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錦盒中的東西看起來比之真龍龐大的軀體而言似乎小許多,卻是真正的龍角無疑。
龍族修行之中,身體內有兩樣東西最為寶貴,是自身修行的根本所在。
一是當修為到達一定境界之后,修煉出標志性的本源至寶,此物即為龍珠,通常含于咽喉之內,對照龍身逆鱗所在。
二是蛟龍化真龍,修出真正的龍身尺木。
除了這二者之外,化為蛟龍或者修煉化形的階段都得往后靠一靠,也是龍族有別于別的妖族的特征。
來時是秋,今冬末,劫數重重不止我。
對于亞幽而言,其劫數在于其子即將復生,而亞慈的劫數則反之。
蟾沁之劫便是涉足龍族之事,本來成與不成都是大難,而大蟾王愛女心切涉險入劫。
關新瑞與章氏,薛道人與鐘行溫,以及柴望等人之劫與龍鱗氣數相連,本身劫難也變得不尋常。
諸人之劫似乎都有跡,唯獨易書元之劫較為特殊,乃在于茫茫北海,在于這北方天地之間的怨氣。
這次的事情,若是有機緣巧合運勢使然,也有一定的必然,但若是處理不好,真有可能掀北海怨氣引動天下怨念。
當初只是通感亞慈之鱗血,易書元竟然心有感觸,疑似接觸北邙妖王的一絲幻覺,可見其中隱含的兇險。
天地之間茫茫多怨氣不可能盡消,當年北方之變也有諸多恩怨。
但至少,易書元相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怨恨因果終有歸處。
這一劫起于霜寒終于臘月,直至天寒地凍卻始終不見降雪。
四海之中北海偏寒,劫發于秋冬,小雨如哭大雨如嚎,怨戾之氣擾亂天地之氣數。
而今也是時候該過去了!
易書元伸手輕輕拂過錦盒之中的尺木,灰勉和亞慈都心有所感,恍惚間仿佛有一股無形波紋拂過心間,又好似只是錯覺。
“唉,下雪了啊!”
靠門的食客中,不知道是誰喊了這么一句,幾乎是立刻引得周圍許多食客看向酒樓外頭。
“真的唉!”“這是今年第一場雪吧?”
“這么說還真是,總感覺今年少了點什么!”
這聲音也引得易書元等人看向酒樓門前,以他們桌子的位置,只能看到斜向一角,卻也能見到此前的小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一場雪。
天氣也似乎在短短時間內變冷了許多,讓今年冬季的怪誕潮濕得以終結,歸回正常的天時。
“雖已是臘月,今日冬才來,此即為立冬也!”
亞慈微微皺眉,看向易書元。
“立冬?”
“呵呵呵,沒什么,便也是說今年之冬其實來得較晚了。”
易書元說著,將錦盒輕輕合上,對著亞慈點頭。
“此物易某便收下了!”
亞慈臉上看著錦盒也是嘴角微微一揚。
“看來正如仙道至理名言所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亞幽敢同仙尊對賭一卦,自然也得奉上相當的賭注!”
“如灰勉說的,叫我一聲先生或者道友即可,正好菜才上來,你怨恨數百年又久困畫龍山,應該還沒吃過點正經菜,一起坐下嘗嘗吧。”
亞慈較為冷酷的臉這才露出微笑,一下子就顯得自然很多。
“多謝先生,既如此,亞慈恭敬不容從命!”
卻如易書元所說,像現在這樣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吃飯,也是亞慈這么多年來頭一次了。
而之前大快朵頤的灰勉這會的專注力卻并沒有在食物上了,它小心地湊近亞慈旁邊的桌角,瞅瞅桌上的錦盒又看看飲酒吃菜的亞慈。
“亞道友,你呃,您把亞幽給斬殺了?”
這坐著的到底是真龍,稱呼上灰勉都是再三斟酌,倒是亞慈對此并不介意,聞言看向灰勉笑了笑道。
“灰道友不必客氣,你我平輩相稱即可.他也算還有點骨氣,我于北海之中斬去他一對尺木,修行已然跌落谷底,他羞于茍活自盡而亡!”
