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今易書元經過細致的觀察,已經可以確定這畫中百鬼雖然各不相同,但那種邪異并非真正的邪祟之氣,雖然肯定會對外界邪氣敏感,但本質還是有區別的。
類比之下,有些像是人在不同階段因為性格、心情、運勢等方方面面交織出來的氣數,但不同的是,人是會變的,很容易受到影響。
而畫中的特質雖然也會有變化,但基礎方面的東西更像是因畫師想象和落筆留下的一個符號,是其本身構成元素之一,很難被后天改變。
如圖中百鬼這樣的,若個個都出來了,其中不少有可能成為大邪祟。
但換個思路,本身也是一群特質非凡的存在,若引導方式正確,那未嘗不能成為善之一方。
主要畫這些畫的畫師本身是一個很純粹的人,尤其是畫百鬼圖的時候,心中并不存怨恨和邪氣,所以筆下呈現的百鬼怪誕和邪異也都是很純粹的畫面特征。
倒是畫真君像的時候,畫師確實是有較為強烈的情緒傾向的,想得神明庇護。
此刻的易書元就站在百鬼圖面前,身上的神光逐漸顯眼,也從若有若無的狀態呈現在畫前。
易書元泛著金光的手臂抬起,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畫卷上一點。
百鬼圖上整個泛起一陣金輝,隨后畫卷朝上,緩緩懸浮而起,飛過周圍的樹冠,直面天際群星。
易書元一步踏出凌空跟上,隨后畫卷又跟隨著神光飛向天際,飛向周圍山林,飛向周圍河漏
“這便是天地靈氣,月華星光,你們也算是畫中鬼魅精怪,可惜的是見不著白日的山川壯麗,想不想看?”
百鬼圖卷上一片寂靜,在顯圣真君面前,縱然是初生懵懂,但畫上鬼怪也有種本能的畏懼,明晰外頭所站的絕對不可招惹。
但這種寂靜之中的氣息也十分活躍,顯然畫中并不算平靜。
此時易書元的性情也有顯圣真君呈現于萬民心中的那種影響,帶著神性的威嚴,但也不失明察秋毫般的那一分包容,見到畫中“裝死”般的寂靜,不由發出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爾等會有機會出來的!”
話音落下,神光攜畫卷飛回,又落到了篝火前,落到了邵真的背箱之上。
畫卷重新折疊,自動歸于箱中,一切也歸于平靜,只有篝火里面的柴火偶爾被燒得“噼啪”響一下。
“邵先生,邵先生”
一只手搖了搖邵真的胳膊,讓枕著膝蓋的邵真一下子醒了。
“啊?”
邵真看了看周圍又看向搖晃他的老廟祝,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
“呃,呵呵,這個,我明明”
老廟祝搖了搖頭。
“邵先生也是個心大之人啊,這都睡得著,還好火沒有熄滅,去休息吧。”
邵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起身去休息。
老廟祝看著邵真在一邊躺下,并且很快呼吸均勻著睡去,不由看向近在咫尺的背箱,看著那蓋布總覺得不放心,便又取了一塊厚重的柴火壓到了背箱上。
易書元在一邊看得也是不由發笑,這老廟祝也是一個妙人。
登州城作為登州核心,毫無疑問是登州第一大城。
對于走南闖北慣了的人來說,這也就是嶺東一州的州城罷了,但對于自出生以來就在自己縣區的范圍活動的周家人而言,這就是一趟不折不扣的遠門。
在外頭過了兩夜,第一晚露宿野地,第二晚在距離登州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借宿在一個村莊打谷場。
到年三十中午,牽扯騾車的一行人終于到了登州城外。
不過一行人對于登州城只是看一看,并沒有打算立刻進城,他們的目的地自然是那號稱顯圣真君首廟的所在。
那是一座在城外大通河邊,只要是路過的人都不可能忽視的大廟。
廟宇建筑并不如何花哨夸張,但透著一種有棱有角的厚重感和肅穆,陸陸續續都有香客在那邊進出。
“那就是登州的真君廟了,傳說顯圣真君就是在那里成的神!”
這種傳說連易書元自己都不知道,不過他顯然也不會在意,至此刻,他已經化為一道神光飛入廟中。
如易書元這段時間一直關注的那樣,后院內,那個孩子的狀況也比幾天前好了很多,雖然還臥床不起,但已經恢復了神智。
至少吞咽藥物和食物能夠做到自主,不需要再由旁人小心伺候,食物也不再完全是流質。
麥凌飛依然每天都會來廟里,他需要不斷以先天真氣幫孩子調理身體,而池慶虎雖然可以離開,但這種情況下,他也選擇留下,也算是同這大庸江湖的高手多多接觸了解一下。
不過這二人也不需要一直待在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一面打聽孩子的家庭,也時不時切磋一下武藝。
此時此刻,陳寒剛剛喂完孩童一碗粥,孩子躺在床上依然沒有多少力氣,想要張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只有“呃呃”的響聲。
“休息吧,不用怕,你會好起來的。”
陳寒的聲音盡量溫柔,也帶給孩子一種安心的感覺,他點了點頭繼續躺下。
現在下床走路都很費勁,也說不出話來,孩子心中滿是孤獨和彷徨,而且從外頭路過香客的交談中也知道,今天應該已經是年三十了。
他本來還期盼著年三十爹娘給做點好吃的呢。
但是心中也不由記起一些不好的話,生出無限惶恐。
村里一些人曾經閑話說自己成了爹娘的拖累,更不止一人在背后議論讓爹娘放棄,重新生一個健康孩子,也不準其他孩童和他玩,怕被傳染了邪氣.
