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洪尉平日里屬于那種窩里窩外都橫的主,對自己老爹的頂撞也是常態,真正敬畏的也就是自己的爺爺而已。
沒想到關鍵時刻自己老爹這么可靠。
“爹,那我去了?”
洪尉小心地說了一句,洪浚微微點頭,不過卻又抓住了兒子的衣領,湊近了一些,以嚴厲中透著幽光的眼神道。
“你平常在你爺爺面前不是很會裝么,你搞的那些小動作不是很會藏么,這次關系到身家性命,不能有半點閃失”
洪尉點點頭。
“孩兒記住了,關鍵時刻尋易道子可否?”
“可以拜訪,不可太過接近,易道子乃仙道高人,伱在他面前少耍小聰明,做好分內之事就行了,事不宜遲,立刻就走!”
洪浚放開了抓住兒子衣領的手。
“孩兒明白了!”
洪尉后退兩步,向著父親和母親彎腰作揖。
“爹,母親,孩兒走了!”
這是洪尉極少有的舉動,今天卻是發自內心的,雖然還帶著忐忑,但心中已經有了底氣,隨后轉身快步走出水府,到了外面化為龍軀就御水匆匆沖向西方。
洪浚沒有送出去,婦人想要跟出去卻也被他攔住。
“尉兒好像忽然長大了”
婦人眼中充滿了擔憂,洪浚看向她微微搖了搖頭。
“太遲了希望能度過這一劫吧,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待在這里了,回紫藤礁吧”
“你”
“爹問起來,就說我在外面偷歡惹你不悅,我們剛剛不是還大吵了一架么,府上水族應該都聽到了.”
婦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洪浚。
“我們什么時候.”
話音戛然而止,婦人忽然反應了過來,剛剛夫君的那一聲對兒子的大吼,正好可以當時他們夫妻不和的佐證。
半個時辰之后,水府的女主人帶著一些水族侍從離開了海溝,只剩下神色陰晴不定的中年男子獨自站在家中。
大通河主要流域在登州、兆州、耘州,但這次的洪水受災面積和影響面積還要更大。
受水災影響較大的地界共有五州之地,這還是因為蒼山山脈地勢所阻,否則可能還要嚴重。
洪尉逃走的時候速度飛快,這次回來則同樣鉚足了勁,到了嶺東道已經能看到各處受災的情況,而越是接近登州,情況就越是嚴重。
即便洪峰勢頭已止住,但很多地方的天氣依然陰云密布,時不時還會下雨,大水還沒到退去的時候。
洪尉一路過來,沿途的水脈已經不能用水量暴漲來形容,完全是淹沒了大片土地,成了一片片澤國。
水面上漂浮著很多浮木和木質的器具,更有一些漂浮的尸體,有動物的牲畜的,也有人的。
“完了,全完了!”“今年的收成,往年的谷子”
“人活著就不錯了”
有人淌著水拖著木盆撿著一些物件。
有人用大木桶裝著孩童老人推著走,還有人舉著被褥艱難前行
“老天爺啊,我們做錯了什么——”
在地勢較高處,一個老人抱著家中孩童的尸首,對著天空哀嚎。
這等哭腔和悲切不止一人有,也不止一處有。
洪尉整個龍軀都縮在河道底部,快速離開這一片區域。
每當到了有大片災民的地方,洪尉都會加快速度,與其說是愧疚,不如說是一種懼怕感。
或許洪尉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怕凡人,但這事真的就這么發生了,但他真的怕的是凡人么?
控水壓制水勢,讓一些水流能夠快速從流域離去,洪尉也算按照老爹的叮囑在做,不敢有什么造次。
不過有時候,越是不安就越會有些奇怪的心理,比如此時的洪尉,他居然鬼使神差般又悄悄來到了當初興浪之地。
龍首浮出水面看向四方,別說是土地公了,就是活物都沒有幾個。
那個被一股浪潮沖擊過的村莊幾乎已經完全毀于了洪水,至今還泡在大水中,除了一些尸骸,活人能逃的似乎都已經逃了。
洪尉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隨后快速潛游而走。
大水有時候會反復,身為大通河水神,洪尉雖然還沒來得及徹底勾連水脈,但有御水令和自身龍族之法在,駕馭水脈問題不大,也確實能穩定一下水勢,甚至令部分地區的大水加快下降的速度。
在洪尉回到大通河的第二天,他終于在登州城外流域見到了傳說中的易道子。
在那城外一座大山邊緣高峰上,山巔有一道常人肉眼難見的仙光,哪怕相距很遠,洪尉都能感受到那一陣不可忽視的仙靈之氣,以及被那一股氣息壓制的洶涌水氣。
那就是易道子?幾乎一己之力壓制此次水患的仙人?
江郎那家伙想來也完全是沾了易道子的光,才成了長風湖龍王,如果當年是我守在禁地,長風湖就是我的了.
洪尉本想立刻就去拜訪,但想到父親的一些叮囑,就也并不急切,而是要做足樣子也賣足力氣。
穩定登州一帶水患,穩住一些激流,壓制水域的水勢,盡量壓低大水,甚至時不時還救一下落水之人,巡視一下是否有其他妖邪作祟等等
這樣過去了三天,第四天的清晨,洪尉踩著波浪從水中現身,隨后駕馭一股淡淡的霧氣升空,飛到了易書元所在的山巔。
望著稍遠處的仙人,洪尉心中緊張不已,而且在這里,那股洶涌恐怖的水氣也愈發明顯,看起來完全被壓制在那仙人橫于膝前的畫卷中,只是顯然還沒有真正穩定下來。
“先生,他來了.”
