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的開發也不是一帆風順的,有些問題需要解決。”朱翊鈞提醒著大明的臣工們,不要盲目樂觀,他十分肯定的說道:“這里面最大的問題,就是瘧疾。”
大明為何在占領了云南之后,始終以三宣六慰的方式統治著廣袤的中南半島?因為再往南,蚊子會吃人。
感染了瘧原蟲的雌蚊會在叮咬人的時候,將瘧原蟲傳染給人類,瘧原蟲會鉆到人的肝臟之中,繁衍生息,只有發展壯大之后,才會侵入血液,往往到了病發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甚至是藥石難醫,因為人已經開始打擺子了,就是高燒不退。
高燒不退,是免疫細胞在跟瘧原蟲進行殊死搏斗,只能依靠個人的素質進行硬抗了。
最關鍵的是瘧原蟲是寄生蟲病,而不是病毒,免疫系統不能形成抗體,也就是只要不脫離環境,就會數次感染,一年之內能夠感染數十次,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在這個年代,幾乎無解。
天花染一次,一輩子不會再染,但這瘧疾不是,只要蚊子叮咬,就會發生。
苦蒿,的確是對癥的良藥,但用的苦蒿,現在是來自云南的稀少草藥,而且解刳院的大醫官們,也在研究如何抗瘧,單純的苦蒿草熬湯,根本沒辦法對重癥患者有效,甚至連輕癥都難,苦蒿也是需要醫官炮制的,而且解刳院大醫官用了白酒,才算是略微有些用處。
而酒又是極為奢侈的,從糧食發酵而來。
苦蒿草的有效成分,對溫度要求也非常敏銳,高一點就會破壞有效成分,低一點就會無法炮制成功,這可是個這個年代高精尖的技術活兒,苦蒿的確能抗瘧,但這是少數醫官才能切實掌握的醫術。
在任何年代,醫療都是一種昂貴的、稀缺的社會資源。
“確實,不能盲目樂觀。”張居正最先冷靜了下來,熱帶雨林真的那么好征服的話,西南早就沒有了禍患,在熱帶雨林生存,的確是個巨大的考驗,如何開發爪哇,需要在實踐中慢慢探索。
爪哇擁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非常適合種地,水稻、玉米、木薯、花生、棉花、甘蔗、椰子、咖啡、茶葉、油棕櫚等等,無論是主糧還是經濟作物,只要開發出來,就是良田。
現在,大明在爪哇擁有了良田萬頃,只要大明不放棄開海戰略,開發爪哇,對于大明而言,并不是一個太過于困難的問題。
困難,在前進的過程中,能夠一點點的去解決。
“朕以為,當下大明的開海戰略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至于賤儒們鼓噪的那些搶劫的風力輿論,朕還是堅持,搶不如種,搶能搶多少?有今天沒明天,只有活不下去的人才會當落草為寇。”朱翊鈞談到了一個問題,大明開拓的主要思路,還是種,也就是開拓經營,開辟種植園,墾荒良田,順便在富礦地區開礦。
比較簡陋的一種開發方式,但也好過于搶。
最近兩京大思辨的輿論場上,蔓延了一種風力,就是大明開海應該鼓勵搶劫,反正有英格蘭混蛋已經頒布私掠許可證了。
也就是費利佩二世利用海寇攻破倫敦的消息,還沒傳到大明,否則這些賤儒們,就說不出來這種話了。
海寇是寇,有奶就是娘,今天幫英格蘭,明天就能因為利益幫助西班牙,利益捆綁是最牢固的關系,同樣也是最松散的關系。
這種風力的蔓延,根源是因為西班牙、葡萄牙、尼德蘭、英格蘭開海掠奪,不勞而獲,賺的太多了,大明這種保守的開海戰略,是大明海外利益的重大損失。
開海,睜眼看世界,原來還能如此沒有任何道德負擔的原始積累,著實是讓人大開眼界。
大明官僚羨慕泰西的政治生態,實在是太自由了,而大明的勢要豪右、海商們羨慕這些泰西人,不勞而獲,是朝廷的強約束,導致他們在海外搶不到。
