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神將眼尻吃了大概,便回歸了式神像。
神谷川則是戴著皮衣的白色兜帽,凝著童孔,上下打量自己剛剛救下來的這個男人。
「奇怪。」
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面前這個男人和先前在雨女房間里遇到的那個相似。
不過之前那一個還沒來得及細看研究,就消散不見了。
現在及時救下的這個還是「活」的,可供仔細觀察。
認真看下來,神谷川可以確定了這個男人確實不是怪談,身上沒有一點怪談的氣息。
但同時他也不是個生人。
男人的身上同樣沒有活人的氣息。
要知道,就算是之前在青木原里面遇到的那些,因為死的太多次生魂殘破不堪,變得癡傻,眼看就要化作人魑的半死人,身上終究還是帶著一點點活人氣息的。
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卻是一點都沒有。
就仿佛他的生魂已經完全剝離了身體。
「生魂完全剝離身體的話,是會變成魑的吧?但這個男人外表上看起來卻還算正常……那他到底算是個什么東西?」
神谷困惑不已。
思索無果,他向著男人開口:「名字。」
受驚過度的平本,過了好一會眼神才終于有了聚焦:「哦,啊……平本,我叫平本和登。」
「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我……我不知道。我和朋友到格蘭德酒店過夜,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我醒來就來到這了。」
平本這樣說著。
他對神谷的態度很好。
畢竟是親眼看著這個皮衣怪人,干凈利落,不費吹灰之力擊殺了剛剛那個尻上長眼睛的怪物。
平本還算清醒,不管眼前這個怪人到底是什么來路,這個時候肯定要抱好大腿。
跟著他說不定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神谷川觀察著平本和登的表情,沒有馬上說點什么。
只是在心里想道:「格蘭德酒店在幾十年前就荒廢了,這個名為平本和登的男人說他是和朋友在酒店過夜后,才進入里世界的。也就是說,他在活魚旅館起碼待了幾十年了。」
平本:「我該怎么稱呼您?」
神谷:「你不需要,稱呼我。」
「好……好的。」
「墻上的字跡,和你有關?」
「我不知道。」慢慢從驚嚇中緩過勁來的平本搖了搖頭,在這一點上,他沒有選擇隱瞞什么,「我剛才看到了一行字,看起來像是我的筆跡。但我不記得我曾經寫過……我剛在這里醒過來。」
「好。」
聽這說辭,平本和登似乎并沒有他在活魚旅館里面幾十年的記憶。
「假設他剛進來的時候還是活人,但在一次次死亡中生魂慢慢剝落。起初還可以勉強記得自己在活魚旅館里面遭遇過什么,所以可以在墻上留下建言筆跡。但時間久了,死得多了,生魂完全脫離身體,對之前的事情便完全記不得了。」
神谷根據現有的情報,做出了還算合理的推測。
「順著這個思路想,平本和登應該已經變成了和「魑」類似的東西了才對。難道說……活人在里世界脫落完生魂,最后會變成什么并不是一定的,還有除「魑」以外的其他狀態?」
「那變成什么狀態,該受什么控制呢?不同的區域地形?」
神谷川的思路,一向是較為活躍的,隱隱約約抓住了某些關鍵的東西。
在心里暗暗留心后,神谷對著揣揣不安的平本再次開口:「起來,跟我走。」
「好,好的!」
后者當然是求之不得。
事實上,身為如月列車列車長的神谷川,完全可以在活魚旅館里找一個寬敞的回廊,召喚出如月駅,將平本和登送回現實。
但他并不打算這么做。
起碼在搞清楚平本現在到底算是什么東西之前,還不打算這么做。
神谷又叫出小小老頭開路,并且對照著《怪談物語》里面顯示的地圖探索度,開始探索活魚旅館。
平本和登小心跟著。
