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黑大概還有一個時辰,齊仲斌出了兆州衙門就直奔城中的城隍廟。
即便是如今的情況下,城隍廟也是最優先被清理干凈的地方之一,并且香火還不差。
齊仲斌還沒進廟呢,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明顯的香火味,不是那種單純點香的檀香味,而是有些類似又有些不同的神道香火味道。
到了城隍廟附近,陳寒的腳步就慢了下來,臉上出現猶豫的神色,齊仲斌察覺到這一點轉頭看向她。
“齊天師,小女子不便過去”
“嗯,你確實”
齊仲斌話沒說完,安靜了許久的灰勉就立刻打斷了他。
“不,你得過去,讓兆州的鬼神看看你,認識伱,否則你想要救人還束手束腳的呢,難道鬼神巡視每次都躲么?你確定每次都能躲得掉嗎?”
像是妖修之流,很多時候和山神土地之類的神祇也是能搭得上話的,但對于城中鬼神就比較忌憚了。
“可是.”
灰勉從齊仲斌衣服里鉆出來,學著易書元的話意味深長道。
“你想要修成正果,總是需要自己面對一切的,是福是禍是劫是過,很大程度上和你內心有關,這一關就是考驗!”
陳寒微微皺眉之后,還是選擇相信灰勉,對她來說這也是個機會,對于修行乃至可能獲得的功德都是如此,她自然不想放棄。
而且畢竟有這兩位在身邊,就算情況不對,難道他們真的會置她不理么?總好過孤身前往被鬼神所殺!
“我信您!”
“嗯,走吧齊小子。”
齊仲斌當然沒問題,直接向著城隍廟走去,陳寒則咬牙跟上,腳步不再遲疑。
不過當邁入城隍廟大門的一刻,陳寒還是有種強烈的不安感,但也并未有什么事情發生。
直到二者走到城隍殿前,廟中神像雙目忽然神光一閃。
“妖孽,竟敢來此放肆!”
一聲怒喝從廟中出現,廟院之中出現了一名頭戴襆頭的神人,手中握著一根鉤鎖,神色不善地看向陳寒。
廟門后方,也已經浮現游神。
大災之中邪祟不少,沒想到已經放肆到這種程度,竟然敢直接進城隍廟了。
只不過幾名鬼神剛出現的時候都看的是陳寒,但隨后就留意到了齊仲斌。
本以為是個被妖孽蠱惑的凡人,可再看卻有種奇怪的感覺,沒有尋常凡人那種渾濁的氣息,更沒有絲毫被妖氣侵染的感覺。
陳寒神色惶恐,不過齊仲斌卻十分鎮定,他沒有轉身看向出現在殿外的鬼神,一抖香就燃起三點火焰,然后將之恭敬地插入了神案前的香爐中,再向著城隍神像拱手。
“敬告兆州城隍大人,兆州恐生大疫,這位陳姑娘已經見到了一些疫鬼,兆州城內情況也不容樂觀,懇請兆州陰司援手!”
行禮完畢,齊仲斌才轉身看向城隍殿外,向著幾名鬼神拱手行禮。
幾位鬼神心頭一動,此人果然看得到他們!
莫說尋常武者,就是術士一般也看不到神,肉眼情況下,能施法強催靈覺看到陰魂之類的陰影已經算不錯了。
“術士修至入道?倒是少見!”
就像以武入道一樣,術士也不是沒可能入道,但理論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實際情況是這些人中往往會步入極端,因此離道越來越遠。
“疫鬼?你信這女妖的話?”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兆州城隍從神像中走出,上下打量著陳寒和齊仲斌。
術士能入道是很不容易的,雖然這不過是仙道第一步,后面依然是抓瞎,但這等人首先肯定道心堅定,值得現身一見。
陳寒下意識看向齊仲斌,不過這會灰勉已經躲起來了,根本沒有現身的想法。
面對城隍掃來的審視視線,陳寒她一咬牙開口說道。
“回城隍大人,我雖是妖怪,但并非邪祟,有私心不假,但救人也是真,洪水當日我和姐妹還在登州試圖治水呢!”
登州治水?
兆州城隍心中一動,順著這話中信息帶出的氣機,靈臺有感已經知幾分真假。
“你竟然是那易道子仙尊放走的三妖之一?”
陳寒臉上露出喜色,趕緊向著城隍行禮。
“正是!若非仙尊搭救,我們早就死在天雷之下了!”
和易道子那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大神通仙人不同,這幾個妖怪有膽子在那種天劫之下試圖治水,八成是對劫數一知半解或者根本不懂的。
說樸素也好,說愚鈍也罷,但這種無知之下以抗天勢的第一反應,也根本說明其本心本意為何。
兆州城隍的臉色明顯緩和了不少,就連門外的幾名鬼神看向陳寒的神色也不再那么不善。
半刻鐘后,齊仲斌和陳寒毫發無損地從城隍廟出來了,后者明顯狠狠松了口氣,不過憋著遠離了城隍廟才敢說話。
“呼真的沒事”
“嘿,果然不出本貂所料!”
灰勉又鉆了出來,站到了齊仲斌肩上,疫鬼雖然不算真的鬼,但有很大相似性,陰司之神自然也更擅長應對。
聽到灰勉的話,陳寒忍不住說一句。
“多虧了前輩指點,也多虧了仙尊威名!”