“委屈死他們得了!自己不爭氣,事事怪朝廷!”王崇古憤憤不平的說道:“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大明水師到不了的地方,大明的商船都不肯去,在外面受點欺負,就找朝廷哭訴做主,朝廷是他爹還是他媽?現在又怪朝廷不給他們足夠的自由,去海外掠奪。”
“給他們機會,他們搶得過人家泰西的商賈嗎?不中用的東西。”
晉商是有這個底氣罵開海商人的。
晉商能把韃靼女子變成大同婆娘行銷全國;晉商能放高利貸,把草原人放破防,三娘子跑到皇帝面前告狀,希望晉商能收斂一些;晉商入關為商,出關為匪,就這幾點,大明沿海海商,沒一個能做到。
晉商世家出身的王崇古是看不起這東南沿海的商賈的,在他看來,海商是對外搶不過,只好對內壓迫,這里面主要還是利益爭奪,開海厚利,晉商插不進去手,只能通過跟隨陛下開海投資,分一杯羹。
“次輔消消氣,消消氣,這些個賤儒們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至少有一點是非常正確的,做海貿生意,絕對不能太過于良善。”張居正到是不覺得這種風力輿論有什么太大的問題,大明做海貿生意,總想著大家都體面,但其實在海貿博弈之中,善良等于好欺負。
這種風力輿論之下,至少大明商賈出去了,對這些海外的蠻夷有一種基本的警惕之心,這是最好的結果。
改變戰略是不可能改變的,主要大明種的收益遠比搶來的要高,而且更加穩定,讓大明放棄延續了幾千年的經營思維,去搶劫,大明也很難做到。
泰西有泰西的國情,大明有大明的國情。
“其實臣最近關注到這輿論場上,出現的一股風力輿論,倒是值得留意,這都是臣的錯,臣就不該著這矛盾說出來。”張居正十分懊惱的說道,他有些后悔了,當年被小皇帝大錘小錘掄了半天,搞出了矛盾說。
王崇古一聽這個話題,立刻馬上就選擇了閉嘴,甚至只顧著低頭喝茶,大明隨陛下南巡的朝臣們,喝茶的喝茶,打盹的打盹,甚至連戚繼光都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眼神在躲避。
顯然在所有人看來,這是個不能觸碰的話題。
南衙有一本雜報,詳細的剖析了矛盾說,最終得出了一個正確的結論,矛盾說是反賊言論,張居正不忠不孝,是國之佞臣。
關鍵是其邏輯之完整,論證的嚴絲合縫,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缺陷,結論完全正確。
張居正就是不忠不孝的反賊,他甚至自己都認可,并且悔恨這矛盾說的橫空出世。
朱翊鈞十分平靜的說道:“那文章,朕看了,說的很有道理,但他倒果為因的本事,朕登基十三年,就沒見過這么厲害的人物。”
此言一出,臣工們看向皇帝的表情都有點繃不住了,皇帝真的是把賤儒那一套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學了去!
這篇影響極為廣泛的對矛盾說的批評社論,朝臣都看了,戚繼光也看了,連張居正都認可文章對自己的批評了,當著皇帝的面,承認自己是個反賊了。
陛下居然說別人在倒果為因?到底是誰在倒果為因?!
這篇社論,主要就是一個觀點:矛盾說完全瓦解了天命說,矛盾說能夠解決社會矛盾,砍勢要豪右很靈,砍你皇帝更靈!你皇帝不要忘了,你就是世間最大的勢要豪右!
按照朱元璋的說辭,忽必烈是草原真人,大明是天命所歸,帶來了秩序和穩定,進而獲得了政權是極為合法的,這是老朱家當皇帝的合法根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在這樣的綱常倫理下,一直如此下去。
但矛盾說說出現了,講萬事萬物一體兩面,天命所歸的另一面,既然你帶來了秩序穩定,你坐天下合情合理,你老朱家無法再給大明帶來秩序和穩定,是不是就得亡天下?給那些能夠帶來秩序和穩定的人?
