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回家么?”
“都回元江縣了,老教頭的事情也妥了,家是自然要回的,不過上次其實也還有事情未了。”
這么說著,易書元帶著石生回了縣城,在同心樓和醉賓樓各定了一點菜肴,花了點錢租了兩個食盒。
至于為什么是兩盒,有此疑惑的石生和灰勉很快就知道了,因為易書元也不是第一時間就回西河村,而是先去了闊南山。
遠遠望去,闊南山上已經是一片黃。
一到了山腳下,易書元還在漫步攀山,石生和灰勉就興奮了起來。
“哈哈,這季節山上都是好吃的,很多城里都吃不到呢,石生,我們走!”
“好!”
一人一貂先行竄了出去,反正就是漫山遍野去瘋,這季節山中多得是成熟的野果,而在灰勉那食譜就更廣了。
易書元的目的地十分明確,就是沖著山神廟去的。
沿途路過了那棵參天古松,沒見到松老現身出來,不過易書元并不意外,上次分別對方已經心有所悟,這些年應該只是以一棵普通松樹的狀態立在山中,并無外身游走了。
等到了山神廟的山頭處,易書元手中已經提了一根細枝,上面掛滿了紅色的小果粒,一邊走一邊摘著吃。
這種果子只能嘗個酸甜味,基本沒啥果肉,核還大,咬了品品味道就得吐了。
“喲,這廟倒是終于修好了!”
廟前的易書元笑著這么說了一句,畢竟當初的山神廟可是破了挺久的,而現在的廟宇雖然不能說很氣派,但至少是被認真修繕過了的。
“修好挺久咯,只不過香火嘛,也從來算不上鼎盛。”
一個聲音從山神廟內傳出,一個樵夫模樣的人從里面走了出來,正是闊南山的山神黃宏川。
“這不過是因為你這山神并不以香火愿力為重。”
說著易書元袖口一抬,手中就出現了一個食盒。
“山神大人可有空陪我聊聊?”
“嘿,我可閑得很,請吧,這季節,廟后面的景好。”
黃宏川從廟里出來,一伸手,請易書元一起往廟后走,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廟后一塊山崗大石頭上。
明明山崗坡度并不多陡峭,但站在這塊石頭上,就有一種站在懸崖邊的感覺,而舉目遠眺,遠方山中一片彩,有黃有綠也有更多的紅。
很多樹并不是入秋就開始落葉,往往要冬天馬上了甚至是已經到了才開始葉脈變色或者脫落。
“闊南山有三個季節的景色最美,春日紅花遍野,冬日白雪皚皚,還有就是現在了,山中多果,葉色多彩,在這看就很不錯。”
“好地方。”
易書元將食盒放下,擺出其中的菜肴。
租了食盒就是有一點好,餐盤和諸多器具都全,也能將一些連湯帶水的菜肴帶走,當然,若是不去退食盒,那押金也就別想退了。
“這次比上次的菜可好多了。”
黃宏川面對如今的易書元,也并沒有什么拘束,易書元才放好菜肴,他就已經拿起筷子品嘗起來。
易書元笑了笑,上次他只是帶了濁酒和米糕,算不上什么菜。
兩人都在石頭上席地而坐,一邊吃菜一邊喝酒,而酒就是易書元葫蘆里面的酒。
這會易書元也并沒有什么高談論闊,就是和黃宏川閑聊,聊聊老松如今真就是老松一棵,猜著他什么時候能真正出來。
聊著闊南山這些年的變化,元江縣這些年的變化,也聊著老教頭過世之后的事情。
“哎呦,看來下次見到陸信,得稱呼一聲陸道友了。”
“這么說也沒錯。”
兩人聊著聊著,易書元袖中飛出了一卷紙張,而且雖書面空白卻已經裝裱了完成。
然后折扇在手又化為了一支筆,也不用沾墨,筆尖已經泛起墨光。
黃宏川看著易書元就這么坐著隨手在白紙上書寫,忽然來了一句。
“易先生,來此怕是不只是找我聊天吧?”