灰勉立刻就追問一句。
“那北海現在豈不是沒有龍君了?還是說亞道友你”
亞慈為易書元倒上一杯酒,也給屬于灰勉的那個酒杯倒上一杯酒,最后才為自己斟酒。
“我斬去亞幽尺木之刻,亦有諸多北海龍族見證,他們懼我甚重,自我離去都未曾有誰敢接近.”
說著,亞慈舉起酒杯面向易書元。
“易先生,灰道友亞慈敬你們一杯!喝完這一杯我便要暫且失陪,此番我能脫困,自不能忘好友相助,亦不能忘記守護開解之人,今日還需前去一見!”
易書元提起酒杯,與亞慈相互一飲而盡,灰勉則趕忙也跳到自己的位置捧起酒杯喝干凈。
喝完這杯酒,亞慈離開座位,再次向著易書元躬身行了一禮。
“從今往后,但凡有事,不論大小,若先生有需要幫助的時候,盡可吩咐于我,慈,定當竭盡全力!”
易書元點了點頭,亞慈這才向著灰勉拱了拱手,向著酒樓之外走去。
到了門前,看著外頭的大雪,亞慈心態輕松,隨后跨出門外。
亞慈一走,一直帶著些微緊張感的灰勉也松了口氣,縱然亞慈已經收斂氣息,但灰勉如今通感太強,這股真龍之氣始終在提醒它旁邊坐著的是什么。
“唉先生,你說亞慈有沒有可能會當上北海龍君啊?”
易書元提起酒壺為自己和灰勉倒上酒。
“不是有沒有可能,而是一定會!縱然亞慈自己或許并無此心,但北海龍族一定會找到他,千方百計求他做龍君,當然以亞慈的性子,未必就會輕易答應.”
說著易書元咧嘴一笑。
“嘿,只不管亞慈答不答應,北海龍族皆會奉其為共主。”
“龍族高傲,很多時候以強者為尊,縱然當初迫害亞慈的肯定也有一些老蛟,也必然對他極為恐懼,但此為北海大勢所趨,亞慈化龍報仇,斬真龍而勝之,必為龍族共尊!”
易書元已經準備著手提筆,將今次的故事記錄下來,這種趣事,說起書來一定是座無虛席。
不過似乎我說書沒有哪次聽眾少了。
在易書元自我陶醉的時候,灰勉又補充著說了一句。
“就算是天界,很多時候雖然不喜龍族,但也不會真的希望龍族內部亂起來的。”
這么說著,灰勉似是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先生,我想保舉一神,正是那土地破廟中的野神.”
這事之前灰勉就說話,易書元自然也并無意見,伏魔宮麾下從不問什么出身,有為正神之心氣,便有為正神之基礎。
“知會此方天界一聲,之后便下伏魔宮之敕封就是!”
易書元說著,又將酒杯倒滿,酒水之中波紋晃動,卻又好似顯現出不同于倒影的景象,似為心之觀想,又非只是觀想。
這份觀想與感應的,正是京城附近之事。
縱為真龍,但亞慈此去只怕未必心想事成,甚至或許亞慈不去,反倒還有的是時間。
“既然他去了,我們也今日就過去吧!”
聽到先生這么說,灰勉立刻明白過來,當即高聲喊了一句。
“小二,角落結賬打包——”
“唉來咯——”
酒樓伙計,喊了一聲小跑過來。
“先生結賬?”
“嗯,結賬打包!”
小二點頭的時候,又帶著些疑惑看著露出微笑的那大先生,剛剛那聲音似乎不太像這位客人的啊,我怎么可能聽岔了呢?
畫龍寺內,定真禪師盤坐在禪房中。
這會天寒,但禪房的門卻是開著的,這位老僧雙手放松地放置在膝上,不敲木魚也不念經,只是靜靜看著門外的雪。
雖然是人間一位老僧,但定真禪師似乎是因為牽扯到前后巨變,一段時間以來,他的眼睛有些渾濁,有些不好使了。
今天清晨一場小雨漸漸化為小雪。
看了好一會,定真禪師似乎終于確認了什么,微微低頭,又閉上眼睛緩解酸脹,同時心中也輕松起來。
“未曾過年,先肥屋檐嗬.”
