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勇安當然不認為眼前的易書元其實是真正大伯的兒子,他是還想著一些曾經的戲言,也就神仙能真的不老。
不過再看易書元花白的頭發,再回想曾經和大伯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易勇安也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一家人相聚,再加上一個可愛的石生,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
甚至村中老一輩聽聞易書元又回來了,也有不少人專程過來拜訪。
聊聊天,敘敘舊,感嘆幾句“不顯老”。
直到臨近飯點開始準備晚餐,眾人激動的心情才緩和下來。
不過等到了吃飯的時候,飯桌上就又談天說地起來。
易家如今雖然也算是大戶了,但家中并沒有養著家仆,依然是一家人自己生活,自己種不過來的地會雇人幫著種。
“兄長,你當初為何要不辭而別啊?”
易保康對這件事始終有些介懷,算上飯前和此刻,已經第三次提及了,易書元也只好再次賠個不是。
“是我做兄長的不是,以后不會了,不過其實當初我也是留了話的,不算不辭而別。”
“那哪能算辭別啊,用酒把我們灌醉,讓一個孩子傳話?”
易阿寶趕忙咽下口中的飯菜道。
“爺爺,您別老提這事了,您都提了好幾次了!”
石生帶著好奇一直聽著,而一邊的李氏則一直給他夾菜。
“姨姨,夠了,要吃不完了”
石生看看自己的碗,葷菜素菜都快把米飯蓋住了。
“吃得完吃得完,小孩子正在長身體,就該多吃一些!”
桌底下,灰勉就待在石生的腿上,不斷用爪子打著暗號,意思大概是:“沒事有我呢,吃不完給我!”
這孩子李氏是越看越喜歡,粉雕玉琢的甚是可愛,她甚至動了再生一個的念頭,自覺以他們夫妻的年紀,再要一個不成問題。
李氏的視線不由頻頻瞥向易勇安,看得后者猛扒飯菜不敢隨便回應。
這動作同樣讓易書元心中覺得好笑。
趙氏這會也是再次抓起酒壺起身為易書元倒酒,并且笑著道。
“說起來大伯的藥酒是真的好,以前我還常有個頭痛腦熱的,自打那年之后都沒怎么傷風了。”
“娘,您那是因為日子好過了,不用過分操勞了,所以自然就少病了!”
趙氏瞪了易勇安一眼,這好話都來反駁,完全是像他爹,沒個眼力勁。
隨后趙氏眉開眼笑地為易書元把酒滿上,嘴上的話也不停下。
“大伯,您啊是有大學問的,阿寶都把您夸上了天,當初主簿吳大人來我們家,更是對您分外推崇,您為何不去謀個一官半職呢?”
易書元不光心中笑,臉上也咧開了嘴。
趙氏到底還是趙氏,即便歲月流轉,亦如一些人的性格,亦如易保康對他這兄長的情誼一樣,有些事還是不容易變的。
易書元并無任何反感,只是帶著笑意回答著。
“人生在世并非只有功名利祿,也有個人志趣,人情世故可以,勾心斗角就免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周游天下,品一品美食,說一說書!”
石生終于抓住機會幫師父說一句話了,趕緊插話道。
“我可以作證,師父說書可厲害了!雖然我還沒聽他認真講過.”
易書元看了一眼石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向著飯桌上的眾人道。
“不如今日我就為大家說一段書吧?”
易保康聞言面露笑容。
“我還沒聽兄長說過書呢!”
飯桌上也無人不允,個個面露好奇和興奮。
“那太好了,好久沒聽書了!”“大伯,我們該做什么?”
“伯爺爺,我給您再搬一張小桌子來!”
易書元從座位上起身,攔下了正準備跑出膳堂的阿寶。
“用不著,兩張凳子便可。”
說著易書元將自己身邊的凳子和一旁空著的凳子挪到飯桌前一丈的位置,隨后在其中一張凳子上坐下,飯桌上的人全都面帶新奇地看著他。
一把折扇和一方撫尺分別從易書元兩只袖子中滑出,撫尺擺在面前的凳子上,折扇則拿在手中。
“刺啦”一下,折扇展開,露出扇面上的山水,翻轉之間能看到另一面則是小橋流水之城鄉。
眾人精神已經足夠集中,易書元便也不需要撫尺醒神。
輕輕搖扇帶起一陣并不凍人的清風,讓房門緊閉的膳堂內顯得更加清新。
沉默片刻,眾人似屏息凝神以候。
下一刻,易書元輕輕張口,清朗有力的嗓音響起。
“話說在承興十六年上旬,在淺州地界的州城之中,有一人名曰王云春,雖看似游手好閑卻也有一些特殊的本領”
易書元看向眾人,聲線略微下沉,代表著即將帶著眾人的心神融入書中。
“這一天,王云春與友人在酒肆之中飲酒,卻忽然有友人帶著一名老者從外走來,老者本就神色略顯激動,進了酒肆后找到了王云春,竟然在他面前就直接跪了下去.”
易書元折扇遮面,發出悲切蒼老的聲音。
“王義士,王義士,我孫女被人拐走了,官府不接我的案啊,求您幫我找找,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易家人聽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易保康和易阿寶甚至都下意識站了起來,四處張望室內,但又立刻反應了過來,是易書元在出聲。
這是說書者的口技!
易書元面色不改,聲音化為平靜。
“那王云春平日里雖顯痞氣,但一個古稀老人給自己下跪,如何能不動容,趕忙彎腰扶起老者.”
