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守云心中一動,就自己畫的這個鬼德行,能夠不嘲笑他已經很感激了,但還能點評出所謂神髓。
直覺告訴顏守云,眼前的老人不是一般人。
至于說人家問顏守云應該是不會作畫吧,這倒反而簡單,畢竟不瞎都看得出來。
心中的思緒轉瞬即逝,顏守云只能尷尬回應。
“老先生說得是,我是不太會畫畫”
旁邊幾個看過顏守云畫畫的香客笑著說了一句。
“那是,看得出來!”“臨摹個什么不好,你還是去畫畫貓狗吧,褻瀆了神靈是要倒霉的!”
顏守云笑笑不說話,他才來京城的時候似乎確實霉運連連,但如今看來也是時來運轉機緣到了。
不論別人怎么說,也只有靠著門的老人沒有嘲笑顏守云,他始終盯著顏守云的畫,看著他放下筆整理紙張。
這會大殿內似乎是沒有其他香客了,里頭也安靜了下來,老人也再次開口了。
“畫再讓我看看如何?”
顏守云聞言趕忙取了畫起身,湊近老人一步,雙手把畫遞給對方。
老人伸出手,手在不斷顫抖著,接過了畫,畫紙在他手中也抖動得厲害,但身體的情況卻仿佛絲毫不影響老人的專注,只是細細瞧著畫卷。
“你確實不懂作畫,但比很多人畫的好!”
老人手抖聲音不抖,一雙眼睛看著一幅連它作者都不忍直視的畫卷卻十分認真。
顏守云本來想要開口詢問什么,但這會卻生不出打擾的心,直到十幾息之后,老人輕嘆一口氣,那種氛圍才消失了。
“這位老先生,您是”
顏守云趕忙小心問了一句,老人看著畫卷笑了笑,指著畫卷的幾處答非所問道。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畫錯了,你的感覺出眾但落筆拘謹,欲描直線慎過則不及,快筆迅捷反而會有奇效,眼眉畫得尤其好,神髓皆在此處”
沒回自己是誰,沒說什么多余的話,老人直接指點了顏守云畫作的不妥之處。
顏守云微微一愣,趕忙認真聽著,結合對方所指的位置記下對方口中的話。
“來,你再畫一次!”
老人說完之后直接要顏守云再畫一次。
實話說剛剛老人一口氣講了這么多,顏守云只是勉強都記下,理解還有些距離,但他沒有拒絕,他知道遇上高人了。
“唉!”
應是應下了,不過顏守云沒有立刻動筆,而是又取了一個蒲團過來,扶著老人在上頭坐下,然后才開始作畫。
這一次,從顏守云第一筆落下開始到最后一筆,老人在旁邊看著全程,即便有時候皺起眉頭,他也沒有急著開口,直到顏守云畫完。
這一次,顏守云的畫作確實大有進步,主要也是開始起步太低,進步空間太大,至少這次像個人樣了。
不得不說,顏守云確實有些天賦,大將軍的簡單輪廓,看著已經有幾分威武。
但老人此刻卻搖頭了。
“遠不及上一幅畫也!”
“啊”
顏守云驚了,還不如上一幅,這不瞎都看得出來進步極大吧?
老人看著驚愕的顏守云,搖了搖頭。
“你這一次畫的時候,是不是少了什么東西,你心中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只顧著要畫的像,卻少了第一次作畫時的東西?”
顏守云又是一愣,心中隱有所覺。
老人伸出了手,顏守云微微皺眉,直到老人指向了筆他才反應過來。
小桌板和筆墨紙硯都被顏守云推到老人面前,后者取過筆,右手都在顫抖著,這樣的人別說是作畫,筆都拿不穩吧?
老人想要用左手穩住自己的右手,但似乎效果不大,手依然在顫抖著,他沾了墨汁,筆懸于紙面反而先后抖落兩滴墨水。
但在這一刻,在墨汁滴落到紙面的一剎那,顏守云猛然驚覺到了什么。
有什么東西變了!
這種感覺和剛剛在巨石碑處有些相似,和最初臨摹大將軍神像也有些相似,但這一次不是從石碑和神像上出現,而是從眼前這個老人身上!
那顫抖的手在此刻提筆而落,線條在筆尖劃動,每當手忍不住顫抖,卻猶如波浪中起了浪花,又會在筆尖的跳動下化腐朽為神奇
周圍的一切在顏守云眼中仿佛都淡去,以紙張和墨汁為中心,世界好似錯覺般呈現黑白
當顏守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才發覺老人最初滴落的兩滴墨正好是畫紙上神將的雙眼。
此刻周圍簡單的線條已經完成,而兩滴墨浸染著畫紙不斷延伸,隨著老人最后一筆落下,神將雙目的墨汁延展也恰到好處。
這一刻,仿佛神人睜眼。
紙張上僅僅是簡單勾勒線條的神像,沒有太多細節,也沒有附色上彩,但此刻給顏守云帶來了強烈的震撼。
紙張神像上的武威雷鳴神通大將軍的雙目墨色還在延展,仿佛神人視線早掃向周圍,竟然帶給顏守云一種淡淡的壓迫感。
直到墨汁穩定下來,也好似紙張上的神人也靜靜佇立。
“給!”
