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人死之前陰差會先一步到來,但也有幾種特殊的情況。
都是自己離開,不同之處在于陰差要抓的那種叫逃魂,而如這位老伯這樣的走魂則連勾魂索都不用上。
這種魂魄或許很多時候本也不同尋常,以至于有時候陰司都未必能算準其死亡時間。
這余老漢不知道易書元特殊嗎?生前或許不知,死后照面怕是也能覺察出什么的,卻也沒有什么別的訴求。
哪怕生前,老漢也該是在后來早就知道易書元是城中有名的說書先生,甚至都被人叫出個茗州第十六絕的稱號了,卻也沒漲過租金,甚至都沒有過來打攪過。
正如初見時所說,信得過易書元,幫忙照看一下老宅已經十分滿足。
易書元帶著腦海中的思緒,腳步也在進入籬笆院子之后停下。
這院子的籬笆和易書元租住的城郊老宅處十分相像,估計也是那老伯自己搭建的。
小院的偏房內,老人躺在床上已經沒有了聲息。
屋內屋外此刻圍著一些人,三兒三女,最小的和最大的年齡跨度不小,且各自都已經成家,也帶著家人過來了。
一個個哭得熱鬧,吵得厲害,卻似乎沒人注意到院里進了個外人。
剛才易書元還沒到院外呢,聽著里面的吵嚷聲就覺得煩了,這會更是耳朵嗡嗡的。
“爹,爹你怎么突然撒手人寰了啊!”“孩兒還來不及盡孝啊!”
“假惺惺的.”“你說誰假惺惺?”
“誰假誰知道啊,上個月就讓你們過來一起陪著了,今天爹走了倒是來了!”
“上個月我們也來看過了,爹還挺好的,難道天天待著?不干活嗎?”
“這才幾月啊,地都凍著呢!”“我們沒來但是使了錢的!”
“就伱們那兩破錢?”“那老二呢,他什么都沒做,還有他們三姐妹”
“別吵了別吵了.”
“唉爹啊,您才走啊.”
有人還在哭,有人已經吵了起來,這吵架仿佛誰聲音大就誰有理一樣,聽得易書元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為什么生出來的子女會這樣呢?或許只是這個關頭表現得比較不堪吧?”
周圍一些鄰居也就在自家門前或者道旁三三兩兩議論著,但畢竟那邊死了人,也沒人靠近。
“你是誰?”
終于有人發現了院內的易書元,問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估計是哪個女婿,反正不可能是兒子。
其他人則照吵照哭不誤,顯然顧不上外頭的別人。
易書元看看剛剛來時的坊間小路,這忙該怎么幫?
算了,用我自己的方法唄。
于是面對提問,易書元略微提高一點點聲量,以清晰的嗓音開口回答。
“在下姓易,此前承蒙余老伯照顧,租住了城郊舊屋兩年,還欠大部分租金,今日是來退屋補租的。”
易書元聲音并不算太大,卻也清晰地傳入了眾人耳中,聽到他欠著老漢的錢,爭吵哭泣中的人也有不少看了過來,連爭吵聲都弱了下來。
還是剛剛問話的人又問了一句。
“不知欠了多少租金?”
易書元瞅了一眼屋內,被人擋著視線,只能看到床鋪一角,看不到尸身,便回答道。
“大約十六個月的租錢,應該是八百文錢。”
“八百文?”
有人走出屋子,上下打量著易書元。
“還是十六個月?這點錢在茗州也能租屋子嗎?”
“就是說啊,八百文一個月還差不多,這是看爹死了,空口說白話呢!”
“看你長得斯斯文文的,怎這般心腸,這樣的話也好意思說得出口?”
這會子女親戚一個兩個的都出來了。
好家伙,剛剛吵得熱鬧的人這會紛紛一致對外了,也讓易書元暗暗乍舌,這一招效果真好。
不過這點質詢在經受過網絡杠精洗禮的易書元那連個屁都算不上,再旁人眼里,易書元的視線始終被屋內所吸引,時不時還會皺一下眉頭。
“喂,你東張西望的看什么呢?”
“啊?”
易書元恍若才回神一般看向老漢的子女。
“啊什么啊?在說租金的事情呢,一年半的租金不可能只有八百文,按照茗州城的市價,至少也得十幾兩!”
我去,這價格也算是獅子大開口了,易書元忍不住看向說話的男子,這應該就是剛剛吵架最大聲的那一位了。
“我說這位兄臺,你的這個市價該是茗州城內有院有井的好屋子吧,我住在城郊舊宅,冬難以避風寒,夏不能驅蚊蟲,院中無井用水自挑,來往城中也好幾里地呢”
“荒了這么久,易某去住還幫著收拾看顧了,八百文確實低了,但十幾兩未免過分了!”