矛盾說對于政權合法性就一條:能安天下者應為君。
顯然,世襲罔替的皇帝制度,是無法一直安天下的,就看看朱翊鈞和朱翊镠,親生兄弟倆,完全兩類的人,世襲罔替的皇帝,注定要失天下,因為皇帝家不可能全都是明君圣主,不可能一直安天下。
這皇位有德者居之,而不是姓朱者居之。
所以,在寫這篇社論的儒生眼里,矛盾說就是顛倒君臣綱常的理論,皇帝還支持這樣的理論,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你們呀,還是沒有學到矛盾說的精髓。”朱翊鈞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頗為肯定的說道:“矛盾說從來都只是一個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說簡單些,就是孔夫子說的,萬事三思而后行,要看到好處,也要看到壞處,然后綜合去看,權衡得失利弊,再決定要不要做。”
“矛盾說不是反賊言論,只是一個工具,而是反賊看矛盾說,才會看到是在謀反。”
“按照他的說法,那孟子還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君子的恩澤,幾代人就消耗殆盡了,那就該換君了,孟圣人也是反賊了?”
萬士和低聲說道:“陛下,太祖高皇帝把《孟子》摘去了八十五條,并且在洪武三年下詔,自今八十五條之內,課士不以命題,科舉不以取士,僅剩一百七十四條,陛下所說的這句,也是摘去的。”
洪武三年,朱元璋對孟子進行了刪減,將其中類似于‘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等等反賊言論,全都刪減了。
朱翊鈞則擺手說道:“萬閣老,的確是刪減了,但朕看的《孟子》,這些都還在,先生講筵的時候也講過的,不科舉而已,又不是刪的一干二凈,看不到了,你沒讀過?在座的所有人,哪個沒讀過?”
朱元璋下旨刪掉了那八十五條,真的能刪掉嗎?萬歷年間刊行的《孟子》都是全本,頂多教的時候,告訴學子,科舉不考而已,朱翊鈞連一個刪減本都找不到,他讀的也是全本。
“我們回到這篇文章的內容上來,他說的,能安天下者應為君。這話,也沒問題,大明遲早有一天要亡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夏商周、秦漢晉、唐宋元,哪個逃得了?既然不能安天下,守天下,亡也就亡了,就跟人不可能長生一樣,哪有什么萬世不移。”朱翊鈞十分正面、明確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群臣們呆若木雞的看著皇帝陛下。
張居正這才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皇帝的骨子里,根本就是個反賊!
階級論第一卷階級,第二卷分配成書之后,皇帝一直在催促著第三卷和第四卷的問世,張居正不寫是因為他已經清楚了四個自然而然的推論,止步于分配,但陛下一直在催。
作為朱翊鈞的老師,張居正太了解皇帝了,皇帝十分聰明,他能看到四個推論,陛下怎么可能看不到?他不寫,皇帝假托他的名字也會寫完!
只要我足夠左,看誰都是右,只要我足夠的反賊,看誰都是忠臣了。
所以在陛下看來,從矛盾說這個因推導出張居正是個反賊這個果,是錯的,是張居正、皇帝本身,就是反賊,所以才有矛盾說這個果。
矛盾說是皇帝、張居正的共同著作,這一點在刊行之初,就是明確的。
“陛下,臣以為,這個問題就此打住好了,一個儒生喋喋不休而已,不必過分深究。”戚繼光作為大將軍,反對對這個問題進行深入解析。
差不多得了!什么反賊不反賊的,陛下是明君圣主,安天下者應為君,陛下不就是在安天下?
