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大運河一處支流,漁桑村外的天空落下一片云霧。
在中室織布的卓晴御使一根繞著紅絲柄的狹長金梭,在屋中織著一匹色澤如霞的絲綢。
幾只身體晶瑩且泛著七彩流光的蠶圍繞在織布機周圍,口中吐著絲,也伴隨著織布女子的動作不斷變緩位置.
待那云霧落下的時刻,幾條蠶忽然一下子全都竄回到了竹編中。
卓晴動作一頓,那金梭飛回手中縮為一根細簪,被她插到頭發上,然后起身走到屋外,正見到杜小琳和師唯以及另外四個太陰宮女仙落下,她便也帶著笑容迎了出去。
寒暄和來意的話語并不清晰,幾條蠶又偷偷從竹編處冒了出來,卻見到卓晴又走了回來,而客人并沒有一起進來。
這次卓晴沒有回織布間,而是到了另一間屋子,她在這里站了好一會,屋中的架子上有許多好看的衣裳,有的是早些年做的,有的是近些年做的。
有時想為自己做,更多時候則是為別人,也會幻想一下別人穿上的樣子,這種時候,卓晴偶爾也會想,若是沒有靈霞羽衣其實也挺好的
“卓姨”
石生略微詫異地看向說話的杜小琳,后者則朝他眨了眨眼睛,卓晴也在一旁笑著說上一句。
“呃是老爺!”
當年易書元來茗州那會,八月初二時甚至興起之余清唱過一首《流光飛舞》。
話雖然沒說完,但誰都知道她的意思,若是石生想的話,應該有辦法讓墨老太爺恢復清醒,至少是相對清醒,畢竟這會看來,老人還沒有到氣數盡的時候。
“好!”
先來的是齊仲斌和顏守云,后者自得知要去見自己的師祖的時候,就一直有些緊張,見到易書元之后也一直有些拘謹,灰勉就最喜歡逗他。
“若不是爹爹這一鬧,我都快忘了今日是八月初二了.”
一邊的杜小琳輕輕嘆息一聲,夙世之法應心,有時候她很明白這種感覺。
“爹”
石生也笑了笑,正要說話,卻又有下人匆匆跑到了門口,石生便看向腳步聲來的方向,那人看到外頭的客人微微一愣,但還是快步上前。
石生的聲音不大,但也足夠兩人聽到,卓晴點頭回以微笑,而杜小琳剛想問,石生已經先一步說出她想要的回答。
石生看著墨老爺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露出一絲笑容。
“其實我爹很多事依舊能處理得井井有條,其他時候也能說得通道理,只是一些特殊的日子會比較孩子氣!”
石生這么說一句,幾個下人便應聲退下,經過兩個女仙身邊也不曾有人發現什么。
卓晴微微皺眉。
雖然應該是睡去了,但老人嘴里還在嘟囔著一些話,多是和妻子有關,和石生以及其弟弟妹妹有關。
“小琳,卓姨!”
杜小琳和卓晴對視一眼,兩人也不客氣,同樣上前跨入墨府大門,隨著石生的腳步跟去,只是在后面略慢一籌。
有人這么說著,那邊的墨老太爺頓時怒了。
杜小琳和卓晴走近幾步,也到了石生的旁邊,后者就這么望著座椅上的老人。
卓晴或許道行不高,但也更貼近紅塵,聽到此言微微一愣,無限感觸在心頭升起,便也只是靜靜看著墨老爺了,甚至升起幾分羨慕。
“我的孩子們呢,唉,快,快去叫來,唉,我得帶他們去逛花燈會,買彩,還要猜燈謎呢對了對了,還要看放花燈,夫人呢,叫夫人帶著孩子過來”
另一個屋子中竹編內的蠶都冒著頭看著外頭,又是一小會之后,屋院中已經沒有了動靜,主人和來的客人一起駕馭著云霧離去了,彩蠶便全都跑了出來,去往后面的桑林里了.
太陰宮一眾來此,一是因為確實想要卓晴一起去,畢竟那里也難得能見到易先生他們,二也是考慮到了大蟾王的說辭。
下人們這么說著,似乎是沒有發現跟隨自家老爺腳步而來的,還有后面兩個明艷動人的女子。
石生就像是哄小孩一樣,和聲細語將父親哄得睡著,然后又從旁邊的家仆那邊接過一條毯子蓋在老人的身上。
兩個門房家丁又看了幾眼,然后才走入門內,而石生則獨自走到了外頭的來客身邊。
也是當天稍晚,石生和太陰宮一行也從天邊踏云而至,當然還有以紙軀牽神之法一起來的墨奕明墨老爺子。
最后一個稱呼略帶著點俏皮,引得卓晴都笑了,在石生面前的杜小琳倒是不太像是人前冰冷的太陰仙子。
深吸一口氣,卓晴走到一個柜子邊,將柜子打開,取走里面那一身特殊的衣裳,然后出屋關門。
杜小琳點點頭笑道。
“你為什么不施法讓他”
“那你還不和我們一起走么,墨老爺?”