老人將紙張遞給一旁的顏守云,后者小心翼翼地接過,看看紙張再抬頭看看神像,心中升起一種荒謬的感覺。
這廟里的神像似乎還不如紙上畫得更有神髓.
“老先生,敢問您尊姓大名?”
顏守云看著畫,略微激動地問著坐在蒲團上的老人,后者看著他,視線又轉向伏魔殿內部。
除了一些大神的神像,大殿內部的墻壁上也有一些壁畫,上面畫著伏魔宮天罡地煞之神。
顏守云隱隱從老人的眼神中看出一些追憶,而后者也終于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
“老夫,邵真。”
早在老人還沒表明身份的時候,顏守云已經把他往一些他能知道的作畫名家上去想了,即便如此,當他真的聽清對方名字的時候還是心中猛然一震。
邵真?怪絕先生邵真?
顏守云第一個反應是略微有些不可置信,但這也似乎能解釋得通老先生神乎其技的丹青之妙。
有這等畫藝之人,完全可以自成一派,沒必要冒充曾經的怪絕先生。
顏守云趕忙后退一步,帶著驚喜和激動,鄭重向著老人行了一禮。
“不學道人顏守云,拜見怪絕圣手邵老先生,能見您一面,實在是三生有幸!”
外面又有新的香客過來,老人擺了擺手,顏守云也立刻收起了禮。
“什么圣手,呵呵呵呵如今不過是個畫筆都拿不穩的老不死.就連這么一幅畫,都差點沒完成.”
顏守云抬頭,神色的喜悅卻并未受到打擊。
“不,您老依舊是那個畫中圣手,今日我顏守云能遇上您,乃是上天眷顧!”
聽到這話,老人笑了,撐著身子從蒲團上站了起來,看來自己看走眼了,又是一個想要求畫發財的人。
顏守云趕忙扶著老人起來,他能察覺出老人神色似乎有微妙的變化,甚至隱約中敏銳察覺出為什么有這種變化。
他沒過多解釋,而是再次行了一禮。
“求老先生助貧道一臂之力,挽救社稷與黎民!”
邵真只是看著眼前這個人,剛剛倒是也沒注意,他既然自稱道人,看著確實穿著法袍。
“嘿”
邵真笑了笑,扶著門板跨出伏魔殿,然后一搖一晃地離去。
顏守云愣了一會,微微嘆了口氣,沒有選擇沖上去死纏爛打,僅僅是剛剛的那些指點,已足夠受用終身。
罷了,人還是得靠自己!
顏守云向著離去的老人再行了一禮,收心收念,又在原處蒲團坐下,收好剛剛老人的畫作,又取了新紙繼續開始作畫。
這一次,顏守云畫的是大神陸信!
那一邊,避人如瘟快步離去的邵真走出去了數十步后腳步卻微微一頓,預想中的糾纏并未到來,他回頭看了一看,那個道人竟然已經重新坐回原處,看樣子又開始畫了?——
另一邊譚元裳和隨行之人才從天牢里出來。
這當然不是譚元裳坐牢了,而是他剛剛進入天牢探望一個人。
如今的鑒法大會十分熱鬧,既牽動朝野上下又影響民間百姓,但這種情況下,有一個人卻好似被遺忘了,正是當初寫《四海山川志》的陸海賢。
譚元裳想要進天牢探監,自然是有辦法的,甚至能讓獄卒不清楚他是誰。
但譚元裳能做的,也就是看望一下陸海賢,并安慰兩句了。
如今的一切讓陸海賢懊悔不已,在獄中痛哭流涕,可那又能如何,他改變不了什么。
“唉”
譚元裳嘆了口氣,縱然早已經不問朝野社稷之事,來進城之后的所見所聞還是讓他心中積蓄郁氣。
“老爺,我會要去看鑒法大會么?”
“哼,先回去再說吧。”
主仆幾人先行回家,回到那個在京城臨時落腳的家,不起眼,但住著還算舒適。
舊馬車停在屋前,車夫才下來就察覺到了不對,車上另外兩個護衛也各自皺眉。
“怎么了?”
譚元裳探出頭來。
“老爺,有人來過!”
“哦?許是路過的吧?”
“也許吧”
三名追隨譚元裳幾十年的護衛在周圍查探一番,最終并無覺出異常后,才帶著老爺一起進入院子打開大門。
只是當門一開,幾人的視線頓時一凝,桌上竟然有一紙書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