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中,床榻上的婦人已經痛苦不已,但比起身上的痛楚,心中的恐懼則更為強烈。
這些年兵荒馬亂的,因為生產不順利而死的人孕婦也是聽過很多的,她現在的情況自己也清楚一些,可謂是極為危險的,只能在忍耐中不時發出一陣痛苦的低呼。
易書元進來的時候,孕婦意識都已經有些模糊了,但也迷迷糊糊知道有接生的人來了,心中又升起強烈希望。
“救,救救我和孩子.”
易書元走到床榻邊,伸手在產婦人中穴一點,觸穴的同時也有一小縷靈氣入了孕婦身體,讓她的意識漸漸清醒。
當婦人視線清晰起來的時刻,看到的是床邊女子那令人安心恬靜面容,反倒沒有因為對方如此年輕而驚愕。
“羊水只是破了點點,現在你需要休息,我喂你吃點東西恢復體力,也等候你宮口打開,放心,不會有事的.”
這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也讓產婦下意識點了點頭,而易書元則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同時也開始挽起袖子。
窩棚處,產婦的婆婆和另一個婦人走了進來,雖然她們已經盡力動作輕且快了,但窩棚門開帶起一陣風,易書元左袖輕輕一揮便擋住了,隨后回頭看向進來之人。
“我們還有時間,拉起遮蔽簾,再端一碗熱粥過來.”
這邊準備接生,而寺院山門的臺階下,騎兵已經先到,隨后的步卒也很快到達,總計得有百人。
為首的將官看向走出來的無法和尚,又掃一眼山門內外,冷笑一聲道。
“不愧是大秋寺,這等年月依然香火鼎盛啊!伱就是大秋寺方丈吧?告訴你,現在秋山縣是我們麒麟軍的了!”
無法和尚制止了其他僧人和潘文堂跟隨他下去的動作,選擇獨自一步步順著臺階走下去,中途聽到將官這話,知道對方是誤會了。
“將軍誤會了,我大秋寺中如今并非是香火鼎盛,而是收容各方逃難的百姓,其中多是老弱婦孺!”
“收容難民?”
將官聞言也愣了一下,麒麟軍在秋山縣前面幾個縣打了幾場硬仗,在這倒是基本沒遇上什么抵抗,長驅直入就過來了,早就聽說大秋寺肥得流油,遂立刻帶人趕來。
此刻一聽無法和尚的話,將官下意識又看向縮在山道兩旁不敢動彈的百姓,又看向臺階和山門那頭小心翼翼探出來的臉。
山道邊的人很多身上帶著大包小包,確實不太像是來上香的。
“你休要誆騙于我,我家主公說了,大秋寺可能窩藏叛匪,需要搜查!老和尚,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家中長輩也是吃齋念佛的,你莫要擋我,否則刀劍無眼!”
“將軍,他根本不是大秋寺方丈,我是本地人,早些年我來過大秋寺,那方丈是個長須慈眉的佝僂老僧,哪有他這般魁梧!”
假方丈?
將官冷眼看向正順著臺階下來的魁梧的老和尚,又抬頭望向大秋寺山門。
“看來大秋寺方丈甚是惜身啊,那便更該配合我等搜查叛匪了!”
無法和尚此時已經走到臺階之下,微微抬頭看向馬背上的將官,只怕搜查是假搜刮是真吧。
“那位將軍所言甚是,曾經的大秋寺方丈確實如此,但如今大秋寺算是貧僧在掌事,大秋寺的諸多財物也都已經被許多寺中原本的僧人帶走了,現在留在這里的,皆佛家子弟與避難弱民!”
將官皺起眉頭,看向左右副將,剛剛說話的一人喝罵道。
“將軍,定是這禿驢在誆騙我等!”
另一人性子更加火爆,直接揚起手中大槍,直接揮動過來,帶著“嗚”的氣流呼嘯,堪堪停在了無法和尚面頰一側不過一拳的距離上。
槍尖猶在抖動,無法和尚的須眉都被槍風吹得晃動,但和尚自己卻根本不閃不避。
這位副官的槍術武藝顯然極為嫻熟,但無法和尚不為所動的一幕則更讓馬背上的軍士詫異。
無法和尚雙手依舊是保持佛禮,向前微微欠身。
“我佛慈悲,將軍若是不信,只管入寺中一看究竟便是,至于寺中之物,除救濟的糧食外,將軍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無法和尚說完也不再多言,緩緩轉身之后又一步步向著臺階之上走去。
望著這老和尚的背影,將官等人面面相覷,剛剛那個出槍的副官也把槍收了起來。
“走,看看去!”
將官直接翻身下馬,另一名副官則趕忙勸道。
“將軍不可,小心有詐!還是派人去一探再說!”
“嗯!你們兩個,上去看看,轉一圈之后立刻來回報!”
“是!”
兩名親兵下馬,隨后一躍三階地飛快順著臺階向上而去,立刻追上了無法和尚,又隨著他們進入了山門之內.
片刻之后,兩名親兵折返,而這次將官留下一名副將,帶著另一人和二十多名親兵一起進了大秋寺山門。
一過院門進入寺院內部,這才是外殿前院就搭建了不少窩棚屋舍,入目所見皆是老弱婦孺,一個個全都帶著畏懼的眼神看向山門口。
因為寺中大部分青年男子和壯年婦人都去后山開荒了,導致此刻真就放眼望去全都是病弱肌瘦,更不用說本就有很多人衣衫襤褸了。
“真的全是老弱”
那名副將不由喃喃一聲,忽然間,那邊窩棚傳來一聲女子痛呼。
“啊”
“是誰在慘呼?”