“那就帶墨老爺子一起去沾沾喜氣唄!”
“馬上來了!”
“化龍宴都帶了,這會這么近,時間也不久,不是更方便么?”
“人生如此,順應自然是其一,而其二么,墨老爺想著妻子還在身邊,想著永遠都是孩童的三個孩子也在身邊,還嚷嚷著帶他們一起去看燈呢,睡得也是如此安寧”
老人愣了一下,情緒似乎也平復下來,睜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來人,伸手摸了摸石生花白的胡子。
“你”
石生到的時候,墨家門前的兩個聽到敲門聲出來的門房家丁正愣愣看著門外,仿佛短暫失去了語言功能,甚至忘了問門前之人來此所為何事,直到石生走了出來。
當然易先生在的話,他說也一樣,不過除非他變化為冪籬來說,否則也不如太陰宮和卓晴說明來得有說服力。
茗州墨府,胡須花白的石生站在院中側廊處,他昨天就已經收到了杜小琳施法傳訊,也知道她今日會來,既然如此,石生倒也不施法了,就等她們來了當面說便是了。
正在這時,石生心頭微微一動,當即快步走向墨府前院大門所在。
隨著多年以來大庸盛世的持續,百姓們的精神追求日益提高,八月初二也已經演變到如今有重大燈會和廟會了。
至于墨老太爺,則是在自己的房中酣睡,這次至多就睡三天。
灰勉化形的那座小山所在,易書元盤坐在山中等候。
來的只有卓晴和杜小琳,師唯等人則沒有過來打擾的意思。
“哦也是,天還亮著呢.”
“唉,一會看燈去,您先休息休息,這不天還這么亮呢!”
“哦石生啊.喊上妹妹弟弟,還有你娘,咱一會晚上看燈去啊.婉容,婉容.”
“你們進去吧,這里有我。”
只是石生雖在紅塵中,卻覺得好久沒參與過這些了。
當然這一次天機清晰,掐指一算便知并無兇險,再加上太陰山飛劍傳訊,也讓原本并不太清楚是什么事的石生明白是北海龍君的婚事。
或許也是在調侃石生此刻滄桑的樣子,和記憶中那個精力充沛的他形成的鮮明反差。
杜小琳的聲音傳來,卓晴收回思緒回了一聲。
“好了,你們下去吧!”
不過這會石生思考的并不是小琳的事情,而是想著如何哄好父親,好方便這次出門呢!
師父以回夢之法呼喚,石生自然是要去的,記得當年自己和師弟受過一次呼喚,過去還是除不化骨呢。
“老爺來了,老爺來了”
“什么老爺來了,我才是老爺”
在茗州,或者說大庸的很多地方,八月初二歷來就有青年男女在家沐浴以及到河上放花燈的習俗。
石生快步上前,讓旁人退開,伸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這次至多三天,石生也不猶豫什么,直接命人去外頭尋回正在商鋪的弟弟墨從憲,隨后交代幾句就離去了。
“師父是說讓我過去,想必也叫了師弟,應該就是北海龍君的婚事,和樂山大蟾王我也知道,人還不錯,應該是真的。”
“前年冬天開始的吧,記事就有些渾噩不清了,去年年初,譚家來人說譚公去了,老爺子沉默了幾天,研究龍宮菜的事情也落下了,去年到今年就又嚴重了一些。”
“爹,我是石生!”
良久之后,石生才開口道。
若大蟾王真是北海龍君的岳父,其女兒如此在意冪籬仙子,那么確實也該重視一下,讓那位“冪籬仙子的姐妹”去說明一下也好,免得以為是太陰宮藐視別人。
“墨老爺什么時候.”
石生很快就到了后院,那邊屋外的躺椅上,一個老態龍鐘眼皮稀松的老人不停叫嚷著。
石生面露笑容,雙手握著父親點頭。
“老爺,老太爺又在鬧了,吵著要見孩子呢,二爺又不在,您快過去吧.”
“還是老爺您有辦法,我們根本勸不住老太爺.”
石生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卓晴和杜小琳,也不多說什么,立刻隨著下人也快步匆匆走去。
說來也怪,這時候的墨老爺子遠比在家中要清醒得多,見到易書元也是驚喜之余不忘寒暄。
亞慈和蟾沁的這場婚禮本就沒請多少人,這下子真成了賓客同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