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今晚新宿的雨下得特別大。
幾乎是一瓢一瓢地從夜空中傾灑下來。
開完短暫的部署會議后,神谷來到了他本次行動的崗位上。
他所職責是控制道路,不讓可疑的人員進出,另外街區附近還有不少攜帶對講機的警視廳干員配合。
總之是個摸魚,且不那么重要的行動崗位。
今晚和神谷搭檔的年輕除靈師,名叫金澤星羅。
佛教出身。
但是那種不用剃度,可以娶妻,甚至偶爾還會搞場電音法會的那種高僧的親傳弟子。
這種路子很野的和尚,在日本還挺常見的。
歌舞伎町的一處街巷拐角。
神谷和金澤一同站在一家關門的風俗店屋檐下。
“對了,那個脂粉仙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神谷川看了會雨幕,轉頭試著向自己的臨時同事搭話,“剛剛部署的時候,結城先生沒怎么細講。”
金澤和尚這時候,正在埋頭擺弄一個很像金屬探測儀的奇怪裝置:
“脂粉仙娘啊……警視廳里對她的有效情報也很少。不過我記得之前那份通靈報告里提到,就算是脂粉仙組織的信徒,也不知道他們的頭目到底是誰,長什么樣子。”
“啊?沒收集到脂粉仙娘的情報,你們就開始收網行動了嗎?”神谷川有些詫異。
“沒辦法啊。我聽說組織之前找到的儀式法陣殘余痕跡還挺詭異的,必須得抓緊破除掉,阻止脂粉仙組織繼續進行類似的儀式。
另外,搗毀掉他們的聚集點以后,就會有更多問詢和通靈的機會了嘛。到時候,應該能掌握和脂粉仙娘相關的更多有效信息。然后,可以再開展下一次針對脂粉仙娘的行動。目前來說只能先這樣。”
金澤這樣說著,手里的奇怪裝置似乎是終于被他開啟,上面紅燈綠燈閃爍不斷,同時發出刺耳的“滴滴”警報聲。
“這是什么東西?”神谷川看著金澤和尚手里的儀器,轉變了話題。
“靈能探測儀,當有一定實力的怪談在附近時,這東西就會響。”
金澤說道,然后用這像金屬探測儀一樣的東西在神谷的身上一掃。
警報聲更大了。
神谷:“這玩意是因為我響的?”
“嗯。結城先生說過,你有一只式神,還有靈降的怪談協助。所以很正常。”金澤點頭,再次擺弄起儀器來,“把現在參數的歸零,這樣……嗯,可以了。”
一番擺弄以后,儀器安靜了下來。
金澤和尚:“好。接下來它只會探索到其他出現在我們十幾米范圍內的怪談了。”
神谷沉默。
心說警視廳方面還真是與時俱進,科技側的怪談儀器都搞出來了。
幾十秒以后,神谷川撓了撓臉頰,再次開口:“這玩意靠譜嗎?不會誤報或者漏報?”
金澤只是輕輕揮動手里的靈能探測儀:“誤報很少。至于漏報,組織上說是沒有的……不過我個人覺得吧,真漏了的話,我們也不知情啊。”
神谷川:……
說得好有道理……
懂了,零差評的儀器是吧。
在自己崗位上又待了一會,神谷看見幾輛警視廳公務車開過。車內坐著的特勤人員,荷槍實彈,配備防暴盾。
今晚的攻堅行動應該要正式開始了。
神谷川瞟了身邊的金澤和尚一眼,心里開始做起了計較:
“得想辦法利用一千銀針和鬼之皮衣從崗位上潤了,我也有自己的任務要做。關于脂粉仙娘、逢魔時組織的情報也還很模湖,今晚的時間可不浪費在這里。”
新宿的風俗町有許多會員制場所,只允許會員進入,不對外開放。
其中有一家有兩層地下酒吧,就是今晚特別搜查對策室需要攻堅的目標。
這里是脂粉仙組織的集會場所,空間巨大。
視線昏暗,鐳射燈的燈光亂閃,空氣里有股濃重的血腥味。
這間酒吧一層的中間,清空了一片空地出來。
地上繪制著一個紋路復雜的儀式陣。
法陣的中央,豎立著四只木質十字架,每只十字架上都捆綁著一具尸體。
從體型上來看,這四具尸體都屬于女性,而且是年輕女性。她們的面皮和頭皮都已經完全脫落,暗紅干涸的血肉裸露在外。
三十多個人,有男有女,穿著統一的白色服裝,圍繞著四只十字架禱告。
他們是東京女性失蹤桉的兇手,是脂粉仙的信徒,是白粉婆行走人間的活肉。
這些男女的外貌都很漂亮,但卻又透著一種詭異感,那是一種不協調的美。
就好像是他們精致的五官原本不屬于他們自己,而是臨時拼湊在臉上的一樣。
射燈時不時將光線投到死者暗紅的裸肉上,投在“活肉”們的白衣和好看詭異的臉上,這間不對外人開放的地下酒吧,氣氛恐怖又滲人。
