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易書元正在一個鄉村說書,村子不大卻有個茅屋祠堂,聽書的人扎堆擠在這里聚精會神聽著書。
講的是《鬼伸冤》,便是當年元江縣衙門那一樁著名的案子。
“那劊子手活動一下肩膀,然后雙手抓住閘刀的長柄,提起渾身勁力,猛然往下一壓.”
易書元的聲音忽然頓住,但周圍的聽眾都在等著不敢打擾,還以為是說書先生故意為之,畢竟這種情況之前說書中已經很多次了。
只是等了許久,都沒聽到說書先生繼續說下去。
“大先生,后面呢?”“是啊,賈云通死了沒?”
易書元似乎是才回過神來,看看祠堂中圍著的村民。
“閘刀壓下人頭落地,賈云通自然是死了好了,就說到這吧,時候也不早了,大家散去吧.”
說完,易書元將手中折扇收起,也拿起了撫尺。
現在農忙時節,都是抽著傍晚吃完晚飯的時間來聽書,聽完了天都黑了,自然是各自散去。
“嘩啦啦啦啦”
外頭開始下起小雨,易書元就站在這祠堂的門斗旁邊,目送著鄉人一個個搬著凳子椅子遠去。
“易先生,今晚就別睡祠堂了,可到寒舍去過夜!”
老村長提著長凳走過來說了一句,易書元則笑著搖了搖頭。
“不來,有點事要離開,就不久留了!”
“可是這天都黑了啊.”
“不礙事,老村長別看我生得文雅,但出門在外行走江湖,也是學了幾手武功的,不用擔憂我的安危!”
老人點了點頭,會武功啊,還想說些什么,見到易書元平靜的眼神便也不多說了。
“那您走的時候和看堂的老李說一聲啊。”
“好!雨要大了,老村長還是快回家吧。”
老人再次點頭,提著凳子走入了蒙蒙小雨中,不過走出去十幾步,這雨勢就開始大了起來,他就不由加快了腳步,倒是也沒多想那易先生的話,畢竟這種時節下雨常有,雨一旦開始下了,雨勢變大也是常態。
雨中竄回來一只小灰貂,回到了易書元的肩頭,手中還捧著一顆沾著些許碎泥的植物根莖,用爪子拍拍干凈后也沒有吃,而是塞到脖子下面微光一閃就不見了。
“先生怎么了?我都沒聽到最后說完書的那一聲撫尺。”
“我們先回大庸吧。”
大庸建德二十年,芒種,游歷天下些許年月之后,易書元又回到了這里,夜間順著開陽大運河踏波而行。
今天也恰好是端午,夜泊江邊的那些大小船只上飄來陣陣粽香。
開陽水域的水似乎是漲了一些,易書元沒有打攪任何人,不過這會附近的水流卻泛起一陣浪花,有一個人從水中漸漸浮了上來。
“易先生,許久不見了!”
來人向易書元拱手行禮,而他也回禮點頭。
“楚公是要去承天府?”
楚航笑著點了點頭。
“我來送送學生,若他愿意,便和當地陰司說說,接他離開。”
哦,俞子業也已經到時候了啊。
“不知先生所去何處?”
灰勉在易書元肩頭開口了。
“楚航你問那么多干嘛呢!”
易書元拍了拍灰勉的頭,對著楚航笑了笑。
“尚不明了,遂不便言!”
楚航點點頭便也不再多問,兩人在開陽運河的一條支流前分開,一個繼續沿著主干道前往承天府,而易書元則順著小河方向一直前行。
河道漸漸收窄,流速也越來越緩,不過周圍的景致倒是也熟悉了起來。
不多時,易書元和灰勉就在河邊一處臺階那上了岸,順著熟悉的道路步行一陣,他們就到了漁桑村中那座后方的院落外。
不過到了這里,易書元看了看周圍,臉上微有詫異,灰勉也立起身體左右瞧著。
隨后易書元直接打開籬門自己走進院子,在穿過門斗的那一刻,似乎有一層水膜般的禁制微微亮了一下,但并不讓人在意。
易書元走到了紡車所在的那一間屋子,紡車的聲音時不時響起,打開門之后,紡車前卻沒有坐著人。
“先生來了啊!”
卓晴的聲音響起,在紡車后面靠著窗的墻壁位置有一張躺椅,椅子邊擺著一張凳子,她躺在上頭,只是手指動一動,紡車那邊的金梭和木機就自己會動著織布。
易書元走了過去,而卓晴臉上明顯露出略顯含蓄笑容,或許還帶著幾分忐忑。
“我知道以先生之能,就算我以禁制封住小院,先生也一定能察覺的.”