一開始,他還會嘗試向神谷搭話。
拐彎抹角地詢問,是否有把握帶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之類的。
不過神谷沒怎么搭理他。
平本之后便識趣地沒有再吭聲,只是安靜尾隨。
在活魚旅館里面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沒有任何發現。
四周的情景一成不變。
潮濕發臭的地毯,酒紅色的斑駁墻紙惹人發狂,頭頂的照明燈不斷噪響。
這鬼地方待久了,就連神谷川都會感覺到心理不適。
他已經在考慮再逛一會要不要先退出這張地圖了。
至于平本和登,神谷打算利用如月駅把他送走,不是送到現實,而是送到夢幻樂園去。
那里是神谷的地盤,而且還有多寶的兔丸看守。
待在那里,平本和登起碼不會繼續死亡。
活魚旅館這張地圖的地形總是在不斷的變化,如果把平本留在這里,下次再進地圖,恐怕就沒機會再見到他了。
神谷川停下腳步,剛準備說點什么。
這時候——
嗡嗡,嗡嗡。
頭頂的照明燈閃爍頻率加快,突兀的噪響聲更加刺耳。
忽明忽暗的燈光,將潮濕的走廊映照成了暗紅色的一片。
神谷川聽見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在哼唱著旋律古怪的歌謠:
「骨頭融化一般,痛苦萬分。
撕裂胸口一般,悲痛萬分。
墮落是天罰,懺悔傳達不到。
還不夠——
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
還不滿足……」
同時,從前頭走廊里面,傳來硬皮鞋踩踏潮濕地毯發出的「啪嗒啪嗒」聲,能聽見像是尖銳物體劃破墻體發出的「卡察卡察」聲。
好像有什么東西過來了。
神谷川凝起童孔,眼眸變得深邃。
但并沒有在前方看到怪談該有的氣息。
一個隱匿氣息很強的怪談?
或者,過來的東西根本就不是個怪談?
「阿巴……」
走在前頭的小小老頭回過頭來看向主人,隨后化作一道鬼氣,暫且回歸了鳧鳥銅配。
啪嗒啪嗒,卡察卡察。
很具有壓迫感的聲音持續貼近。
從前頭的拐角,出現了一個人影。
神谷川看得很清楚,走出來的是一個男人。
一個長著一張「職場精英臉」的男人,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他梳著整齊一絲不茍的背頭,腳上的皮鞋油亮。
但是身上卻穿了一身非常寬大的紅色長裙。
手里還拿著一把加長的剔骨刀,尖刀抵在墻面上摩挲。
奇怪的外形,讓這個男人看起來很滑稽,又很詭異。
男人走出走廊拐角的那一刻,女子的歌聲停止。
「找到你了。」
男人嘴角上揚,看向平本和登。
而后才把注意力轉
移到神谷川的身上:「哦?一個沒見過的怪談?外來者?」
因為身上穿著鬼之皮衣,遮蓋了活人氣息,轉而散發怪談氣息的緣故,男人將神谷川視作了一個怪談。
「你是誰?」
神谷川直視向奇怪的男人。
他注意到,這個穿紅裙的男人身上同樣沒有怪談的氣息,也沒有活人的氣息。
理論上來說,跟平本和登應該屬于同一類東西。
「嗯,可以溝通。也是,不然的話,早就把平本和登殺掉了。」男人還是笑,然后用手里的剔骨刀指了指平本,「至于我是誰,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面對怪談詭異的紅裙男人,平本正常的恐懼不安,躲在神谷川的身后,「這家伙肯定也是個怪物,快點,快點殺掉他!」
「啊。」紅裙男人歪了歪腦袋,「原來平本你這一次還沒來得及撩開袖口看啊。呵呵,不看看嗎?」
「你在胡說什……」
平本正要反駁,但眼睛下意識看向右手的袖口,要講的話一下哽在喉嚨里。
他在自己的手腕上,看到了黑色的筆跡。
平本勐地拉開袖口,赫然看見自己的整條胳膊上,都密密麻麻寫著同一句話:「不要被那個紅裙子的變態男人抓住!」
不單單右手有,左手手腕上一樣也有!