又過去一會,老和尚又抬起了頭,緩緩睜開眼睛。
卻見門外似乎走來幾人。
屋廊外,亞慈與大蟾王父女一道走來,三人到了門口止住了腳步,里面的老和尚也抬頭看向門前,似乎在確認什么。
“小和尚!”
亞慈臉上帶著笑容這么喊了一聲。
定真禪師面露輕松,帶著一絲恬靜,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微微欠身。
“我佛慈悲,原來真的是畫龍前輩!見您沒事,老衲就安心了!”
蟾沁忍不住開口了。
“小和尚,你不用擔心,丹玄道妙仙尊就在永京,你的身體和眼睛不過是小事!”
面對女兒這話,大蟾王張了張嘴沒有說什么,沁兒這話太過兒戲了,不過嘛,也不是不可能。
亞慈走入禪房,眼神柔和地看著這位老僧,蟾沁的幫助自然十分重要,但畫龍寺這些年,尤其是這個小和尚的幫助,同樣舉足輕重,雖然理論上這也是蟾沁當年的安排。
“小和尚,多年以來也只有伱念經讓我稍稍心安,今日我修行有成,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說來!”
定真禪師靜坐片刻,似乎真的在思索要求,良久才開口。
“自那日之后,老衲在靜定之中,在睡眠之刻,在禮佛念經之時,常常不得安寧,心有自責,又似感佛陀責難”
“寺中藏厲鬼,血濺佛門之地,僧眾好驕奢,弟子少慧根.此間種種實乃老衲之過也.畫龍前輩可否如老衲兒時那般,為老衲再開解一次?”
小和尚念經讓畫龍心安,但殊不知多年來,小和尚也一直記著畫龍前輩的恩情。
只是聽聞這些,亞慈略微詫異。
“小和尚,往日里這些你自明了,何須我來說教?”
老和尚似有迷茫,似有認同,點點頭又搖搖頭。
“往日確實如此,今日卻心有迷惑.不得解,不得解.”
大蟾王和蟾沁看向亞慈,后者則皺起眉頭,老和尚這么說他都無從說起了。
誰知這時候,外頭不遠處有一個平靜的聲音傳來。
“厲鬼討債乃惡人咎由自取,僧人度人只度向善悔過之人,不憐面目可憎之輩,這道理,大師那日不理關新瑞哀求便已自明!”
聲音似乎是在接近,一句落下又有一句。
“血濺佛門之地,只要濺的不是良善之血,那又何妨呢,這血亦如塵埃,臟了掃去便是!”
話音落下,聲音來處已經接近,正是一位頭發灰白面容儒俊之人。
“僧眾好驕奢,其實本為人之天性,只能說當和尚六根不凈,或者說其實不適合出家,世道所迫或身世所限暫居于此罷了!”
易書元已經到了門前,看向門內老僧和亞慈。
“至于弟子少慧根”
話語一頓,易書元也是露出笑容。
“世間平凡之人為眾,而天賦異稟者鳳毛麟角,引領正道為功,修行自在個人,何況僧眾至多愚鈍無有壞心,大師不必介懷”
“嘿,若是佛陀這都責難,其能是真佛?”
定真禪師聞言抬頭看向門口,模模糊糊對來人看不真切,只是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善哉,多謝先生解惑!”
這一禮過后,老和尚沒有起來。
而易書元也是向前行了一禮。
“也多謝大師襄助此劫!善哉!”
一邊的亞慈都是微微一愣,俯下身子輕輕觸碰低頭躬背的老僧,這才意識到了什么,可明明他剛剛明明感覺其氣數并無什么變化.
“小和尚”
蟾沁本來也還沒察覺到,直到聽到亞慈語氣不對勁,這才快步上前才確認,一時間既有錯愕又不知如何言語。
片刻之后,禪房除了定真禪師再無其他人。
一個小和尚跑來找師傅,喊了幾聲沒見反應,又跑入禪房
又是一會,小和尚帶著哭腔跑出禪房,一邊跑一邊大喊。
“師父圓寂啦——師父圓寂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