孩童的眼角不知不覺間掛上了兩粒淚珠。
“唉”
陳寒輕嘆一口氣,拿著碗勺起身,這孩子的聲音屬于非病理性的缺失,或許和那鬼怪有關。
加上孩子本身也不識字,所以至今不清楚孩子的家在哪,但陳寒對此并不擔心,她相信真君既然降臨,一切定會迎刃而解,背后的邪祟也翻不起浪來。
正在這時,陳寒忽然好似察覺到了什么,匆匆走出屋子,望向伏魔大殿方向。
“那孩子的父母已經到了廟外.”
這聲音不大卻浩蕩無邊,好似在整個真君廟中回蕩。
是真君!
陳寒心中一喜,抓著碗先沖回屋內,對著床上的孩子道。
“孩子,你爹娘馬上就來了,我去接他們過來!”
孩童明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看向門口,陳寒能清晰察覺到他眼睛深處逐漸煥發的神采和期待。
這種凡人眼中如此迅速的神采變化,夸張一點的說,就好似一個瀕死之人忽然煥發生機的感覺,讓陳寒不由愣神一瞬。
“安心等著,我很快回來!”
陳寒拿著碗匆匆離去,沒過多久就已經到了廟宇的前院,走出了廟門臺階,視線掠過來來往往的入城之人和進進出出的香客,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接近的騾車,以及車旁的一行四人。
看到真君廟門外走出一個氣質出眾的女子,并且周圍一些香客還對她敬重有加,自然也引起了老廟祝等人的注意。
更何況那女子明顯帶著笑容在看著他們幾人。
騾車很快到了廟外,而那女子也迎面走了過來,不等老廟祝開口,女子便先一步說話了。
“我名陳寒,乃是這真君廟的廟祝,想必這二位就是那孩子的父母吧?伱們家孩子正在后院靜養,雖然還很虛弱,但并無性命之憂!”
“孩子在這!”“真的在這?”
周家夫婦一陣激動,一邊的老廟祝和邵真也面露驚奇,他們還沒說明來意呢。
“真的在這,幾位請隨我來!”
陳寒的聲音仿佛帶著讓人平靜的力量,也讓激動中的周家夫婦鎮定下來。
騾車被拴在廟外樁子上,幾人隨著陳寒進入廟中,一路上也不斷有香客打招呼,一股濃郁的香燭味飄蕩在廟中卻不覺得沖鼻。
廟宇的大殿正對大通河,一行人路過的時候,邵真等人下意識望向殿內,顯圣真君平視眾生,好似正在看著他們。
就是這種眼神!伏魔圣尊的眼神!
邵真心中也振奮一些,明白自己能領悟畫神的奧妙,只怕是真君所賜!
而此時此刻的陳寒卻不由瞪大了眼睛,她畢竟是化形之妖,此時她見到神像之上,一道神光浮現,顯圣真君竟然一步步走了出來。
哪怕周圍香客眾多,哪怕邵真等人就在身邊,陳寒也不由立刻恭敬行禮。
當然在旁人眼中,這似乎是廟祝對神像的敬意,所以老廟祝等人見狀也跟著向神像行了一禮,周家夫婦雖然焦急,但還是拜了好多下。
“不必多禮,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吧!”
陳寒點點頭并不言語,直起身子帶著人去往后院。
老廟祝心中疑惑,剛才這廟祝點頭的樣子,似乎像是在回應什么。
后院的起居室內,一行人隨著陳寒到了屋中,周家夫婦雖然已經得過叮囑,入了屋子看到孩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激動不已。
“孩子——”“孩子!”
“娘來了,娘來了!”
兩人沖到了床前,但不敢過分觸碰,只是小心撫摸著床上孩童的臉頰,后者顯然也很激動,和父母一樣,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此刻陳寒往一側微微退開兩步,一直留意著她的老廟祝略感詫異,他雖然看不到,卻似乎有些不同的感覺。
在常人肉眼視線之外,易書元正一步步走來,伸出一只手漸漸攤開,里面是一截紙張和一團已經枯萎的水草。
易書元只輕輕吹了口氣,水草化灰,其中的陰影被吹回紙張,更有一道淡淡的白光飛向床上的孩子。
“想得人聲,需要自己修行,就如妖物化橫骨,精魅開口竅,你造的孽,也得自己償還”
這一刻白光飛入了孩童身體。
也是這一刻,抽泣中的孩童無聲的嗓子忽然發出聲響。
“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