“脂粉仙娘會將美貌賜予所有虔誠的信徒。”
脂粉仙的信徒里面,有一個頭戴復古斗篷的年輕女性這樣開口誦念道。
斗篷的陰影遮蓋住了這女人的大部分容貌,不過在她低頭祈禱的時候,可以瞥見女人有一雙明媚的眼睛,右眼的眼角下有一顆清晰的淚痣。
她是今晚集會的主持者。
脂粉仙的集會,每次主持者都不同。
上一次是個高鼻梁的女人;這次是個眼角帶淚痣的女人;下次,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可以是個嘴唇瑩潤的女人。
是的。
集會的主持人,無一例外全是女人,樣貌不同的漂亮年輕女人。
但在這些不同的漂亮女人面皮之下,其實有著同樣的心,有著同樣躁動,偏執,極端的靈魂。
那樣的心和靈魂,屬于一個男人。
他是脂粉仙娘。
準確點來說,是被脂粉仙靈降了的活肉。
脂粉仙娘,千面千皮。
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便是組織的信徒,也不知道他到底長什么樣,甚至不知道他具體是誰。
因為所有白粉婆收集過來的少女面皮,最后都會匯聚到脂粉仙這里來。
只要他想,他可以戴上任何一個女人的臉,變成任何人。
“為了美。”脂粉仙再一次開口誦念。
所有的信徒都低頭附和他。
紋路繁復的儀式陣上,有肉眼不可見的詭異氣息,伴隨這儀式,升騰翻滾,匯聚到脂粉仙娘的身上。
忽然間,有震耳的爆響聲,從地下酒吧上方傳過來。
能聽見有人在喊:“警視廳!開門!”
現場的活肉們,那一張張精致的臉上,全都露出惱怒的神情來。
今晚的集會儀式被打斷了。
這時,以淚痣女人面目示人的脂粉仙站起身來,振臂高呼:“脂粉仙娘的虔誠信徒們!有丑惡之徒妄圖中止我們的儀式,想要剝奪我們的美!”
“不能!”“不答應!”“殺了他們!”
信徒們很快給予了回應。
這些活肉早就墮落和癲狂,為了美貌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他們不會允許有人妄圖中斷能帶來美的儀式。
誰也不能剝奪他們的美好。
誰也不能!
活肉們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一層厚厚的白粉來,他們的容貌變得松弛,如同丑陋的老婦。他們的聲音開始音啞,一張嘴就彷佛有兩個人在說話。
“為了我們的美!”
活肉們毫無理性地吶喊起來。
儀式法陣里面,有濃重的白粉飛揚出來,朝四周彌漫。
已經化身成粉婆的活肉們,身形句僂,行動卻異常敏捷,在白飛揚的粉塵之中時隱時現。
攻入地下酒吧的除靈師和特勤警員們,在詭異的白粉中視線和行動受限。
但活肉們接觸了白粉,卻越發癲狂和暴戾。
雙方戰斗一打響,居然是警視廳這邊先吃了虧,短時間內就減員了數人。
好在,攻堅隊伍里的主力們表現活躍。
瞽婆婆將盲杖地端輕輕敲擊地面,白色粉塵之中,似乎有一只只浮游的猩紅眼睛緩緩睜開。
紅眼存在的地方,白粉被逼退開來。
鬼冢切螢站在地下酒吧的入口邊緣。
瞽婆婆喚出來的紅眼,能幫助她窺探到白粉之中的大致情況。
小巫女手持著一把和弓,拉弦持箭,箭頭上穿插著一張畫有晴明桔梗的黃符紙。
長箭飛蝗一般射出,于白粉中發出爆鳴,將好幾個活肉掀翻。
還有結城真劍佑,他已經將自己心愛的式神召喚出來。
裂口女手持巨大的剪刀,像臺轟鳴的絞肉機一般,在粉塵中廝殺,阻遏活人的白粉不太能影響她的活動。
局面一下子被穩定了下來。
飛揚的白粉之中。
酒吧的地下二層。
警視廳那邊的人,已經有少數攻下了二層。
不過這里的情況有些復雜,有很多獨立的包廂,肯定沒有那么容易被拿下。
身處在某個包廂內的脂粉仙,已經看出了大勢已去,不過他沒有慌亂。
那雙明媚的眼睛下,清晰的淚痣帶著別樣嫵媚感覺。
包廂門外,有聲音傳來。
脂粉仙娘伺機而動,起身打開門,潛入到了走廊上。
借助白粉的,他潛行到了一名男特勤身后。
從身后摟住了對方,并且捂住了特勤的嘴,將其拽了白粉深處。
“我其實討厭男人呢,感覺有些惡心。但眼下也只能選你了。”
脂粉仙這樣說著,細膩的雙手摟緊。
被控制住的特勤掙扎,卻無法發聲,詭異的白粉粉末覆蓋住了他的全身。
數秒鐘之后,特勤的面皮開始脫落。
