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為入了春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延山一帶本就如此,這邊的氣候變得比較溫暖,即便是在易書元所在的山中,也遠比之前在大運河上的時候暖和。
雨水、溫度,再加上陽光。
易書元所處的山中,植被從原本的枯黃之色占據主導,開始漸漸向著翠綠色發展。
或者說,可能僅僅是易書元個人的一些錯覺,只是因為在他周邊,植被的綠意勝過山中其他地方。
又是一日清晨,陽光漸漸穿過山林,有一縷縷光線照射到了易書元身邊。
旁邊有的一株含苞待放的山花,它的葉片似乎十分沉重,因為露水滿布,拖得葉子彎彎下墜,隨后在某一刻,露珠墜落下去。
只是露珠并未真的墜入地面,而是在陽光照射下,帶著星點般的璀璨飛走。這種點點光芒在這一片山中不斷出現,紛紛飛向一只白瓷碗中。
灰勉雙爪捧著一只白瓷碗,蹦蹦跳跳在山中到處亂竄,收集著山中的晨光霞露,它的本領也已經不知不覺間增長了不少。
忙活了好一陣子,灰勉接大半碗水,隨后興沖沖跑回了那一處崖壁下的破屋,它也不出聲,就將白瓷碗擺在了易書元身邊,然后又從懷里掏出了兩片果脯擺著。
等做完這一切,灰勉躡手躡腳走出去一段路,然后一溜煙就沒了影。
齊仲斌的書可不簡單是流水賬般的記述,有很多加入了他早年對付一些邪物的過程,就以術士而言,確實堪稱大家了。
甚至,齊仲斌都沒和易書元提起過,他年富力強之時,還得過先帝御賜的天師稱號。
易書元看到妙處,不由露出會心的微笑,既欣喜于曾經的故事,也欣喜于自己這順便收來的徒弟的所作所為。
“說不定是我要當了一回便宜師父了!”
從書中種種記述上,易書元不難看出齊仲斌其實本身也算天賦異稟,只是可惜了沒有仙緣,能遇上自己,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負了。
此刻易書元側頭看向身邊,一碗潔凈的露水正擺在一旁,碗邊上還靠著兩片果脯。
這露水看似平常,在易書元眼中卻有一股靈韻在其中流轉,更泛著一層淡淡的霞光,這種特殊的露水能收集這樣大半碗,是很不容易的。
易書元端起碗喝了一口,一股甘甜的味道充斥口腔,他露出一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抬頭看向了擺在上方巖石上的葫蘆。
這葫蘆中的酒雖然沒喝幾次,但終究是越來越少的,里面的酒水可不能斷了。
這么想著,易書元伸手一招,上方吞著霞光的葫蘆嘴處,一道流光就飛了出來,落到易書元手中則成了一本淡藍色封面的書籍。
書還沒有完全鍛好,但已經成型,易書元不用來記錄什么故事,而是以這本身也同己道相關的書來打個草稿。
以折扇化筆,不沾墨水,展開書頁在其上書寫,易書元逐漸將心神也沉浸進去。
就好似模糊的輪廓在書頁上呈現,而這種景象又帶出意境,如同周圍環境與自身的意境天地相融,心神之間呈現出種種畫面,有人間游走,亦有法術施展.....
一個看起來樣貌怪異的山中精怪在遠處的山坡上浮現身形,它渾身青色,肚子大卻看著手腳細長有些瘦骨嶙峋的樣子,額頭逛逛露出一只獨角,溝壑深邃的臉上露出敬畏的神色,看著遠處那一間破屋。
大約一刻鐘之后,這個山鬼用一塊老樹皮裝著一些東西,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一處在它看來有些神圣的破屋,挪步到屋外就已經匍匐了身子。
破屋殘痕斷壁,連門都沒有了,但山鬼卻不敢入內,只是小心地將老樹皮擺在“室內”,再立刻后退著離去。
易書元似乎毫無所覺,直到書寫到滿意的時候,才抬頭望向破屋的門口。
老樹皮一臂長半臂寬,上頭擺著一些果品,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植物的根莖,但處理得很干凈,并無什么泥塊污物,反而有一些大地的芬芳。
此刻,不遠處的灌木中,一個貂頭一下抬了起來,它的嘴巴里還叼著一條蛇,蛇身還在掙扎著盤動。
灰勉放下了蛇,看著它倉皇爬走。“放你一馬!”
說完這句話,灰勉就趕緊跑回了易書元那,到了那邊也無需經過易書元同意,直接拿起一個塊莖狀的東西啃了一口,頓時滿嘴充斥著微苦后泛起的香甜。
“別吃太多,我打算拿一些來煉酒,還有這朝露,交給你多收集一些,就用那個葫蘆去收怎么樣?”
“借給我玩了?”
灰勉一聽頓時露出欣喜。“不是玩,是正事!”“嗯嗯嗯!”
灰勉連連點頭,叼著塊莖將老樹皮拖到了易書元的腳邊,光是嗅一嗅香味,就知道這樹皮上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一連半個月,那個山鬼都會在清晨小心地靠近那一間破屋所在,奉上自己在山中收集的自認為好的吃食。
或用樹皮,或用蕉葉,或用藤蔓編一個簡單的籃子,不一定次次都很多,但絕對每次都是精心挑選處理干凈。
這一塊附近的靈氣變得異常活躍靈動,雖然很難汲取,但只捕捉哪怕一點點都勝過平常許多。
范圍不大,僅僅是那破屋范圍外數十丈左右就已經呈現明顯的衰減,山鬼自從發現之后,小心翼翼處于邊緣嘗試吐納靈氣。
山鬼也知道,那引動靈氣變化之人絕對不可能沒發現它,感激于對方沒有趕走它,遂獻上一份微薄的回報。
到第十五天,又是清晨,山鬼捧著一張盛放了東西的蕉葉,再一次小心出現在破屋外,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它望向屋內后微微一愣。
那個一直坐在那動都沒怎么動過的人,今天不在了。“嗬.....”