易書元筆下不停,隨口就回答著。
“本來還真的只是來找你聊聊天,只是心有所感就順便寫了。”
山道上,有一群書生正在一名老儒士的帶領下前進,這群人從月州書院而來,就是奔著,闊南山景色最美的世界來的。
“來走快一些,后面的都跟上了,伏案日久亦不可忘錘煉體魄,我們讀書人也不可久坐于案前!”
李從慍一大把年紀,但在這山道上卻走得比很多學生都矯健,足足二十多名月州書院的學生在后面跟著,哪怕隊伍已經考慮了人們體質的不同,但前后還是拉開了距離。
“阿寶,你身子骨好,多看看后面,馬上到地方了。”
“好的夫子!”
當年在月州書院學習的易阿寶已經從一個青少年成了一個青年,身材也高大了不少,雖然學業上還沒出什么成績,但家里也不缺供他繼續在月州書院學習進步的錢。
阿寶在山道中健步如飛,那邊有同窗需要幫忙,就去那邊幫手。
等跑到了隊伍最后面,易阿寶頓時笑出聲。
“哈哈哈,果然是伱們幾個廢物,我昨晚怎么說來著,現在后悔了吧?”
“哎呦易兄,你可別嘲笑我等了,昨天還不是你喝得最兇,本想一起難兄難弟,誰知道你和沒事人一樣啊,快,快來攙我一把,腿軟了.”
“嘿,我們易家的人身體都好,羨慕不?”
易阿寶立刻過去,拉過朋友的一只手扛到肩上,扶著人往前去。
“易兄,一會來扶我啊”
“真把我當牛馬啊?”
易阿寶說著,干脆另一只手直接將那個朋友也拉過來,一左一右纏著兩人一起前進。
遠處的李從慍看著后方的學生們不由搖了搖頭,書生若是能文能武,科舉上也是加分項,所以多年未變的月州書院在人才培養上,也開始更注重學生的體魄了。
不遠處,山神廟已經清晰可見,正如黃宏川所言,山神廟后面景致極佳,而清楚這一點的顯然不只是他這闊南山神。
易阿寶果然是比一般的書院書生要猛不少,生生從隊伍后面帶人趕到了前面,也隨著李從慍一起到了山神廟近處。
“馬上到了。”
李從慍向著山神廟拱了拱手,隨后帶著近處的幾個學生繞過山神廟走向后方。
“咦,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李從慍口中捷足先登之人,正是易書元和黃宏川,他們一儒生一樵夫的樣子,坐在山石那邊把酒言歡,讓人看著也頗為奇特,卻又如此和諧。
李從慍撫須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微微點頭,心道,真學之士遇惑不恥下問,交友不看高低。
見到易書元和黃宏川轉頭望來,李從慍立刻拱手向前。
“老夫李從慍,今日帶學生們前來山中游玩,若有打擾,還請兩位海涵!”
黃宏川笑了笑。
“來了一群文縐縐的。”
易書元則是專門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拱手回禮。
“鄙人易書元,李夫子好!”
說著易書元的視線則看向了后面趕上來的書院學生。
易阿寶攙著兩個死狗般的死黨,在此刻看到稍遠處的易書元,頓時眼睛都瞪得老大。
“伯爺爺?”
一聽到這三個字,易阿寶身邊原本身子軟榻榻的兩人頓時如同渾身過電。
“什么?”“你伯爺爺?”
一瞬間,間日如同被神醫以妙手回春之法醫治了,兩人腰也不疼了腿也不軟了,一下跳起來沖了過去,還不忘拉上愣神中的易阿寶。
“您是易兄的伯爺爺?”“您老身體可好啊,易兄的伯爺爺就是我們的伯爺爺!”
“是極是極,伯爺爺好!”“對伯爺爺好!”
“伯爺爺,您看著一點都不老!”“對對,真精神!”