聽著眼前人有理有據出口成章的樣子,再看這打扮,應該是有學識的。
院中的子女似乎也覺得確實過了。
“呃這,那這樣吧,八百文太少了,你給八兩銀子吧!”
易書元點了點頭,十分爽快地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碎銀,將之交到似乎是家中老大的男子那。
“真的給啊.”“那破屋子能值八兩租啊?”
“噓”
易書元權當做沒聽到,
“這里正好八兩,可需要過秤?”
“不用不用,信得過信得過!”
老大掂量著手中的銀子,這分量肯定比八兩還多一些,其他人也不說話了,全都盯著老大的手。
八兩碎銀子雖然不是太夸張的錢財,但白花花的捧在手中也不大不小的一大把呢。
易書元搖了搖頭,再次看向屋內。
“這租錢給了,也容易某說一句話。”
老大笑嘻嘻的完全換了一副態度,銀子抓在手中洗耳恭聽。
“你說你說。”
“守靈這幾天晚上,可不要打瞌睡啊,家中的那條大黃狗一定要喂飽了,否則若是招了臟東西污了老爺子的尸身,那可要家門不幸了!”
易書元臉色嚴肅,說完之后也不等別人回話,轉身就走。
這話聽得院中子女連帶親屬全都臉色變了,一陣面面相覷,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后,紛紛追過去出聲挽留。
“先生,先生留步啊!”
“先生——”
易書元本已經快步走到了院外,此刻也不由頓住腳步轉身回望。
“還有何事?”
“先生,您剛剛的話是何意?”“是啊,先生方才之言何意啊?”
幾人走了過來,此刻再看易書元一頭灰發氣度不凡,看起來也不像是普通人了,而且偏偏是父親死的這天過來。
現在回想起來,剛才更是頻頻皺眉看向屋子,不由讓人有些心慌。
易書元面色嚴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不能明言,不可細講,但念你們孝順,我便多說一句,守靈之時,務必三子三女皆至,靈堂不得喧嘩,不得放野狗野貓入內,切記.”
“不可放聲大哭,不可相互爭吵驚擾尸身,守靈之后擇日下葬便沒事了,定能福佑子孫!”
這說得煞有其事,說話的時候還作出掐指狀,明顯根本不是普通人啊。
而且易書元此刻聲融怪異,那低沉的聲線帶給眾人一種緊張和淡淡的恐懼,聽得人背后起雞皮疙瘩。
“敢問,呃敢問法師名號是”
“鄙人易道子,山野散人一個,今日我所說的莫要忘了,切記切記,勿要喧嘩,在下言盡于此,告辭了.”
說完,易書元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余家院內一眾忐忑不安面面相覷。
易書元板著個臉快步離去,等走到剛剛遇見老漢的那條坊間小道外,一張嚴肅的臉再也繃不住了,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
人才死的時候,哪怕魂已經走了,但耳邊的聲音還是能聽到一些。
余老伯啊余老伯,這幾天你靈堂上肯定是十分清凈的!
而余家子女就算有可能還去請人問問,但這種事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左右也就幾天而已。
“唉這余老伯,或許去的不是陰司吧”
易書元此刻心有所感,看向了城中土地廟的方向,但他也并沒有一探究竟的打算。
如這種新死之魂,也有好幾種可能,說不準就是哪位曾經的高人轉世。
只不過到了轉世這一步,即便能有曾經記憶,他也不再是他了,那曾經記憶也如所閱書籍,也只有特別深刻的一些才會有所共鳴,有一些因果。
除非胎中沒有迷失,可這樣的幾率十分迷茫,就連娃娃暈染乾坤之墨,也終究還是迷失胎中了。
但也好過徹底消亡不是么。
余老伯,或許以后我們還會相見的!
帶著這種思緒,易書元面帶微笑,腳步輕快地出了這一片居民坊,沿著城中大道向著城郊方向走去。
到慶元街的時候發現慶元茶樓中有人在說書,也是有不少茶客在聽著,只是再無了此前聞名而來堵起街道的盛況。
樓內的人和掌柜的顯然都沒注意到易書元路過,他也沒有進去打攪人家的打算,等以后再來說書的時候再說吧。
城郊的老宅處,易書元也沒什么東西好收拾的,就是將一些鋪蓋枕頭等物收了起來,將自己買的一些碗碟筷子也收走,再施法將屋內屋外的灰塵全都掃去。
一切收拾妥當也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易書元關好本就沒有鎖的門,出來在院中左右瞧了幾眼,再看向四周荒郊。
“夏天的時候,螢火如海,還是很漂亮的.”
易書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過客,但到了此刻,心中也不由有些其他念頭。
等過些年若此處沒有什么變化,或許可以從余老漢的后人手里把這一塊地買下來。
“倒時候弄個牌匾掛門頭,就叫.螢海居?嘿,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