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比雨后的山林更陰寒的感覺從那邊的破廟處一直延伸過來。
猛虎舔了舔嘴邊毛發上沾染的血跡,低頭看了看正在掙扎中爬行的人,最終還是退怯了。
虎爪緩慢后退幾步,這只體型碩大的猛虎放棄了即將到口的食物,帶著一陣山風縱躍著離開了此處。
柴望回頭看了看,發現那只可怕的猛虎竟然真的走了,頓時臉上浮現狂喜,更強烈的求生欲望被激發。
小腿似乎失去了知覺,肩上也有一個恐怖的傷口,身體使不上勁,但都還算不上致命傷。
廟里有一個人,雖然柴望知道自己本來是來殺那個人的,但現在那人成了的希望。
柴望這兩年是一直藏在海玉縣暗處的,雖然鐘行溫和他沒有打過什么交道,但他對鐘行溫其人卻還算了解。
這位捕快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他不認識我,他會救我的.
“救,救命.救命——”
柴望不斷朝著破廟的方向爬去.
“救命么我也曾這般哭喊.”
一個陰郁詭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柴望緩緩抬頭,沒有見到其他人,但心中卻升起一股強烈的寒意。
這聲音莫名有些熟悉。
這時候,柴望前方被雨水濕潤的山道,散發出一陣陣詭異的腥臭。
“真的是你,我不會忘記你的.”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本就失血不少的柴望臉色蒼白,掙扎著看向周圍。
“誰?誰在說話?”
“我不就在你面前么.”
聲音直接出現在前方,正看著身后的柴望略微僵硬地緩緩回頭,指尖前方懸浮著一個披頭散發的鬼怪,血水不斷從對方身上滴落,也是那股腥臭味的來源。
透過那凌亂的長發,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圓了看著柴望。
強烈的怨氣猶如實質,散發出來讓柴望竟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也因為這強大怨氣,腦海中不斷劃過當初的畫面。
來此送休書,后又將重傷的婦人送入麻袋,捆綁丟入井口,那凄厲的呼喊也在入了井之后戛然而止
“是,是你.”
恐懼在這一刻于柴望心中上升到了極點,甚至還勝過剛剛面對猛虎的時刻。
“不,不,害死你的不是我,是關新瑞,是關新瑞,啊——”
廟宇之中,那匹老馬躁動不安來回踱步,神案之后亦有兩道神光若影若現。
“嗬”
鐘行溫身子一抖,仿佛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在才醒來的時刻,鐘行溫意識都有些恍惚,他茫然地看著周圍,漸漸才回憶起如何到達這里的經過。
那匹老馬湊近過來,伸出舌頭舔著鐘行溫的臉頰,也給他帶來一些溫度。
鐘行溫伸手撫摸著老馬的面部,然后忽然看向地面,那裝著尸骨的麻袋掉了,麻袋底下還滲出一灘水。
這水此刻卻并非是血色的。
鐘行溫卻并未多想,因為雨中前行的緣故,麻袋落地有水漬再正常不過。
外頭的雨似乎也停了.
這么想著,視線轉向廟外,鐘行溫心頭又是一驚,廟門檻處竟然趴著一個人。
鐘行溫幾乎是立刻竄了起來,伸手去摸馬背上掛著的刀,但盯著門口許久之后漸漸放松一些。
等鐘行溫走近了查看,才發現那是一個受了傷的人,身上身下滿是血痕,胸口和肩膀上都開了口子,顯然是猛獸所至!
救人!
這是鐘行溫的第一反應。
鐘行溫昏睡一陣子,體力精力有所恢復,拖著受傷的男子進入破廟中,將之在篝火邊的草堆中放下,然后小心解開被血水浸染的衣物,檢查對方的傷勢。
胸口的抓痕很深,肩膀的咬痕更深,不過很慶幸,肚子沒有被直接劃開,也沒有被咬斷脖子。
對方已經昏迷,鐘行溫只能做一些緊急的處理,不但用上攜帶的金瘡藥,包了一下傷口,更是想到了薛道長的叮囑。
鐘行溫立刻翻出行囊中的一道符咒,道長說過此符定身,能暫時固傷止血!
雖然有些玄乎,但這會只能試試。
只是當鐘行溫快要將符咒湊近的時候,那個看著傷勢很重的男人卻一下睜開了眼睛,那眼神嚇了鐘行溫一跳。
“嗚嗚嗚”
一陣寒風繞室,篝火的火苗也在左右竄動,一邊的老馬發出不安的嘶鳴。
兩人就這么對視了一會,鐘行溫忽然覺得有些頭皮發麻,有種不是在和活人對視的感覺。
這雙眼睛沒有任何溫度,視之讓人覺得心慌。
“兄臺,你怎么樣?”
最終還是鐘行溫先開口,而男子看了看肩頭,搖了搖頭。
“我沒事,多謝你了.”
鐘行溫點了點頭,能耐得住這樣的傷勢,這樣的疼痛,是條漢子!
篝火這會已經弱得快要熄滅,鐘行溫體感寒涼,立刻給篝火添柴,看了看那邊或許是因為體力不支而重新閉目的男子,忍不住詢問一句。
“兄臺是何人?可是猛獸所傷?”
