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鏘——哐鏘——
傍晚。
搖晃的電車上。
鹿野屋雪乃將皮質的提包放在膝蓋上,靜坐著。車窗外面的落日余暉映照在她的肩膀和發梢上,朦朦朧朧。
這孩子恬靜下來的時候,倒是挺有美少女的樣子,或者說起碼有了美少女的雛形。估計等上了高中,再長開一點,一定會是眾多同年級男生傾慕的對象。
鹿野屋的視線看著窗外。
天邊的晚霞將城市天際線渲染成昏紅的色澤,有幾只烏鴉飛掠過去。
東京的景象和大栗島以及青森縣果然差很多。
“金澤老師今天也夸我學東西很快呢。”
小鹿這樣想著。
回去以后一定要和八尺大人好好炫耀一下。
不過,師父今天依舊不回家。
“師父他好辛苦的樣子。”
聽說是在忙著處理一種很麻煩的怪談。
比起自己畫本子安撫八尺大人,師父日常所做的事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拯救世界吧?
鹿野屋還記得,剛到東京那一天,師父說過家里有一輛幽靈車,車速很快,穿越整個東京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說往返本愿寺那邊直接坐幽靈車就行。
但實際上,負責駕駛幽靈車的大石先生,最近也一直跟著師父在外奔波。
小鹿“上學放學”,全是坐電車的。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可是要當一個孝順徒弟的,怎么可能跟師父搶著用車嘛。”
小鹿為自己的孝心感到了驕傲。
“阿巴……阿巴。”
拇指大小的小小老頭身外身,盤著腿,單手托腮坐在電車車窗邊緣。
鹿野屋的提包里,半截紅蠟筆安靜臥在角落。
神谷家的斥候分身,以及小保安彩織,最近一直跟著小鹿。
算是一種保護吧。
整個關東地區都在“鬧夢男”,小鹿要是運氣不好,被這種奇怪的人造怪談纏上陷入昏睡,有小小老頭在身邊起碼可以及時給神谷和八尺女通風報信。
如果她在家和本愿寺這兩個安全點之外的地方昏睡過去,D級上游實力的彩織則可以保證她在八尺女或者神谷趕到之前不受傷害。
小丫頭孤身一人跑到東京來,神谷川得好好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真出事的話,可就沒辦法向八尺女還有鹿野屋的父親交代了。
“讓小老爺爺的分身和彩織一起跟著我,總感覺師父有點操心過頭了……但師父說現在是特殊時期。”
鹿野屋心里這樣想道,其實她對神谷的“過度保護”并不反感。
只能說,師父雖然平時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其實很溫柔的啦。
至于小鹿的真正式神八尺女,最近一直待在神谷家里,沒有隨意活動。
八尺大人是高強度的B級怪談,近期還從赤魟的神社那里偷取到了一定的信仰力量,變得不再虛弱。
東京可不比大栗島那樣的小地方,各種除靈師勢力盤根錯節。
這樣的大怪談要是在東京隨意活動,就算有著隱藏氣息的能力,也難免會有被某些除靈師注意到的可能性。
官方組織那邊,有和強大怪談保持聯系,互不侵犯的先例。
按照八尺女的實力,也確實有達成這種聯系的先決條件。
不過,目前八尺女還未開始和對策室進行正式接觸。
對于官方組織而言,和野生B級怪談聯系是件大事,得由上層好好決議才能拿下定論。
而考慮到對策室這么大一個組織,其中的各方勢力難免會有各自的想法,像當初神谷川以“鬼神弟子”融入組織其實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簡單事情。
背后其實有結城真劍佑在多次協調,付出了一定的潛在代價。
人員冗雜的大組織內部的關系,就是這么難處理。
而神谷川和八尺女在很早以前,就商量過這方面的事情。
最后二者得出的結論是,先不要操之過急,最好以神谷為樞紐,循序漸進,穩妥且不旁生枝節地促成這件事情。
哐鏘——哐鏘。
電車繼續前行,途徑幾個站臺,乘客上上下下。
“阿巴。”
原本像尊泥塑一般坐著的小小老頭,突然將視線轉移到了鹿野屋的邊上。
小鹿在本愿寺里面學了十幾天的佛法咒術,對自身的靈力控制已經有了一定的進步。
再加上小小老頭的身外身并沒有像當初在大栗島上那樣,對她完全隱匿氣息,所以鹿野屋現在是能看見小小老頭身外身的。
她順著小小老頭分身的視線看過去。
距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緊閉著的列車門口,有一對上班族打扮的男女在交談著——
“……就是那件事啊,在夢里看見奇怪的男人,我們公司也有人遇到了。”
“啊?這種事情只是剛剛興起的都市傳說,謠言什么的吧。”
“不是,我看我們公司那個同事的樣子,沒準是真的。”
“那沒準是神經緊張了?不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這倒也有可能。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最近身邊關于夢男的事情傳的那么兇,但網絡上卻沒有半點消息誒。”
“別多想了啦,我看你也有些神經緊張了。白天一直想這種事情,沒準晚上就真夢到了哦?”
