括怎么選竹,怎么砍竹,從哪開始更方便運出去等等。
易書元聽是在聽,但顯然未必會這么做,他進到竹海之中,心神就已經發散開去。
整個竹海在此時的易書元這,就好似活了過來,竹枝竹葉隨風飄動帶起的竹浪就好似是竹海的聲音。
陳家人已經開始在選竹了,而易書元則在稍遠處逛著。
別人只當易先生來踏青,并未多說什么。
畢竟易書元雖然拿了把柴刀,但那文質彬彬的樣子,也不好真讓他砍這大竹子。
易書元閉上眼睛傾聽著,聽著竹海波浪中的沙沙聲,聽著竹子搖擺的響動,更感受著山中靈氣的流動。
還有鳥類的鳴叫聲,在風中不時響起,似乎天籟各有歸處。
這邊!
易書元睜開眼睛,邁步向著竹林深處走去。
“易先生,別走太遠了,竹林太大,別迷了道”
那邊傳來陳老漢的聲音,易書元遠遠應了一聲就繼續走去。
不過沒過多久,陳平業還是跟了過去,怕易書元出個什么意外不好交代。
“易先生,您別往深處走了,這次咱們先找道邊的,里頭的不好運出來。”
陳平業遠遠看著易書元的身影,一邊快速接近,一邊喊著,等他到的時候,卻發現易書元已經停下了。
易書元的眼前有兩顆高聳的大竹子,隨風搖擺之中隱約能聽到空靈的竹響。
“就是這了!”
陳平業才剛走過去,就發現易書元已經彎腰對著竹子的底端一柴刀下去。
“啪”“啪”“啪”“啪”.
“咔嚓嚓”
沒多少下,一顆高大的竹子已經倒下——
沒過多久,紙坊的人都知道了易書元真不是來郊游的。
“爹,易先生可有把子力氣呢!”
這都不用陳平業說了,光用看他和陳平業一起拖兩根大竹子出來就知道了。
隨后一起砍竹裝車,一起運出竹林,都是易書元一起參與一起幫忙,讓眾人之間的隔閡也逐漸減輕。
牛車來回拖了好幾遍,才將今天砍得竹子全都拖走。
也沒有拖到之前的山崗曬場,而是拖到了山中的一個水潭邊,這里也有一個草棚,顯然也是工序場地。
在這里,易書元和眾人一起將竹子縱向劈開,并去除表皮,然后分斷切小。
這工作就占去了幾乎大半天的時間。
最后所有竹子全都處理完畢,再一起洗刷一遍,除了易書元的那兩根竹子被單獨區分開來,其他竹子都捆起來丟入水潭。
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這些精心挑選過的竹子要在山泉活水中浸泡一旬之日,才能進入下一步工序。
又是一旬之后,易書元如約而至,這次是石灰漿洗,之后再是曬干。
或一旬,或三五日。
元江紙坊的人就要進山處理材料,而易書元每一次必然到場,從無缺席。
從浸泡、漿洗、晾曬、打碎、過堿水,再到蒸煮.
每一個步驟易書元都親力親為,并且極為賣力認真,讓元江紙坊的人都熟悉了他的存在,也不再有什么拘束。
甚至嚴格來說,易書元還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幫工,不但干活賣力,而且體力也不差,別人不說,他也從不喊休息。
一段時日之后,已經被處理了很多輪的材料,才在眾人肩扛車拉之下,全都運到那巨石山崗上。
一堆堆加工之后的料子被攤開放到這里,它們要在這里接受風吹日曬,接受天地洗禮。
或許真的紙平崗是天賜寶地,在紙平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下,其他地方需要大半年乃至一年曬制的材料,在這只需不到半年后就能進行下一步工序。
隨后的日子里,易書元一邊修煉,一邊兢兢業業編撰縣志,等待著材料的蛻變。
夏至、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
易書元雖然再沒有和元江紙坊的人進過山,但幾乎每過一段時間,他都會自己上山去紙平崗看一看。
這一天清晨,太陽已經升起。
易書元站在山崗對面的一座山峰上,看向紙平崗方向。
“先生,應該快好了吧?”