兩人盡量讓自己天真可親,但其實笑得十分夸張。
易書元頓時哭笑不得,就連一邊的黃宏川也是忍俊不禁,易阿寶驚喜之余則被兩個朋友氣笑了。
“你們這兩混賬,剛剛都是裝死啊!”
李從慍笑著搖搖頭,招呼著后邊的學生過來,隨后慢慢走到廟后山坡,眺望遠方山中美景。
“年年歲歲景相似啊!”
易書元笑著接了一句。
“歲歲年年人不同啊!”
李從慍眼睛一亮,看向易書元,更是認真打量了一下,易阿寶的伯爺爺?看著雖然不如何老,確實頭發花白不知歲月。
“伯爺爺,您練字?”“呃呵呵,伯爺爺,您寫的什么啊?”
“我們看看可以吧?”
易阿寶和兩個額外的侄孫強湊上來,才驚鴻一瞥,易書元卻已經將紙張收了起來,隨后走向了李從慍。
“李夫子若是不嫌棄,這有小詞一篇,就送給夫子了。”
“伯爺爺,我也想要啊,也送我一幅!”“是啊伯爺爺,我叫您親爺爺也成啊!”
易阿寶一面回憶著伯爺爺確實說過愿意給夫子一幅字,一面聽著兩個朋友的不要臉話語,直接捂住他們的嘴。
“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李從慍下意識接過了字,而此時周圍的學生也越來越多。
“呃,那就多謝了!”
學生家長自己寫的字,也是一片心意,便收下好了。
易書元點頭一笑,看向大石那邊。
“黃公,咱們今天也就聊到這了,我就先走了,這食盒”
“還有些酒菜沒吃干凈,我可不比你,這種菜不常吃,吃完了我替你還食盒,你自己去吧。”
“那好,多謝了!”
易書元向著黃宏川拱了拱手,又向著李從慍拱手致意,再向易阿寶點了點頭,自己便從一眾陸續到來的月州書院學子身邊經過,向著山道離去了。
易阿寶身邊兩人趕忙追了過來,卻被阿寶直接給拉住。
“別惹伯爺爺煩啊”
“哦”“也是.”
易阿寶嘴上這么說,但自己卻又追了幾步。
“伯爺爺——您回家不?”
易書元回頭看了一眼,笑了笑就走了,他都到這里了,還能不回去看看?
李從慍手中拿著字卷,收起回禮的手勢,卻見易阿寶三人已經圍了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手中的字卷。
“做什么?”
“呃,夫子,您不打開看看?”
除了易阿寶幾個死黨知道實情,李從慍是不知道當年那《乾坤變》就是出自易書元之手的,自然也不清楚此刻手中這一幅字的分量。
周圍學生多有圍過來看情況的,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好奇別人在好奇什么。
李從慍笑了笑,便慢慢展開紙張,只是對著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字,他雙目之中的瞳孔也不由開始擴散。
僅僅是看了半篇,并且也只看了幾息,甚至易阿寶三人也只是看到一角,李從慍就立刻將紙張卷了起來。
“哎哎夫子您怎么收起來了啊?”“我還沒看到呢!”
“我也是啊!”“我就看到一點點,看著似乎寫得挺好的。”
學生們吵吵嚷嚷的,而此刻李從慍胸腔之內的心臟跳動得十分劇烈,甚至勝過這一路翻山越嶺過來的勞累,一雙瞳孔尚未復原的眼睛則看向易阿寶。
“他,是你伯爺爺?”
易阿寶多少是有些理解的,只是點了點頭,卻沒多說什么。
不遠處的山石上,黃宏川將最后一口菜咽下,把筷子往食盒中一放,嘿嘿一笑就整理一下提著盒子站了起來,也不和一群書生打招呼,自顧就繞著廟側離去。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啊?”
李從慍這時候見到黃宏川要走,趕忙擠開學生上前問了一句,能和剛剛那位在此的,可能也不是一般樵夫,或許是什么隱居之士。
“哎,我就是一個普通樵夫,免尊姓黃,走了走了.”
黃宏川懶得麻煩,提著食盒離去,身影很快就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