“別說這種話啊!”
“唔。”鹿野屋將視線從兩個交談中的上班族身上收回。
夢男啊。
就是師父最近在處理的那個麻煩怪談。
雖然最近的網絡和媒體對這種事情只字不提,但總感覺,身邊的氣氛有所變化呢。
人們好像……緊張兮兮的。
就算沒有網絡這一種方便的平臺推波助瀾,但隨著關東地區越來越多的人在夢里見過夢男,對于夢男的不安和恐懼,卻在通過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傳播著。
官方可以控制網絡和媒體,盡可能減少對夢男事件的大范圍討論。
但無法真正按住人們的嘴巴。
恐懼和不安的情緒,似乎像是流感一樣,在關東多個地區肆意傳播著。
只要有人夢見過夢男,或者有人的親友夢見過夢男,和夢男有關的事情就一傳十,十傳百,用最簡單樸素的線下方式傳播著。
而近幾十年來,已經很少有都市怪談能夠引起這種效果了。
上一次能在日本引起這種恐慌程度的怪談,貌似還是裂口女——
1979年春天至夏天,裂口女成為傳遍日本全國各地的都市傳說。
“裂口女傳說”像傳染病一般蔓延,橫掃全日本的校園,引起社會大眾極度的不安。
起初,只是小學生之間流傳的話題。直到部分學生被嚇得不敢獨自去上學,家長們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并在聯絡簿寫下注意事項,要求老師特別留意學童們的安全,甚至演變成學校出面向警方請求協助,加強校園周邊的巡邏工作,鬧得最兇的地區甚至當地學校還一度被迫全面停課。
要知道,79年那會,日本根本就沒有民用電子網絡。
互聯網是滋生都市怪談的最好培養皿,但絕對不是傳播怪談的唯一途徑。
恐懼和不安的口頭傳播效果,要比人們想象中的要強很多很多。
尤其在引發人們近期恐懼和不安的夢男,還是真實存在的情況下。
“總感覺事情的發展正在慢慢失控,師父他們能不能順利解決掉這個怪談呢?”
鹿野屋有點為神谷川擔心起來。
“茨城縣的神棲市,有將近百余人,陷入了夢男夢境的沉睡之中,這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按照這些當事人所在的位置推斷,他們應該是被困進了同一場夢境里。”
“栃木縣的那須烏山市,這邊也需要支援。”
“夢男的事件傳播擴散,有向關東地區之外發展的趨勢。”
該來的還是來了。
按照各地夢男異訪速度不斷加快的事實情況來看,對策室方面就預估過近期各地怪談事件會迎來一個小高峰。
多個地區可能會有宏觀多人夢境勾連生成。
而事態的發展,也真的符合預期。
而這種預料之中的事件展開,著實讓近期忙得焦頭爛額的神谷川和一眾官方除靈師感覺到了心里不快。
明明單個的夢男,甚至一群夢男對于小貘來說,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對手。
其他小組能處理夢境怪談的除靈師,退治夢男也較為輕松。
但就算所有人四處救火,處理掉這么這么多,也依舊于事無補。
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事態正在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
其實神谷川很清楚,這次遭遇的事件,要想真正解決掉,就得將躲在幕后,用未知手段推波助瀾的卯時家揪出來。
可是,即便是對策室這種體量的官方組織,到現在為止也依舊沒有找到這名逢魔之時組織成員。
家和歌舞伎以及育種師都不同。
家無需直接出面,不需要在現實世界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就能掀起一場社會面影響很大的怪談事件。
這個特殊的敵人,現在怕是隱藏在茫茫人海之中,看著自己一手創造的杰作,洋洋得意。
“真是不甘心啊,頭一次遇上這種無法正面對抗的敵人。”
神谷川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對抗卯時家的手段,就是小悟。
用悟的未來視,嘗試把這個狡猾的敵人從藏身之處揪出來。