山鬼口中哈出一口白氣,站直微微佝僂的身姿四處張望,卻都沒有看到那個人和那一只貂。
終于,在猶豫之后,山鬼第一次跨入了破屋的室內,發現原本那人坐著的石頭上,擺著一只白瓷小碗,里面盛著半碗琥珀色的液體。
山鬼輕輕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酒香飄到了鼻子中,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渴望。
只不過山鬼依然不敢動這一碗酒,直到一天時間過去,天色漸黑,居然有其他小動物被香味吸引竄入破屋。
這下躲在一邊的山鬼立刻現身。“嗚嗷”
山鬼呼嘯一下,山中碩鼠立刻就被驚嚇得跑走,而它則再次到了酒碗邊上,猶豫之下端起白瓷碗湊到嘴邊,隨后將酒水喝了下去。
一股灼燒感順著咽喉入腹,渾身火熱卻并不痛苦,身上更是隱約有黑氣被灼燒被排出。
好一會之后,山鬼才從那種陶醉的感覺中清醒過來,它看看四周,隨后坐在之前易書元坐過的位置,以后它就在這修行了。
此時此刻,易書元早已經帶著灰勉離開了延山。
就算不是趕考的書生,但繁華的承天府易書元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上次易書元來的時候,是和陸雨薇一起從港口進入的承天府,因為港口太大,甚至沒能真正進入京城內部,而這次則從延山的山道方向進入。
走官道,穿過延山腳下的衛南關,然后再行數十里,才終于到達了當今大庸朝廷的京師所在,承天府城。
承天府城是天下罕有的雄城,站在城門外,易書元抬頭望去,光是城墻高度都足有九丈,墻面磚石巨大且嚴絲合縫。
這種設計基本可以杜絕了大多數武林高手憑借輕功一躍而過的可能。
就連易書元見了都心感震撼,而這樣的城墻是將整個巨大的承天府城都包圍了起來的。
這個方位雖然是面向延山方向的,但依然有絡繹不絕的人出入承天府城,只不過在這里,查看路引變得嚴格了不少。
對于易書元來說,路引這種東西從來不是什么問題,而且顯然這里也不是不能通融,他就看到有人一時間找不見路引了,靠著塞一點銀錢過關的。
入了城中則立刻又是另一種感受,那是熱鬧與繁忙,是一片蒸蒸日上,處處人聲鼎沸。
能見最尋常的大庸百姓,也能偶爾看到一些奇裝異服的存在,更有一些明顯來自異域的之人。
不論是穿著綾羅綢緞的人,還是身著皮草之輩,各色各樣的人群都能在這里看到。
有的人帶著好奇和驚嘆看著眼前的一幕幕,也有大庸百姓帶著好奇和驚嘆看著前面處于驚嘆中的人。
有那花魁坐著花車游街,招蜂引蝶無數,使得進京趕考的儒生士子也趨之若鶩。更不用說能見到一些賣藝擺攤舞槍弄棒之輩,只不過這些人往往要躲著京城巡查,時不時上演一場古代版本的“躲城關”。
僅僅入城片刻,京師的繁華盡在易書元眼前。
別說是易書元了,就連灰勉都顯得有些呆呆的,茗州城已經算是有數的大城,但若茗州城是溫婉的秀麗古城,那京師便是火熱的人間繁華。
正在易書元走馬觀花的時候,邊上一個酒樓內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人一貂視線轉去,見到樓內大堂里,一張桌子面前的其他位置都坐滿了人,人群也不說話,聽著那桌前持扇之人繪聲繪色說講著。
易書元便走了過去,站在酒樓門口靜靜聽著,并擺手回絕了正打算來招呼他的小二。
“話說這開陽大運河近萬里水道,大大小小所有河神廟中,神像竟然紛紛倒下,人皆說,那是開陽河神隕落了呀......”
“更有人見到一個巨大的魚頭從天而降,便有人傳言,開陽河神觸犯天條,被天界斬首啊.....”
這幾句話過后已經到了尾聲,說書先生在結尾之后,樂呵呵向著人群拱手。“謝諸位賞臉,謝諸位賞臉了!”
很多人取了錢財放到說書人桌上,可能是酒樓里不給抽成。易書元也走了進去,從袖中取了幾枚銅錢放下才轉身離去。
而沒走多少路,居然又在一個街邊茶館處見到有另一個說書先生在講著類似的故事,只不過內容和上一個明顯有區別。
“這么快就已經有別的說書人編出來故事了!”
顯然萬里河神像崩塌是熱門事,這里雖然沒有網絡,但一樣存在熱度,不少說書人都已經編排了自己的故事,暫時還沒分出個高下來。
以后能流傳下去的統一版本,自然是經典。聽到先生的感嘆,灰勉嘖了一下嘴道。
“一個個編得亂七八糟瞎說八道,而且說書的技藝也比先生差遠了!”聽到這話,易書元還是很受用的。
“那是自然,先生我對說書可不會應付了事!咱們也來說書,就說這河神的,看看誰說得好!”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