灰勉在易書元的肩頭詢問著,易書元也頗為期待地回答。
“是啊,差不多了”
經歷了數月的風吹日曬,那些碎渣一般的竹材已經褪去了原本的顏色,表面染上了一層雪白。
易書元是看著這些材料一點點發生蛻變的,直至今日如同結霜。
陳平業從守料的草房里打著哈欠出來,習慣性掃視料場一圈,再看向周圍山中。
“嗯?”
本已經掃過對面山頭的陳平業又迅速回轉視線,卻并沒有看到那邊山頭上有什么特殊。
“難道眼花了?感覺剛剛站著個人啊.”
陳平業拍拍腦袋準備去洗漱了。
而易書元已經帶著灰勉離開。
在那條熟悉的山溪邊上,泉水沖刷下的黃色山石同樣也快要完成蛻變了。
似乎是早有預料,也可能是最近本就到的勤。
易書元到的時候,黃宏川和松翁正巧也站在了溪水邊。
“我就說易先生這兩日便會過來的吧?”
黃宏川笑著對松翁說了一句,隨后一起向著易書元拱了拱手。
易書元回了一禮,道了一句“兩位好”,隨后幾步之間已經到了溪邊。
黃宏川看著石塊淡淡道。
“靈性已經穩固,快是時候了。”
“確實,已經快了!”
話語間,易書元擼起右臂的袖子,彎腰伸手從水中取出那一塊山石,一如當初取石硯的時候。
等石頭到了易書元手中,上面的墨痕也頃刻間顯現出來,正是一條惟妙惟肖的“墨色小泥鰍”。
仿佛是哪個妙筆生花的丹青圣手將圖案畫在了石頭上。
易書元看著手中的山石,回憶著當初他以石頭為硯的時候。
緣分就是這么奇妙。
山石靈性的穩固在這個時候即將完成。
折扇的紙料也已經成了,接下來的工序耗時并不長。
而秋分將近,西河村的稻谷也該收割了。
甚至元江縣志的編撰也已經接近尾聲,不過是需要查漏補缺完善一下罷了。
易書元看了山石許久,隨后將山石放回原處,心中暗道,我易書元離開元江縣的日子,也快了!
“唉,你們聽說沒有,月州城出祥瑞了!”
“什么?”“什么祥瑞,快說說快說說?”
膳堂一角,幾個衙役在那扎堆談天,其中一人正說著勁爆消息。
“嘿嘿,元江縣一處居民坊的院子里啊,發現了一株稻谷!”
“稻谷有啥奇怪的?”“這也算祥瑞?”
其他幾名衙役頓時興趣缺缺,而且這稻谷還是在院子里。
之前說話的衙役笑嘻嘻的,對同僚的反應早有預料,他喝了一口水,繼續道。
“稻子是不稀奇,可是這株稻子長得比人還高,那稻穗上的谷子啊,花生那么大,這稀奇不?”
“啊?”“有這種事?”“不會是你編的吧?”
“怎么可能是我編的,我老表在月州城親眼所見,聽說都報承天府去了!”
“還能有這種事?”
“不知道了吧,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那戶人家,正是之前大會魁首麥大俠住過的!”
一群衙役頓時更加驚愕,紛紛熱議起來。
同樣在膳堂吃飯的易書元聽到那邊的動靜,頓時咧嘴笑了笑,他都忘了這事了,沒想到那株稻谷居然還成熟了。
飯后,易書元回到了文庫。
和之前的熱鬧相比,平靜的日子才是元江縣的主旋律。
也是在這種平靜之中,提筆書寫的易書元完成了最后一個字。
這是一張大號的青元紙,易書元寫的字也就比較大,紙面上落下的是一首《鋤禾》。
下完字,易書元取出印章,并沒有沾什么印泥,而是朝著印章上哈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下去,印章的顏色都起了變化,隨后易書元手握印章落于紙上。
“啪”
印章離開紙面,已經留下了“易道子”三個字,而紙面的墨跡竟也在此刻干涸,無需額外晾干了。
書案一角,很多本壘起來的書冊共同構成了一部完整的《元江縣志》。
這不但是已經編撰完成了,而且也已經查漏補缺,力求做到更加完善。
易書元看向文庫門外,在這里待了這么久,很多事物都已經熟悉了,若非有更高追求,在這里安度一生其實也不壞。
“是時候交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