“老人家,您這是折煞我了,有什么話起來說,您先起來說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易書元的聲音又變了,變得和王云春一般無二,聽得石生都不由想起了那個樣貌平平的王義士。
一個曾經真實發生的故事,在易書元口中聲情并茂演繹出來,便是聲臨其境。
老人變賣祖宅籌集銀兩,只為讓王云春接下這樁案子,自己則只是抱著一床鋪蓋在外。
“淺州氣候有別于他處,外州或許已逐漸升溫,但在淺州起一陣涼風則依然刺骨,當王云春再見到周老漢的時候,其人已經凍死在外”
易家人共情之下各個面露悲切,甚至有人偷偷抹淚。
想想曾經一把辛酸淚把孩子帶大,若是忽然被人拐走,該如何傷心,死前不聞音訊,該如何絕望?
易書元也是嘆息一聲,這聲嘆息既是他自己的,也是王云春的,此刻更是化出王云春心中所想。
“我王云春自詡有道義,今日貪圖了金銀卻還遲遲不動,卻不知古稀老者盼孫之時凍死在街頭若不能將其孫女找回,再無顏面歸鄉”
此刻的聲音再次化為易書元的本音,只是略微低沉。
“留下錢財托人埋葬周老漢,王云春帶著老漢的銀兩和自己的一些積蓄便上路了,其人號稱神行太保千里尋蹤,趕路之時猶如腳下生風,直奔那留州而去”
“只是王云春不知道的是,此番出門尋人,絕非一帆風順,其中所遇之事,更非常人能想”
隨著易書元的敘述,王云春的故事逐漸接上正軌,到他于長風湖畔買醉之刻,已被仙人所查.——
撫尺起驚雷,折扇伴風云,書中說故事,口中化萬千。
易書元一個人帶出的故事,讓人好似隨著他一起經歷了一次萬千里尋蹤奇遇。
一個故事講完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易家人聽得有激動有歡笑,也被帶出淚水,更是對仙妖斗法新奇不已。
而當王云春在仙人相助下,帶著小孫女和其父母一同來到周老漢墓前,于說書聲中感受那祖孫人鬼相隔的最后一面,更是令人唏噓不已。
“仙者云:'王捕頭,我們后會有期!',話音落下便駕云離去了.”
易書元此話落下,書便算說完了。
他搖著扇子看著易家人,眾人仿佛還在故事之中,好一會都無人說話。
飯桌上,也就灰勉偷偷爬上來吃得起勁,但也無人留意到它,即便是親歷者之一的石生也再一次被師父的故事牽動。
良久,易保康才第一個出聲。
“兄長這書,說得真好”
其余人也紛紛發出略顯激動的言語。
“大伯,我在縣城遇上過的說書先生,根本無法和您相比啊!”
“伯爺爺,您真是絕了!難怪您要說書呢!”
“是啊,說得太好了,哎呦,還好是找到了!”
聽著激動感慨,易書元則緩緩起身,抓起了撫尺也收起了折扇。
“你們慢用,我出門解手,一會就回來。”
說著易書元轉身走向門口,開門出去又將門關上,只是并未走向家中茅房,而是一步步走向了院中門頭。
大黃狗張嘴搖著尾巴,看到易書元顯得十分激動,但后者顯然并不是來投食的。
易書元將院門打開,外頭昏暗的天色之中,正有三人站在外頭。
三人兩高一矮神色各異,又在門開之刻紛紛看向門頭。
“易先生,好久不見了!”“見過易先生!”
黃宏川笑言拱手,老松同樣躬身行禮,而那個面帶驚愕有些不知所措的佝僂老者,則是西河村這一帶的土地公,這會也跟著一起行禮。
易書元向著外頭回了一禮,好奇問道。
“幾位如何知曉易某回來了?莫不是土地公前去告知的?”
聽到這話,土地公趕忙出聲道。
“哎呦易仙長,可不是我呀,我雖知道您回來了,但也不清楚您是仙人啊,也是山神大人來了才明白,您這易家游子,乃是游戲紅塵的仙道高人啊”
黃宏川笑道。
“先生勿猜了,此前山中來了一只小貂,在溪邊覓食,我見到它便猜測是先生回來了!”
老松也在一旁道。
“我與山神大人一同前來一看究竟,正巧聽到先生說書,聞此結局也是不勝唏噓!”
易書元點點頭。
“不便請三位入內招待,還望三位海涵!不過我也很快就會上闊南山去,借故地讓石生修行,也借山中靈秀之所,煉制一個寶貝。”
土地公在一旁十分尷尬,這想當沒聽到,卻又豎著耳朵十分想了解,只可惜易書元也不多說了。
“本就是我們前來打擾了,有先生這句話,那我等就在闊南山恭候先生了,今日便先告辭了!”
“我也會為先生準備好靈茶!”
“好,多謝!”
黃宏川和老松同易書元相互行禮之后,兩人化為一道青煙消失不見了,門外只剩下了本方土地。
見易書元看來,土地公緊張不已,趕忙行了一禮道。
“仙長放心,易家人我會多加看顧的,這就不打擾了,小神告退!”
“多謝土地公!”
“仙長客氣了”
說完這句話,土地公也化為青煙遁入地下。
見此,易書元才關上院門,轉頭卻見一邊的大黃狗露出懷疑狗生的表情,不由又笑了笑才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