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的兩個商人此刻緩和過來之后,其中一人忍不住怒聲道。
“法師,你不是說不會有任何問題嗎?這要是回去之后害死幾人,引起官府注意可如何是好?”
“少說兩句.”
同伴拉了拉說話的人,后者便也不再多說,畢竟抱怨一句可以,真說得人怒從心起那可能就惡向膽邊生了。
術士看了看兩個商人一眼,再次嘆了口氣。
“一文不會少你們的。”
說完術士還看那邊角落,此刻易書元和石生已經停下了動作。
“書生,你們沒事吧?”
“沒事倒是沒事,不過難道伱們本就清楚棺槨之中是這玩意,這是僵尸吧?聽老一輩說這是吃人的啊!”
術士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對著已經起身的弟子們吩咐一句。
“把棺槨碎片都收攏起來,連同僵尸一起到外面燒了。”
這些棺槨碎片,很多都沾著陰氣很重的水跡,濃重的陰煞氣雖然被易書元消了,但僵尸的尸體本身的尸氣卻還在。
用火燒掉確實是術士最常用善后方法。
或許是因為棺槨開了,或許是因為尸水,這會室內變得臭氣熏天。
弟子們手腳麻利地撿了棺材碎片出去,有人則用繩索拖著尸體出去,商人和仆從也跟著跑了出去,沒什么人愿意在老驛站內待著。
術士雖然看著干凈利索干掉了僵尸,但被咬破的手指卻一直沒止血,這會站在那,手指還在緩緩淌著血。
易書元看著這手指和創口心中嘆息,這人怕是試過不少“仙丹”了吧。
“法師,我幫你上點藥包扎一下吧。”
易書元從書箱里取出了一個藥品和幾條干凈的白布,術士走了過去,雖然坐下了來卻也搖了搖頭。
“止不住的,得要一陣子才能好.”
這么多弟子,卻沒有誰真正能入得眼的,術士心中嘆息,不由再次看向易書元,后者已經拔開了藥瓶。
雖然嘴上說止不住,但術士也并未拒絕,反而將手指伸了過去,看著書生用白布清潔指頭上的血跡,再小心拍著藥瓶,術士忍不住再次開口。
“你也見了我的本事,知曉我并非那些裝神弄鬼之輩,我這一身本事,總得有個傳承,徒弟雖眾,卻多為愚鈍之輩,你若愿隨我修行,仙道指日可待,嘶”
此刻藥粉剛好落到術士手指的傷口上,痛苦之強令他也不由吸氣,中斷了后面的話。
易書元一邊細心用一條干凈白布為術士包扎,一邊則微微搖頭。
“法師,在下雖然不才,卻也從小聽過不少神仙故事,看到剛剛那鬼東西,實在難以同仙道路途聯系起來.”
“仙道自然不簡單,不可以常理鑒之!”
“非也!”
易書元看向術士,那眼神令后者一愣。
“若世上真有仙人,也定會露出蛛絲馬跡,古今志怪,人間傳說,古老相傳,口口相授,此間種種神奇故事,便是那蛛絲馬跡!”
“人間法度如何立?縱然帝王權柄至高無上,但立法者當遵循人世禮教,遵循圣人之言,此皆深入人心之常識,也即公序良知!所立之法若不符公序良知,便是歧途。”
“仙道之理亦是如此,人世仙蹤雖縹緲,但神仙之影自在人心。”
易書元看著似乎愣愣出神的術士道。
“傳言真仙人觀天地之變,衍自身之道,洞悉萬物之理,妙運非常,外求仙丹雖有,卻也應自身修行而變,非達者而不能控。
仙道若存,當應此理,仙心若在,當無歧念,以歧途之道妄想之心求煉仙丹,如何能成?”
說著易書元手上的布條輕輕一系,帶著笑容道。
“你看,這不是包好了,哪有止不住血的道理?”