化形妖物尊稱一個沒化形的小妖怪為前輩,放在眼前是又怪異又合理。
只是這句既是真心又帶著恭維的話,灰勉聽了卻并未露出陳寒乃至齊仲斌以為的滿意神色,反倒神情肅穆起來。
“陳寒,你真的是這么認為的?”
女子以為灰勉誤會了什么,趕忙解釋。
“前輩,此話是小女子真心實意內心所想,請前輩不要誤會.”
灰勉搖了搖頭,心中想的是和先生長久以來的經歷,不由就帶著幾分易書元的感覺和口吻,甚至都不用刻意模仿。
“陳寒啊陳寒,其實你想岔了,先生固然威名遠播,但兆州城隍對你改觀并非只因為先生,他對你轉變態度的根源,和先生當日救你的理由是一樣的,你若只以為他因先生而放你,那你就太看低他了!”
這句話從灰勉口中一出來,陳寒就愣住了,外在沒什么反應,但給她的內心帶來極大的沖擊。
不只是陳寒,就連齊仲斌也下意識頓住了腳步,心中同樣有著震動,這話簡直不像是灰前輩說的,就好像是師父在身邊說的那樣!
“陳寒,有時候,鬼神也是可以講道理的,你修行的路,還長著呢!”
陳寒只覺得身上如電流涌過,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隨后竟然在齊仲斌身側直接向著他跪了下來,確切的說是向著灰勉跪了下來。
“多謝前輩點化,多謝前輩點化!”
不是小妖,絕對不是!陳寒心中無比確信這一點!
跟在易道子身邊的又怎可能是尋常之輩呢!
陳寒下跪作拜絕非是惺惺作態,而是真心實意的感謝,因為她明白自己獲得了什么,那是真正明晰何為本心純粹之道。
不論今后修行如何,不論以后遇上什么艱難險阻,今日的這一番話,都能成為修行路途上的巨大財富!
哎呀,竟然下跪拜我?
灰勉比齊仲斌還要驚愕,但隨之而來就是心中暗爽,上道啊這家伙!
“嗯咳咳,起來吧,有這份心意就行了,很多人看著呢.”
陳寒左右顧盼一下,確實,此刻的兆州城也恢復了一些生機,街道上人流雖不密集,但還是有不少人以為她突然下跪而駐足觀看,甚至指指點點。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一個老人在刁難一個女子呢。
陳寒站起身來的時候,齊仲斌伸手扶了她一把,這一個微小的動作,讓算是十分了解齊仲斌的灰勉不由看了他一眼。
不過陳寒或許是注意不到的,當然了,肯定也不會有被占便宜的念頭。
“走吧!”
城東棚區,傍晚,夕陽的余暉已經漸漸在地平線上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昏暗。
一名三十多歲,在醫者中相對年輕的大夫替人看了病,準備離開這里回家中休息。
不過此時一名小女孩卻跑到了他身邊。
“大夫大夫,我娘病得很重,求您去看看她吧,求您去看看她吧”
已經忙了一整天,本打算晚飯前離去,現在天都黑了,但醫者仁心,都已經因為類似的情況拖到現在了,看著小女孩哀求的樣子,大夫也不在乎再多一個了。
“走,帶我過去。”
“嗯!”
小女孩領著大夫穿過諸多棚區,周圍的咳嗽聲也越來越多,聽得大夫微微皺眉,更有不少嘔吐物的異味。
“咳咳咳嘔.”
就在不遠處,有人咳嗽著嘔吐起來。
“大夫到了,娘,我帶著大夫來看您了!”
小女孩在一個棚子角落蹲下,輕輕搖晃著那邊一個消瘦的婦人,后者睜開眼睛,昏暗中看到一個背著木箱的人正走過來。
“嗬,大夫.”
“勿動!先不要說話!”
大夫放下背箱,從箱中取出蠟燭和避風燈,打著火絨點燃燭火之后將嵌入蠟燭的避風燈交給小女孩。
“拿著,在一邊幫我照明。”
做完這些,大夫先是小心查看了婦人的眼耳口鼻,觀其舌苔,然后再探脈。
這一探就是好久,小女孩舉著燈的手都酸了,年輕大夫的神色卻始終嚴肅,他又看向其他方位,聽著那邊人的動靜。
等大夫放開婦人的手,又問了小女孩很多問題,有什么時候得的病,也有什么時候發病厲害,還問了周圍人的情況。
了解過后,大夫又趕緊到背箱那翻找起來,找出好幾本書,又一本本翻閱,一邊的小女孩趕緊過去幫忙照明。
大夫的額頭已經隱隱滲出汗水,時不時也會看向周圍。
發燒、咳嗽、嘔吐、腹瀉、痛楚、無力等等其實都是一些常見癥狀,但病癥來勢兇猛,病患虛弱得也很快,顯然在表象之外還有更深的內因。
其實病棘手是一方面,但縱然是沒治過甚至沒見過的病,其實還可以對癥下藥的。
問題就在于病患眾多且明顯帶有傳染性,藥材稀缺的情況下就容易爆發大規模疫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