將軍這么問一句,那邊窩棚外就有百姓回答了一句。
“里面在生孩子呢”
也是這時候,寺院后方有幾人匆匆提著水桶木盆就過來了。
“開水來了,開水來了!”
窩棚的門被打開,一個婦人出來接過水盆又回來接過水桶。
“剪刀煮過沒有?”“煮過了煮過了,煮沸半炷香時間了!”
那邊忙碌的時候,山門這邊的將官等人也并未出聲,直到窩棚口忙完了才開口。
將官視線從窩棚那收回,看向無法和尚道。
“請問大師,大秋寺這樣已經多久了?”
無法和尚還是同樣的神情。
“我佛慈悲,已經半年有余,將軍請到寺中轉一轉吧”
大秋寺的情況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只要沒瞎,基本上轉一圈之后也就明白了。
整個寺廟從前面到后面,寬敞一些的地方都搭建了窩棚,僧舍客舍之類的更是早已經開放,甚至各個佛殿內也都住了人。
就這還不是全部難民呢,聽說有一部分去開荒了。
在將官隨著無法和尚查看寺中情況的時候,遇上簡氏的三個孩子,后者一度露出十分緊張懼怕的神色,不過倒也并不突兀,因為很多孩子看到這些兵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隨行副官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和將軍的一部分親兵也算是道興府本地人,這些人中甚至有可能還有自己同一個郡縣的鄉人,畢竟聽說道興府各處的都有,甚至還有其他更遠地方逃難來的。
兜兜轉轉一圈之后,眾人又回到了山門前院,這會很多人都在那一個窩棚外等著,里面時不時響起掙扎般的呼喊。
產婦的丈夫也被潘文堂去叫了回來,來去都沒有受到什么為難,此刻這個男子在窩棚外忐忑不已。
每一次屋內婦人慘呼一聲,外頭的所有人心中都緊張一下,整個還沒有出世的孩童,對于整個大秋寺似乎都有不一般的意義,所有人都在為棚屋中的人祈禱。
那將官也駐足在這里,他已經聽說了,里面是頭胎,而且似乎月份不足胎位不正,非常危險!
無法和尚同樣心系窩棚之中,此刻只能默默念誦經文。
“行之有德者近人,得開神妙之門,觀身自在,無有恐懼,無有惡類.”
誦經聲雖然并不大,卻好似也能被周圍許多人聽見,大秋寺許多僧人久聽無法大師念經,此刻也一同加入。
念經聲初時不明顯,之后隨著眾僧平靜下來,連帶著周圍百姓平靜下來之后,經文聲猶如陣陣佛音愈發明顯,甚至傳入產房之中.
那產房內,產婦的婆婆為婦人擦汗,聽到佛音口中也不斷祈求神佛保佑,另一個婦人只是在易書元身旁打下手。
婦人此刻已經被自己的汗水打濕,若非此前吃了些粥食早就已經力竭了。
易書元此刻的手放到婦人的肚子上,順著下方輕輕拂動,就像是要助腹中嬰孩一股力氣,剛剛費了好一整力氣才讓嬰孩矯正胎位,這會宮口大小合適胎兒正在慢慢出來。
“再用些力氣,就快出來了!”
一聲鼓勵之下,佛經陣陣傳來,婦人咬緊了牙關。
“呃啊.”
易書元雖然知道怎么操作,但這也是第一次替人接生,此刻伸手小心托住看似帶著血漬臟污的嬰孩頭部,隨后一點點等著孩童順著產婦用力的節奏帶出孩童。
“呼出來了.剪刀給我!”
易書元也是松了口氣,接下來清洗之后只需引胎盤排出就好了
“噢噢噢”
一旁的婦人慌忙送來剪刀,腳下一絆差點就送著剪刀刺向易書元的雙手,卻被后者曲腿輕輕頂住。
“小心點,給我吧。”
易書元單手托住嬰孩,另一只手取過剪刀,只是剪斷臍帶打好節之后,嬰孩依然沒有什么反應。
“這,這孩子怎么不哭啊.”
易書元面露微笑,雖然知道孩子沒事,但此刻還是在其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嗚哇——嗚哇,嗚哇——”
一個早產的孩童,卻發出了十分嘹亮的哭喊。
聽到這一聲啼哭,老婦人口中“菩薩保佑”說個不停,那生產過程中哭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產婦,此事也是忍不住再次流出眼淚。
而在窩棚之外,所有人聽到孩童嘹亮的啼哭聲都激動起來。
“生了生了!”“太好了,生了!”
“聽聲音一定很健康!”“老天有眼啊!”
“恭喜恭喜啊!”
人群一片歡騰,甚至感染了來此的將官士卒。
無法和尚臉上也露出笑容。
“我佛慈悲!”
那啼哭聲確實很響亮,一陣陣啼哭之聲甚至隱隱傳到山谷與山巒。
在那與大秋寺相鄰的山巔之上,大蟾王被哭聲驚得身子一抖,一下子從醉酒中醒了過來。
大蟾王撐著身子起來,肚子上的酒盞“叮鈴”一聲滾落到了地上,他甩了甩頭,看向四周,酒盞酒壺都還在。
“鶴兄?鶴兄?”
喊了兩聲無人回應,大蟾王有些恍惚地站了起來,下意識看向斜下方的大秋寺。
“嗚哇.嗚哇嗚哇”
一陣陣孩童啼哭若有若無,卻又好似十分響亮.
和尚廟里在生孩子?
而且這孩子好像還不太一般!
大蟾王愣神片刻,又低頭看看地上的酒壺,那白鶴不會是看熱鬧去了吧?
念頭至此,大蟾王用腳一勾酒壺并順勢抄在手中,隨后凌空一步踏出,向著大秋寺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