法師有些恍惚,仿佛有種錯覺,好似自己還是兒時學童,在聽著夫子講圣人遺訓。
此刻聽到傷口包扎好了,法師這才回神。
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食指,細細的白布扎在指尖,只微微透出一點紅,卻沒有更多血跡滲出,顯然是真的止住了。
這便是師父曾經說過的,那種“天生富貴”之人吧?
這一刻,術士有些悵然若失,良久才開口道。
“書生,你注定是要入仙途的,不似我這般蹉跎一生,而是真正踏云而上”
石生趴在易書元腿上,這會忍不住問了一句。
“阿伯,您還想收我師父當徒弟啊?”
術士搖了搖頭。
“不了,不了,我沒那個資格.”
驛站外,此刻有人朝著里面喊了一聲。
“師父,是現在就點火么?”
術士此刻站了起來,易書元拱了拱手。
“多謝了!”
說完,術士就走向了屋外。
老驛站的圍墻內用棺材碎片和其他大量木柴壘起一個柴架子,僵尸的身體就被放在架子上,木柴上也澆了一點火油。
術士接過一個火把,親自將柴堆引燃。
隨著火勢逐漸吞沒了僵尸,一股伴隨著惡臭的黑煙也在火焰中升起,周圍的人都不由退開一些。
“咳,咳咳咳”
一個咳嗽聲出現在驛站院中,看著那邊燃燒的火堆頓時怒從心起。
“我說怎么臭成這幅樣子,原來是這群混賬王八蛋在這里燒僵尸,氣死我了,不讓人睡個安生覺!我,我我,真想抽死你們,我.”
這時一個拿著一根拐杖的小老頭,穿著的一件破襖子都拖到了地上,手中一根拐杖在術士和眾人身邊比劃了一下,尋到了術士跟前作勢欲打,卻終究沒有打下去。
“哼,看你也命不久矣,不值當同你生氣!”
這會也在驛站門口看著外面燒火的石生忽然就驚叫了一聲。
“師父,有矮個子老頭!是不是土地公啊?”
這一聲沒有被術士等人聽到,但土地公卻聽見了。
“嗯?”
小老頭轉身看向老驛站方向,見一個孩子盯著他,在接觸到他的視線后又跑了進去。
小老頭微微一愣,匆匆走向老驛站,到門口往里一看,角落篝火旁還有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書生,那孩子則回到了書生邊上,但忍不住朝著門口張望。
“小娃娃,你看得到我?”
石生看了看易書元,又看了看小老頭,還是點了點頭。
土地公咧嘴笑了笑,杵著拐走入了老驛站內,他看看在擺弄著火堆的易書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引得易書元抬頭望了小老頭一眼。
“哎呦,你也看得到啊?”
土地公被嚇了一跳,但立刻想到對方是真正的修行之輩,趕緊后退一步躬身行禮。
“小老兒是本方土地,不知尊駕是?”
易書元也起身回了一禮。
“在下姓易,路過的說書人罷了!”
這種小土地基本不太可能聽過易書元的名頭,所以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
不過土地公看了看門口,似乎明白了什么。
“尊駕可是仙修?”
“算是吧。”
土地公聞言皺起眉頭。
“易仙長,這術士虧空至此又孽債纏身,你不會是來度他的吧?”
易書元笑了笑。
“自然不是,不過是湊巧遇上罷了。”
“不是便好,他們這一脈術士癡迷煉丹,他師父,他師祖,我都見過,到了他這一代,好家伙,煉上僵尸了,簡直不可救藥,他小時候還算有靈性,如今也是這德行了!”
土地公說著往身后一掏,一道淡淡黃光浮現,手中出現了一個藤編小籃子,里頭裝滿了紅艷艷的野柿子和柑橘,還有一些帶著點土的植物根莖。
這不是原本就藏著的,而是施法頃刻間取來的,也看得易書元眼前一亮。
不過這一施法也使得土地公的障眼法散去,身形顯得更真實起來。
隨后土地公將籃子遞了過去。
“沒什么好招待的,一點山野果品,望仙長笑納!”