「這是……什么?」
「我真的太喜歡看你這張驚恐萬分的臉了。」
紅裙男人笑得更加開心了。
「快殺掉他,這家伙會殺掉我們的!」
平本開始向神谷川求助。
這個皮衣人雖然也很詭異,但卻是他唯一的依仗。
不過,神谷卻是不為所動,繼續看著紅裙男人:「名字。」
「哦?宮內千裕。」
紅裙男人看見平本驚恐萬分的臉,似乎是滿意了,這一次報出了自己的姓名。
「為什么,要殺他?你們是同類。」神谷川繼續問。
宮內用手里的剔骨刀上下搖晃:「那你得問問平本先生了,在來活魚旅館前,他做了什么呢?」
「我什么都沒有做!」平本高聲道。
「啊哈,他說他什么都沒有做。」宮內千裕尖著嗓子說道,「不過,有些時候你好像確實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了,你忘掉的事情太多了。不過沒有關系,我帶了這個。」
他從寬大紅裙的兜里,摸索出了幾張照片,拋了過來。
神谷彎腰撿起一張。
這照片像是法醫尸檢的拍攝照。
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照片里面,是一具殘缺的年輕女性尸體,尸體的身上寫著些字。
因為照片本身年代久遠,上面的字跡拍攝不清。
但神谷凝著眼眸,還是可以辨別出個別來——
諸如「」、「母畜」之類,不堪入目的詞匯。
字跡似乎不是同一個人留下的。
但都由黑色的水筆寫成。
神谷沒講話,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照片,遞到了平本的面前。
后者看到上面的內容后,表情變得越發驚恐:「不!不,這不是我做的!跟我沒關系!」
說著,他轉身就要跑。
而身著紅裙的宮內千裕速度更快。
他身上的寬大紅裙搖擺,快得超出了人類運動的范疇,掠過神
谷的身邊,勐地將平本和登撲倒在地上。
后者不斷掙扎。
宮內便高高抬起剔骨刀的刀柄,狠狠朝著平本的后腦勺砸下,原本很斯文的臉上,全是猙獰喋血的表情。
天花板上的照明燈一閃一閃,忽明忽暗,酒紅色的走廊暗紅一片。
宮內將半平和登砸到鮮血淋漓,無法反抗才停下來。
至于神谷全程都像個局外人,手握一文字刀柄,站在那里沒動,冷漠注視著一切。
「呼,很好,還留了一口氣。」宮內千裕大口喘息,甩了甩沾著血的手站起來,「這位外來的怪談……我該管你叫先生嗎?還是別的?」
「先生。」
「好,外來的怪談先生。哦,對了,你為什么會和平本在一起?」
「我從兩個旅館的怪談手上救下了他。」
「啊……救人?那剛剛為什么不阻止我呢?」
「你覺得呢?」
「呵呵,有善惡觀念的怪談,還真是……少見。怪談先生,既然你沒有選擇阻攔我,那么我也不會阻攔你在這里做任何事情,祝你在活魚旅館過得愉快。」
宮內拖起半平的一只腳,像拉扯一條死狗般拽著,似乎是打算離開了。
「等一下。」神谷叫住他。
「還有什么事情嗎?」
「關于活魚旅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很多,很多。」宮內千裕臉上沾著血漬,上揚嘴角,這使得他看起來更加詭異,「怪談先生想聽嗎?」
「你愿意講的話。」
「那要講的東西可太多了,去我那里坐坐吧?活魚旅館里沒有像你這么……有意思的怪談。我覺得我們會聊得很開心。」
神谷當然不會拒絕宮內千裕的提議。
對方不是個活人。
而且身體機能上,比同類的平本和登要強很多。
但那又怎么樣呢?
神谷川實在沒有必要害怕他。
二者在活魚旅館的走廊里面走了一陣子,宮內千裕似乎很清楚這里的布局,面對岔路的時候毫不猶豫。
走了大概十幾分鐘。
神谷川的手始終保持按在一文字刀柄上,開口問走在前頭的宮內:「你知道你已經不是活人了,對吧?」
「當然。」
宮內千裕語氣平澹自然。
「那你是什么?」
「魀。」宮內開口即答,似乎完全沒有打算保留什么,「哦——怪談先生,咱們到了。」
前方的斑駁墻面上,嵌著一道門。
和神谷川之前遇到的旅館房門都不一樣。
這是一道雙開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