灰勉則是直接從易書元肩頭跳下來落到了躺椅上,瞪大了眼睛看著上頭的女子。
“卓晴,你怎么了?怎么會.”
易書元看著卓晴,隨后又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紡車,那車架子一邊擺著的竹編上有七個散發淡淡華光的蠶繭。
“太陰秘法?”
聽到易書元的話卓晴點了點頭。
“太陰轉元術只是我并不打算以后收回這些元氣。”
太陰女仙,尤其是太陰仙子,每逢轉世之刻,被找回之后也總能以相對較快速度恢復修為,看來不只是因為有夙世的理解,自然也有別的法門將上一世修為傳承一部分下來。
卓晴雖然從沒有入過太陰宮門下,但太陰宮對卓晴是真的毫無保留,有些事就連易書元都不知道的,只是就算如此,卓晴還是不想入太陰宮,那樣離先生太遠了!
雖然不如石生不如齊仲斌更不如灰勉,但在漁桑村比在太陰宮好!
灰勉自然也是立刻想明白了關鍵,頓時叫了起來。
“你沒事瞎搞什么啊,怎么不和我們商量一下啊小琳知道嗎,就算不告訴我們其他人,你總該和先生說吧?”
卓晴伸手去摸灰勉,后者倒也沒有避開,但用尾巴拍了她手臂幾下。
“這不是在說么.至于今天,我就是想要和先生獨處一下.”
灰勉盯著卓晴,感受著身上毛發被撫摸的力度,雖然極其不情愿極其想要留下,但還是艱難開口。
“哼,我去吃桑子了!”
話音落下,灰勉已經一下從竄了出去,直接從不遠處的窗口竄出了屋外。
易書元在躺椅邊的凳子上坐下,卓晴接觸到他微微皺眉的神色,臉上始終保持淡淡的笑容,伸手輕輕一招,那邊的紡車停下了,金梭帶起一道流光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不是任性,只是心性不夠,依然放不下過往,也放不下妄想,我以為我可以,其實.”
易書元微微皺眉,以他觀卓晴這么多年地修行來看,若說放不下過往是不太可能的。
但說放不下妄想.或許她所謂的放不下過往,是因為我么?
“我并非因為過往”
“我知道!”
不等易書元把話說完卓晴就打斷了他,但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看著易書元,發呆般看了許久。
“我不想入太陰宮門下,你會來找我么?”
太陰秘法能最大程度保證自我的存續,若非輪回中元靈受到太大損害,更容易找回真我,卻又能助人超脫夙世過往如回顧夢境,在易書元看來,真是一種很作弊的法門。
易書元嘆了口氣,搖著頭露出笑容,這搖頭只是在動容中有幾分無奈。
“只要靈覺自生算到你在何處,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嗯!”
想了下,卓晴猶豫著開口了。
“能再答應我一件事么?”
易書元點了點頭。
“你說!”
卓晴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的同時也再次露出笑容,雖氣息孱弱卻愈發明艷動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伱穿著大紅衣衫來接我.”
“好,我會穿著大紅衣衫去接你,親自領你入道,親自教你本事.”
易書元說著看了一眼掛在屋中一角的琴箏琵琶,也帶著笑容繼續說道。
“也會親自教你喜歡的樂器,還有劍術!”
卓晴的笑容愈發燦爛,這就很滿足了,她手中的金梭化為金簪,伸手觸摸到易書元的掌心,將金簪按在他手中。
“不許騙我.”
“不會!”
聽到易書元這一聲話音出口的一刻,卓晴臉上帶著笑容,身形已漸漸虛化,頃刻間化為一片流光飛走,元靈會不經陰司直入天地之間而化入輪回。
易書元攥著金簪起身走到窗口,看著那流光飛走,而躲在窗臺下一直就沒去過桑林的灰勉也抬頭看著,直至那流光消失不見
“哎這傻丫頭,多努力一下多好啊”
灰勉嘀咕著,又抬頭看看,卻只看到易書元在窗口低頭看著手中的金簪嘆息。
以乾坤之法的通感之能,易書元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卓晴那一刻的復雜情愫呢,即便此時手握金簪,那感覺依舊強烈,或許自己長久以來也是在有意回避她吧。
“緣來自會相見.嗯,咱們就暫居于此吧”
“哦,不過這事是不是得告知別人一聲?”
“禁制一破,他們自然也心有所感了。”
說是暫居,但易書元在此處住的時間可真不短,即便出去說書游走,之后也會回來,只是有時候一走就是許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