“多謝了!”
易書元伸手接過,石生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去拿籃子里的東西,從一邊的毯子下面還鉆出一只灰白相間的小貂,同樣抓著果子吃。
土地公便走近幾步在旁邊坐下。
“唉,他們這一脈斷了也好,折騰來折騰去,將來說不定惹出什么禍事。”
“土地公公,若不是我師父遇上了,這次就要出禍事了!”
石生這么一句,引得土地公點頭。
“也是,這尸臭如此之濃,熏得山野冬眠動物都為之不安,臭達地底蔓延數十里,肯定不是普通僵尸,仙長施以援手了吧?”
這僵尸氣候未成已經初具靈智,索性是還沒拜月,也沒吸過人血,不然確實會生出禍事。
“仙長.”
土地公正想說話,卻聽腳步聲近了,他便身子一縮,遁入地下不見了蹤影。
外頭的尸體雖然還在燒著,不過用不著所有人都看著,而且實在太臭了,和那邊一比,老驛站內部的尸臭可以忽略不計了。
包括術士在內的一部人已經走了回來。
灰勉叼著一點吃的鉆回了毯子下面,石生則在一點一點撥著柑橘,這看得一部分人直咽口水。
石生看了看易書元,見師父點了點頭,便舉起了籃子。
“你們要吃么?可甜可鮮了,我們有好多呢!”
“不了不了.”“你吃吧”
一群人拒絕著,回到原本的篝火處坐下,添加柴火把火重新拱大。
不過石生卻提著籃子跑了過去。
“吃吧,我小孩子都看出來了,你們都想吃!”
“呃,那謝謝了!”
有人第一個伸手,其他人便也忍不住了。
“我也拿一個!”“那我也吃一個吧!”
“謝謝啊!”“好孩子!”
弟子們一個個都拿了,只是比較克制,沒有拿太多。
等石生捧著籃子到術士面前,后者也笑著伸手去拿,只是下意識就注意到了那些像是根莖的東西,心頭不由微微一驚。
這東西看著不知道能不能吃,但上頭還沾著一些沒有干的土。
書生的背箱不小,裝著一籃果子也不是不可能,可這東西簡直像是剛從土里刨出來又抖落干凈的。
再看孩子手中的籃子,竟然在邊緣還有幾片小小的嫩芽和綠葉。
術士伸手拿了一塊根莖,等石生走了,他才用鼻子聞了聞,有一股混著土腥味的清香,似乎是一種藥材。
猶豫許久,在石生走回去的時候,術士也快步跟了上去。
仿佛就在等著術士過來,他才到跟前,易書元便開口了。
“方才來了一個老丈,杵著根拐杖提著籃子進門的,他說認識法師,小時候見過.”
術士有些愣神,剛剛準備說的話都說不出來的。
“法師請坐!”
術士看了看易書元,見他似乎還較為平靜,忍不住低聲道。
“你知道那老丈是誰么?他怕是”
“他自稱是本方土地!”
易書元看著術士說著,后者一下子就失了言語。
“土地公說被尸臭所熏,故來看看,見你如今模樣,嘆息法師命不久矣,若是安心調養不再過問其他,或許還能撐個三年五載”
術士愣了一會,像是跌坐在一旁。
“三年五載.我這一門道法,這一脈丹術,如何傳承啊.”
另一邊的篝火旁這會已經有說有笑,僵尸沒了,大伙反而輕松,對比之下,術士心中則一片凄涼。
沉默許久后術士又看向易書元。
“書生,我不奢求你當我徒弟.”
話語間,術士眼眶微紅,手伸入懷中摸出一本包著布的書冊。
“這《丹術妙絕》,乃是我一門兩百年的心血,決不能在我手中失傳”
術士很多時候是自己招來禍患,所以術士之流中,不得好死之輩非常多。
真要論起來,當初在元江縣中死在易書元手中的術士,也能算這種情況。
可易書元也不得不承認,很多術士也確實可悲可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