他的臉出現在了脂粉仙的臉上,就連身上的服裝、裝備也一樣。
脂粉仙將手里的赤裸無面尸體隨意丟棄,朝著酒吧的地下一層走去。
那里的戰況混亂。
但他表現地非常無所謂。
脂粉仙用特勤的槍支,擊退了幾個無法分辨出他身份,試圖攻擊他的活肉。
接著,隨手從地上拉起一名重傷昏迷的警視廳人員,攙扶著對方,快速走出了飛揚的白粉。
沒有人注意到脂粉仙的舉動。
即便是官方感知能力最強的瞽婆婆,也沒有看破脂粉仙娘千皮千面的偽裝能力。
甚至,白粉之外還有人因為看見他攜帶著傷員,而主動給他讓道的。
就這樣,脂粉仙娘離開了地下酒吧。
外面還有警視廳人員的包圍。
不過,沒人阻攔帶傷員出來的脂粉仙。
將攙扶著的傷員交給外面的警視廳人員后,脂粉仙趁著沒人留意悄然離開。
他走到一輛沒人的公務車背后,數秒之后,等他再走出來的時候,卻已經不再是原本那個男性特勤的樣子。
而是變回了眼睛明媚,眼角帶淚痣的年輕女人模樣。
穿白襯衫,包臀裙,黑絲的褲襪,儼然就是職場OL的打扮。
另外,手里還多出一把黑色的雨傘。
至于特勤的衣服和帶血面皮,則被脂粉仙挑釁似的塞進了那輛無人的警方公務車里。
“警視廳的人來得可真快啊。”變成了女人的樣貌以后,脂粉仙似乎愉悅了不少:
“真可惜呢。要是他們再晚來一個多月的話,或許我就可以真的進階B級了。不過算了,在東京的這幾個月,我也變強了不少。丑時和卯時那幾個家伙,這下總該不能再趾高氣昂地看著我了。”
他撩動自己的長發,眼角的淚痣似乎又嫵媚了幾分。
之后,脂粉仙起撐傘,踩著高跟鞋,姿態妖嬈地邁步走進風俗町的瓢潑雨幕里。
而在他的身后。
外面包圍酒吧的警視廳成員,個個神色緊張,盯著酒吧入口。
地下酒吧里的沖殺聲不斷。
那里的戰斗估計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但這一切都和脂粉仙娘沒有關系了。
歌舞伎町的某條巷弄拐角。
雨依舊下的很大。
紅燈區里那各種攜帶光污染的發光招牌,散發的光線在飛濺的水汽中折射,有些炫目。
神谷和金澤和尚站在關門風俗店的屋檐下。
看著雨珠連成絲線從頭頂注下來,兩人都有點百無聊賴。
遠處有爆破的聲音傳來。
今晚的圍剿戰斗已經打響了一會了。
騷動聲驚動了煙柳巷里的風俗女和客人。
沒過一會,就開始有受到驚嚇的游人,哄散出風俗町。
就算是這樣的大雨夜,來風俗町里找樂子的客人也不少。
而且這地方四通八達,警視廳沖擊這里,還會掀掉黑幫的蟑螂窩,鬧出的動靜會非常大。所以,單憑分散的警視廳人力想把所有人都攔下來,是不可能的。
反正按照原本制定的計劃,只要靈能探測儀不響,外散的游人就都可以放行。
神谷川在屋檐下又站了一會。
他瞥了眼身邊的金澤,將手揣進兜里,握住了一千銀針。
“金澤,我……”
神谷準備隨便捏造個理由潤了,不過他才剛準備開口,視線卻是落到了巷子里朝外移動的一把黑傘上。
又有人通過這條巷弄在往風俗町外面走,這沒什么好稀奇的。
剛剛已經過去不少人了。
而且,金澤和尚手里的靈能探測儀器也沒響。
不過,神谷剛剛匆匆瞥了一眼,只覺得拿黑傘的那個人有些眼熟。
白襯衫,包臀裙,黑絲的褲襪,高跟鞋。傘沿下,明媚的眼眸,還有一顆清晰的淚痣,隨著對方走路的步伐時隱時現。
“丸田小姐?”神谷川有些疑惑了。
是便利店里岡村君暗戀那個的OL。
她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她是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嗎?
神谷又側過頭去看金澤手里的探測儀。
那東西依舊沉寂。
“沒響就說明沒問題是吧?”神谷這樣想著。
可隱約又感覺到有些不對。
這時候,他的腦海里回想起這兩天岡村一直反復念叨的一句話來:“丸田小姐還多一千円在店里呢。”
雨幕瓢潑。
那柄黑傘從神谷的面前移動而過,雨水順著傘沿翻滾下來。
說起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便利店里見過丸田小姐來買關東煮了。
“丸田小姐還多一千円在店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