灰勉在易書元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而后者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好膽,竟然敢出現在我面前!
易書元的靈霞羽衣微微浮動,袖中的吟塵和玉驚都似有靈光回饋,就連藏在他頭發后面的灰勉都眼神不善。
不過緊張不已的洪尉當然沒有察覺,他自認這是第一次與真正的仙道高人見面,整理了一下衣冠,調整一下心情,才緩步走近易書元。
十幾步開外,洪尉就是恭恭敬敬一個長揖大禮,簡直比面對爺爺和父母還要敬畏。
“在下天龍圖卷第三百二十二位,龍族小輩洪尉,拜見仙尊!”
不論是語態還是姿態都做足了,氣息也壓制得很好,此前更是賣力控制水勢,若非易書元已經看穿了對方,在不深入通感之下還真挑不出毛病。
心中雖怒,但此刻卻不是合適時機,而且易書元也真的想弄明白是不是洪尉帶起的劫數,如果是,他又有什么特殊能耐?
“洪尉?你今日來此壓制水勢,身上隱有神光,難道是大通河水神?”
“正是小神,只可惜小神來遲一步,此前剛剛得了敕封,就聽聞起了大災,只恨沒能趕上替易仙尊分憂啊!”
說著,洪尉抬起頭來走近兩步,更加恭敬地說道。
“仙尊可有什么吩咐,小神一定聽候差遣!”
簡直比我還能演!
易書元心中冷笑,面上卻較為平靜。
“身為水神正是你出力的時候,做好分內之事就行了,比起在此寒暄,下面多得是需要你的地方!”
易道子話語雖然平靜,但不知為何洪尉就是有些懼怕,聽聞此言趕緊回應道。
“是,小神銘記仙尊教誨,小神告退!”
話音落下,洪尉再行一禮,然后駕馭一陣云霧飛離此處,心則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僅僅是待了這么一會,洪尉就有種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覺,難怪老爹讓他不要在易道子面前晃悠。
明明沒得到什么好臉色,但以洪尉這般性格的龍,卻根本沒有記恨的念頭,這等仙道絕巔的人物本就該是此等態度。
同時在心中,洪尉也就更堅定了江郎那家伙就是運氣好,那會易道子在長風府,當然就逢兇化吉了,誰去不是一樣啊?
洪尉一走,灰勉首先忍不住了。
“先生,您干嘛不一劍結果了那壞種?”
“且不說我現在不便出手,就算真的一劍殺了他,那然后呢?再對上龍族?”
想到龍族,灰勉立刻就蔫了。
“我就是說說氣話嘛.”
易書元拍了拍肩頭的灰勉,看著那一陣霧氣離去的方向。
“放心,他跑不了,這次的事情就算不完全是他導致,也和他脫不了干系,就看此番龍族如何自處了!”
“先生,您不是答應了江郎了么?”
易書元笑了笑。
“我答應的是石生那件事算了,而且就是江郎自己在這,他有臉面說這件事也算了么?”
易書元側目看了看灰勉。
“放心,我這點道行,還不至于自負到要和整個龍族對上,這事若查實,天庭也不會放過此等機會的!”
“可是天庭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哪會輕易對上龍族啊?”
易書元瞇眼看著下方似乎已經平靜的大通河水,喃喃道。
“劣性難除,這條龍尤其如此,有些玩意做了壞事,他自己就會憋不住要泄露出來,縱然能裝,也不過一時,我們走著瞧!”
在當日稍晚些時候,幾匹快馬沖入了承天府,在引得城中百姓一片驚慌避讓和怒罵之后直奔皇城。
得到消息的幾位朝廷重臣多方印證之后,整理了文書,隨后在輔宰的帶領下趕往御書房,急件也呈現于御前。
此刻時間已經入夜,而御書房自然還亮著燈。
“嶺東道所遇洪災百年難遇,受影響之地共有八州,其中有五州二十七縣遭遇洪水尤為猛烈,登州、兆州、耘州更是一片澤國,受災之眾數以百萬計.”
這其實都是粗略估計,真正的數字得往后才能知曉。
聽著首輔幾乎帶著顫音地總結,早已確認災情屬實的大庸皇帝,略顯失神地從座位上緩緩站了起來。
“陛下.”
皇帝閉上了眼睛,此刻的心都亂了,好一會才平復氣息,重新睜開了眼睛。
“立刻,開倉賑災,責令周邊各州官員速速籌集糧食衣物,傳令全國,嚴禁商賈囤糧居奇,凡糧價漲幅超過三成者,斬首,各地官員奉而不控者,斬首,逃避職責者,斬首嘶嗬”
皇帝一連好幾個“斬首”后,話語一頓,深呼吸一口氣才繼續道。
“宰相大人親自統籌督辦.李謙!”
“臣在!”
一名高瘦的中年官員應聲。
“賜你天子金令,持天子佩劍,立刻前往嶺東,責疏浚河道,治水消洪,也整頓賑災事務,不足之處你們去想吧.”
“臣遵旨——”
大臣們齊聲應命后退下,皇帝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復。
前有長風產糧平原消失,后有此等駭人水患,吏治還未明朗,兵治還不完全,又有敵國在邊關蠢蠢欲動.
此等局面朕不能留于后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