只可惜,悟的“未來視”還在冷卻之中。
沒有小風呂秘湯之類的道具輔助,等她技能CD自然轉好,起碼得等到今年春末夏初。
也就是還要再等兩個多月。
以現在的事情發展態勢來看,再等兩個月,保守估計整個關東應該都淪陷在夢男的手里了。
東京都某間不起眼的公寓之中。
伊勢桃代正坐在書桌前面,奮筆疾書。
她的身邊堆放著一些快餐餐盒,近期已經有很多很多天都沒出過門了。太久沒曬過太陽,讓她的臉色顯得很蒼白,沒有血色。
唰唰——
毫不懈怠,奮力寫稿子的伊勢桃代又寫完了一個故事,終于停下筆來。
“來了靈感,已經寫了這么多了。”
她將剛寫完的幾個故事通讀了一遍,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接著起身,從身邊堆滿書籍的書架上,提出一個造型古樸,正在閃爍冥青色光芒的提燈來。
提燈罩著青藍色燈罩,微微發亮,在昏暗的房間里渲染出一股莫名的恐怖氛圍。
這東西叫百鬼燈。
是伊勢桃代偶然從一次小型的古物拍賣上獲得的。
得到百鬼燈的一開始,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這古樸青燈也一直是無法點燃的狀態。
但在兩個月之后,有一個男人找到了伊勢桃代。
那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打扮極其斯文的年輕男人。
伊勢不知道對方的名字,至今為止也依舊不知道。
男人自我介紹自稱亥時律師。
“我觀察了你很久。”亥時這樣說著,“我知道你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天賦,我知道你要什么……”
伊勢桃代完全不認識亥時,但對方似乎是十分了解她的樣子。
亥時應該真的已經觀察伊勢很久很久了。
正常來說遇到這種疑似跟蹤狂、偷窺狂,伊勢桃代應該是要置之不理,甚至立馬報警處理的。
但她最終沒有這么做,男人金絲眼鏡下那雙好看又深邃的瞳孔似乎能洞察人心。
他好像真的能看到伊勢桃代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東西。
那些陰暗的,難看的,潰爛的創傷和念頭。
經過一番持續時間很長的交談,伊勢桃代和亥時律師簽訂了一則不明所以的“合同”,得到了一個代號,卯時家。
而亥時為她點燃了百鬼燈。
再之后的事情,就無需多說。家借助百鬼燈,創造出了讓整個關東地區除靈師都頭疼不已,民眾惴惴不安的怪談——
夢男。
家將百鬼燈提到自己的筆記本之前,青冥色的燈光照耀著筆記上的文字,讓原本娟秀的字跡如同一條條寄生蟲一般隆起扭動起來。
指尖觸摸,可以感受到變形文字上惡心又黏滑詭異的觸感。
百鬼燈照耀了一陣子,光芒收縮。
筆記本上的文字恢復正常。
“這些故事,應該也能具現到某些人的夢里去了。”家這樣喃喃自語。
而后,她又朝著散發微弱青光的提燈看了一眼。
“這些故事,應該已經夠了。怪談從恐懼和輿論中不斷生成,就算我不再寫夢男的故事,按照現在的發展,就算我不繼續寫故事,也會不斷有新的夢男出現。”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
和亥時說的一樣。
“把這個原本就該死的世界,攪動得更加混亂一點。你不想嗎?”
家翻動著手里的筆記,看著一個個故事里面重復出現的關鍵詞:
夢男、夢男、夢男、愧疚、愧疚……
百鬼燈喜歡好故事。
而家擅長于創作好的故事。
一個合格的故事應該起承轉合,有因有果。
夢男的故事里,應該有一個貫穿始終的基調。
嘩嘩——
紙張翻動,停留在筆記本的首頁。
那里寫著一句話:[愧疚者,終會得見夢男。]
家將筆記合攏。
“那你呢?你會愧疚嗎?會沉淪進我寫的故事里嗎?我很期待啊。”
最近都習慣早睡,然后凌晨四點多開始碼字。
但今天是周六,可能精神放松了,一下子睡了好久,所以更的晚了。
周末睡久了應該也不是壞事吧,起碼我不會嘎掉。
這張是補早上的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