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字,有人開玩笑刻上去的嗎?
在這等大災面前,誰會有心思做這種事呢?難道是神祇的遺言?
漸漸的,困意襲來,楚航也進入了夢鄉。
有時候人在十分疲憊的時候夢反而會很多,因為日有所思的關系,楚航的夢也一直是各種抗災的場景,也研究各種水路的變化。
不過夢中有時候和現實相反,擔憂的事情會在夢中變得糟糕。
夢境中的楚航又回到了幾日之前帶人疏浚河道,但夢中他們沒有完成既定目標,反而被一股忽然從山中落下的洪水沖散。
到處都是呼救聲,原本周圍有許多同伴,在夢中很快就只剩楚航一人。
楚航在大水中艱難轉動身體,卻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尊泥塑也被大水沖著前進。
“昂——”
一種恐怖的長吟傳來,水中猛然出現了一只怪物的爪子,“轟”的一下,就將那泥塑抓碎,更拍起污濁大浪打向處于洪水亂流中的楚航.
楚航渾身一抖,一下子醒了過來,他睜開眼,入目的是臨時居所昏暗的環境,但心中的恐怖感還沒有消退,心臟撲通撲通的好似要從胸口跳出來。
“嗬是個夢啊”
驚醒之后數息,楚航才想起來之前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的,也明沒有太過嚴重的損失,這才逐漸安心下來。
“喔喔喔”
天還暗著,雞鳴聲已經逐漸響起,楚航感覺自己根本沒睡多久,他又閉上了眼睛,睡一個回籠覺。
登州城外的山頂上,易書元的壓力也在這段時間逐漸輕松下來。
這次和長風府那次不同,《山河社稷圖》不只是收了水氣那么簡單,更是一種同劫數的抗爭,所以易書元自身需要恢復元氣,同時也需要壓制圖中氣數。
但正如前段時間欽差隊伍到來之時,易書元法眼所見的那樣,兩股氣數抗爭,其中一方也等同于他的助力。
現如今半月過去,抗災已經卓有成效,關鍵是嶺東萬民心中的信心和信念紛紛爆發,匯聚的氣數開始呈現壓倒性優勢。
易書元鎮壓的《山河社稷圖》也開始穩定下來,劫數相隨的水氣慢慢平穩,也慢慢被煉化。
“呼”
這天黎明之前,易書元長出一口氣,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最輕松的時刻了。
感受到易書元氣息的變化,叼著一條蛇的灰勉飛速從遠方竄了回來。
等灰勉到了山巔,正好看到易書元已經站了起來,并且身上的仙靈之氣也盡數隱沒,恢復了往日里氣息不顯的狀態。
“先生,您恢復了?”
灰勉驚喜地叫了一聲,沖到了易書元腳步,因為叼著已死的毒蛇,所以沒有直接跳到易書元身上。
易書元手中抓著《山河社稷圖》,圖上的白光也漸漸平息下來,走到山巔懸崖邊緣眺望大地。
“只是壓住了氣數,恢復倒也算不上,不得不說,當今朝廷還是蠻有擔當的。”
登州城雖然連城墻都塌了好幾處,但此時城內的大水已經退了下去,估計很快就會開始著手恢復,不太可能從零開始另選地址建立登州城。
“先生,要不要吃,我給您烤一烤?”
易書元低頭一看,灰勉舉著一條被咬掉了腦袋的肥碩大蛇,頸部還在不斷滴著血,看那斑斕的色彩,八成是什么毒蛇。
雖然聽說蛇肉其實味道并不差,但易書元這會顯然不想吃這種野味。
“你自己吃吧,趕緊吃完,我們去下面看看。”
灰勉叼著蛇,用爪子在胸口的絨毛處掏了掏,掏出一個干荷葉包著的圓球。
“先生,我這是玩笑呢,這邊有好吃的。”
易書元還是搖了搖頭,視線落向經過山腳的大通河。
天亮之后,登州城外的大通河岸邊已經聚集了一群百姓,由鄉紳帶頭,眾人向著河中跪著下拜。
“多謝河神老爺保佑啊!”“多謝河神老爺保佑”
“謝河神老爺收去洪水啊!”“求老爺再保佑我等平安!”
這些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一共數十人,大多是年長之輩,個個手中都拿著點燃的檀香.
已經化出一身樸素灰色道袍的易書元從邊上經過,看著這些人虔誠的樣子,不由微微皺眉。
“氣死我了!治水的大功,何曾輪得到那大通河水神了?先生您都沒說話呢,就是給那李謙修廟都好過拜這壞家伙!”
灰勉藏在易書元肩頭氣得不行。
易書元神色沒有什么變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有洪尉托夢的因素在里頭,真是急不可耐啊,登州城都還一片狼藉呢。
他沒有理會岸邊的情況,而是順著連大門都已經沒有了的城門入了城。
城中大量的青壯正在清理一些倒塌的房屋,查看一些保存下來的建筑是否有巨大隱患。
城外的一些聚居地和村鎮自然在大水中難以幸免。
但登州城畢竟是有城墻保護的,而且本來建筑密集,洪水來了的時候大大延緩了水速,雖然后面免不了被泡在水中,但退水之后狀況還是比大多數地方好不少。
登州城內的百姓死亡人數也比其他地方少,這或許也是居然會有一群人有閑心,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聚集河邊拜河神的緣故。
可能登州城最嚴重的損失,就是汛情爆發之初,驚愕之下帶人查看河汛的知州和一眾官員,不明不白死在了突然暴漲河水中,導致登州城的官府力量在最初沒能有效組織起來。
城東已經清理出了大片區域,搭建了一些棚子,讓大批災民得以暫時安置,更有官吏統籌人手正在熬粥。
當然,還是那句話,粥只能做到讓人餓不死。
無數孩童眼巴巴圍在官府的大灶臺邊上,他們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非常快。
易書元到了這里就暫時不走了,他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吃一碗粥。
從不遠處尋了一塊木板,易書元袖中滑出的折扇到手上已經化為了筆,隨后在木板上重墨寫下“賑災問診”。
大災之中有很多前來支援的大夫,都掛類似的牌子到災區為人看病,但受災面太大,大夫和藥材都不夠用。
之前的地方都有著遠遠看不完的病人,最近才開始收拾的登州城這暫時是真的沒有大夫能脫開身過來。
所幸這里情況也并不嚴重,但這種不嚴重也是相對的,肯定有很多人急需醫療,登州城原本幸存的大夫肯定是捉襟見肘的,而且也根本沒多少可用的藥材了。
木牌在棚區的邊緣一立起來,立刻就吸引了很多災民的注意,根本不會有人意識到這是個“假”大夫。
“有大夫過來了——”“哪邊?”