“猛虎所傷.”
男子回了一句便不再說任何話。
鐘行溫微微皺眉,下意識看了下廟外,但此刻除了思考防范山中猛獸,卻又回憶起了一些事情。
剛才昏睡之中,鐘行溫隱約好像聽到了一些聲響,仿佛能覺出周圍的動靜,這時候他也不由多看了神臺幾眼。
實際上之前鐘行溫進來的時候就發現神像倒塌了,只是剛剛有些顧不上多看別的。
此刻再瞧卻發現神臺神案之上竟然還是有一些貢品的痕跡,雖然都盤子都已經反倒,卻說明偶爾還是有人會來供奉。
看著神像,鐘行溫這會似乎又回憶起更多夢中細節。
剛剛自己似乎在夢中感覺到外頭有光,更是聽到了神人對話,但夢中一切包括聲音早已模糊,這會是回憶不起來。
再看看這個被猛獸所傷的人,如此凄慘,而我昏睡廟中卻安然無恙.
難道真的有神人在庇護我?
鐘行溫瞥了一眼篝火,就憑剛剛那幾乎要滅了的篝火,肯定是擋不住什么猛獸的。
鐘行溫看看似乎是陷入昏睡的男子,處理過的傷口也有血跡滲出,映紅了包扎的棉布。
自之前海玉縣的事情之后,向來對怪力亂神算不上太熱衷的鐘行溫,對鬼神之說也有了新的理解。
此刻他整理完了篝火,站起身來走到了神案前方,向著倒塌的神像拜了三拜。
“多謝神人庇佑,也希望神人能保佑我安然回去,替章氏伸冤成功,懲治那弒妻求榮的奸惡之輩若那之后鐘某人還有命在,定會回來還愿!”
只是當鐘行溫說出“弒妻求榮”四個字的時候,原本昏睡的男子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鐘行溫似有察覺,微微側目看向后者,兩人的視線略微接觸,前者想了下故意扯開話題問了一句。
“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廟啊.”
本不指望男子會回答,卻不料對方真的開口了。
“這原本是土地廟,但現在卻不是了,有時候過路的人會供一下.”
鐘行溫在篝火邊坐下來,昏睡過后精力恢復一下,他也從包中摸出點潮濕的餅子打算烤一烤,同時下意識問了一句。
“不是土地廟了供什么?對了,還未請教兄臺姓名?”
男子沒看鐘行溫,更沒有理會后半句話,后面的話也不知道是回答對方問題還是自己要說。
“這里本是土地廟,后來被人推倒了神像”
男子看向那邊倒塌的神像,繼續道。
“我聽村里老人講過,有個樵夫天天上山砍柴,一天見到有老人上山勞作半天沒多少柴火,心中不忍就將自己所得贈予老者,并幫他背回家”
“老人靠柴火過冬,但樵夫自己是靠柴火討生活,柴火送人可今日不能無薪,就算天已經有些暗了卻還是在山上砍柴.”
“后面忽聞呼嘯,樵夫心中懼怕,背柴找到土地廟躲藏,神案下空,他躲入其中用柴堆阻擋在外,以避猛虎”
此刻廟宇上方,兩道神光浮現,聽著下方的訴說,藍袍鬼看向身旁若有所思。
而那受傷男子的敘述還在繼續。
“在寂靜之中,被柴火頂著的廟門卻開了,寒風陣陣似有什么進入廟宇,隨后卻聽到有人說話.”
男子的聲音一頓,再次開口時鐘行溫也意識到對方指代什么。
“原來說話的是一只猛虎,它在土地神像前詢問懇求,問曰:‘土地爺,您讓我清心靜修,可我實在是餓呀,前日您許我吃一蚊,昨日您許我吃一蠅,如今實在饑餓難耐,不若讓我吃飽一回,就吃飽一回,從此戒掉葷腥!’”
“你說土地神會怎么說?”
男子忽然看著鐘行溫,后者微微一愣,還不等回答,男子臉上露出怪異的冷笑,又說了下去。
“土地神真的開口了,它說:‘既如此,我神案下面藏著個人,伱把他吃了,也算一頓飽餐,從今往后就可戒斷葷腥.’”
“什么?”
不知不覺已經沉浸入故事的鐘行溫驚愕一句,這竟是土地神會說的話?
而男子又冷笑一下,繼續說道。
“這一刻,原本懼怕的樵夫怒不可遏,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直接一腳踹開柴堆,手持柴刀沖了出來,竟是逼退了猛虎精”
“隨后男子怒目圓睜地看向神臺,指著神像罵道:‘你也算土地神,去你娘的,你不配坐這,我坐著都比你強——’”
“隨后一腳將神像推倒,自己坐到了神案之上.”
鐘行溫看向神案,看著那倒塌的神像,難道這神像就是當初被推倒的?不不不,未免有些荒謬.
“真是如此?”
男子看了一眼鐘行溫,閉上眼睛。
“真假誰知道呢?也有人說,后面找到樵夫的時候,他死在廟中,被猛虎啃噬而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