“就在那,我看到問診牌子了——”
“快去快去!”“帶孩子看病去——”
楚航剛剛詳細檢查了一棟三層樓閣,出來的時候用炭筆在城圖上做一個記號。
“這棟樓也還好,只要木料干透,再做好防蛀工作,抹個灰就問題不大了。”
旁邊跟著的是這棟酒樓原本的樓主,此刻松了一大口氣的同時,在邊上連連拱手致謝。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
楚航沒工夫客套,帶著人去往下一個地點,哪些地方好,哪些地方看著好但必須拆,都得先確定下來,不過這活倒是不至于很急。
經過一片棚區的時候,楚航和隨行的登州漢子們發現那邊好像有些熱鬧。
“是開始施粥了?”“應該還沒到時辰吧?”
“難道是有人鬧事了?”
楚航一聽這話,身為朝廷賑災大軍一員的責任感讓他覺得不能坐視不理。
“走,如果有人鬧事,我們得去制止!”
“對,娘的這都什么時候了還鬧事?”“走走走!”
一群共同輾轉登州多地的漢子匆匆沖過去,不過等到了那邊才意識到大家是虛驚一場。
不是有人鬧事,而是來了一個新大夫,大家都搶著看病呢。
而且等楚航他們過來,這邊也已經初見秩序,不再如剛剛那樣哄鬧,想要看病的排起隊來,一般重病在前輕癥在后,很多災民則圍在邊上看著。
“唉,這位大夫有藥材?”
“好像也沒有,不過聽說這大夫擅長推拿針灸,能理氣陣痛,還能用刀清創呢.”
旁人的議論讓楚航等人明白了過來,里面還有病人的連聲致謝。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我好受多了”
一張用兩個長凳一塊門板搭建的臨時床鋪上,一個腿上滿是膿瘡的漢子在旁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雖然臉上滿是汗水,但神色則從痛苦不堪變得十分輕松。
易書元甩去手中小刀上的血污,看著漢子道。
“不要再裹著你那塊臟布了,把它清洗干凈,與水一同煮沸,晾干之后再包裹創口!”
“是是是!”
“下一個。”
“大夫,我的孩子高燒不退啊,人已經越來越無力,連粥都喝不下去啊!您看能不能治啊.”
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帶著哭腔上來,易書元一看著孩童的樣子,其上氣息晦暗病氣糾纏猶如隱約可見的惡鬼。
這是疫病了,已經要起疫鬼了!
“快放下孩子!”
易書元神色嚴肅,幫助婦人一起將已經渾渾噩噩的孩子放下,又將充當臨時枕頭的一團破布給孩子墊好頭部。
首先是以劍指在孩子身上幾個穴道連點,保住他的神智,隨后從腳心涌泉穴開始揉捏,激發孩子自身的陽氣,也不吝嗇先天真氣來舒經活絡。
這為這孩子看病所用的時間比之前四五個大人加起來的時間還多,但在好一陣忙活之后,孩童竟然清醒了過來。
“娘我餓”
“唉,唉!娘有粥,有粥!”
婦人眼淚不止,旁邊人都嘖嘖稱奇。
“真神了!”“這都能救回來?”“這孩子明明眼看著是不行了啊!”
“嘴上積點德,已經救回來!”“對對,平安就好!”
易書元微微松了口氣,如果他是尋常大夫,或許也束手無策了.
婦人抱起孩子,在聽了幾句叮囑之后,千恩萬謝地走了,剩下的病人個個都變得更加激動,差點忍不住一起擠過來
“咚”
有鑼聲響起,遠處有人高聲喊著。
“施粥了——”“施粥了——”
放粥的動靜讓人群散去不少,甚至一些排隊的人都先去搶粥了,也讓易書元能休息一會。
楚航身邊的漢子們也已經先一步離去,他們也要去吃飯,去官府設立的勞工處吃。
而早已認出那位大夫的楚航沒有走,此刻他上前幾步,向著易書元恭恭敬敬行禮。
“楚航拜見易先生,拜見灰前輩!”
易書元蹲在在一旁的木盆邊清洗著雙手,甩著水起身看向楚航。
“楚兄,這些年別來無恙啊?”
“說來話長了,沒想到能在此處巧遇先生!”
楚航感慨地看著易書元,也難怪這位大夫沒藥材也能妙手回春了,人家根本就是位活神仙。
“也不算巧吧!”
易書元回了一句,看著楚航若有所思,雖然沒開始修行,但精氣神已經和脫胎換骨差不多了。
只不過灰勉趴在易書元肩頭,仿佛失去了什么精氣神,看到楚航也只是無精打采地望了一眼,它“儲存”的諸多零嘴和保命口糧,就在剛剛全都被發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