至于后人的事兒?后人再說,后人自己不爭氣,失了天下,怪祖宗太爭氣?沒這種道理的。
退一萬步講,矛盾說也在提高統治階級的下限,對國朝、中原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三思而后行也該推動。
“這個儒生叫什么?”王崇古有些好奇的問著萬士和,署名是筆名,叫玄扈山人,但能在雜報上公開發表文章的,都是在禮部報備過的,這人究竟是誰,禮部一清二楚。
王崇古之所以當著所有人的面問此人真實身份,其實是保護,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了誰在批評張居正,一旦此人倒了霉,那就是張居正在以大欺小,在恃強凌弱。
給人添堵尤其是給張居正添堵這種事,王崇古非常樂意。
“上海縣法華匯人,名叫徐光啟,是耿定向弟子萬歷二年狀元焦竑的弟子,泰州學派門下。”萬士和左思右想,還是開口解釋了下這人的來龍去脈,他趕忙說道:“徐光啟今年才二十三歲,年輕人嘛,都氣盛。”
“泰州學派全都是意見簍子。”王崇古有點幸災樂禍,張居正吃癟的時候可不多,一個年輕人,能把張居正辯論到自己承認自己也是反賊的地步,可見其才智。
若是張居正要為難徐光啟,那晉黨一定要保,不為別的,惡心一下張居正也是極好的!戰無不勝,贏了一輩子的張居正吃癟,這可是少有的場面。
大明皇帝南巡還是帶來了一些切實的改變,比如天津流入山東的煙館被大明皇帝的緹騎給查抄了,山東也留了個心眼,而且還對山東地面的官吏進行了進一步的清理;而到了徐州,四任徐州知府挖了四個大坑,皇帝也進行了一定范圍的處理,很快,徐州地面上有了蜂窩煤售賣。
徐州的煤運到蘇州、杭州、松江府,就是不會留在徐州,其實原因很簡單,在之前,徐州也有窯井采煤,而這些采煤的人,都是來自蘇杭的商賈,他們雇傭徐州本地人挖煤,把煤運回去,這就是一種路徑的依賴,大明朝廷煤鋼專營之后,徐州地面官員仍然是蕭規曹隨,在慣性之下,仍然運往蘇杭。
這是官僚根深蒂固的本能:只要能勉強運作,就拒絕改變。
讓朱翊鈞頗為意外的是,南衙對新政的抵觸情緒之劇烈,遠超大明君臣的想象,這種抵抗情緒體現在每一件事上。
比如徐州煤之事,大明自從煤鋼專營之后,地方將所有的煤窯收為官有,但南衙的普遍做法是,遵從朝廷的號令,用各種方式收為官有,最常見的做法,就是用一定的貨幣去贖買,畢竟開窯井也是需要錢的,但徐州用貨幣贖買之后,這些官有煤窯,仍然交給本來的商賈去運營。
地方衙門花了銀子,購買了煤窯的所有權,但其經營之事,仍然在這些商賈手中,商賈搖身一變,成為了地方衙門的雜職官,等于說,花了錢,卻一點事都沒有辦,那贖買煤窯的銀子,其實就在這個政令推行的過程中,落進了個人的口袋里,煤窯的一切經營方式,都沒有變。
然而,整個過程最可怕的就是完全的合法,既遵從了朝廷的政令,又沒有滋擾地方,更沒有鬧出矛盾沖突來,你好我好大家好,唯獨百姓不好,工匠不好。
該有的官舍、三級學堂、工匠學堂、惠民藥局,一個都沒有。
這就是南衙執行的萬歷新政,當緹騎搞清楚了煤窯發生的事情時,連反賊出身的王崇古都驚訝了。
這還只是陽奉陰違而已,表面上遵循了政令,實際什么都沒有改變。
但大家都在這個維新的過程中,獲得了巨大的收益,尤其是這些商賈,非常樂意配合,因為從執行新政之后,這些商賈就不再是商賈了,而是官商了,這是一層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份,現在趁著新政的東風,拿到手里了,來自衙門的背書,自此暢通無阻。
這就是朱翊鈞抵達南衙徐州府的第一感覺。
“這很矛盾。”朱翊鈞對著隨行的王皇后,略顯無奈的說道:“娘子,你說咱這維新,看似是成功了,但看起來也像是失敗了,咱從北衙到山東,一路上放出去的緹騎,探問到的消息,無不告訴咱,萬歷維新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那連綿不絕的工匠官舍,興高采烈上學的孩子。”
“到了徐州,就給了咱這么大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是真的疼。”
有些略顯煩躁的心里話、孩子話,朱翊鈞只能對皇后說這些,他二十三歲,不是個孩子,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軟弱來,但在妻子面前,不必帶著堅強的面具活著。
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有高興有不高興,也有失望,王夭灼這里就是個避風港。
王夭灼思考了下,笑著說道:“我倒是覺得正常,南衙就是缺了凌云翼這種不管不顧的殺神,但凡是有這樣的人物內外都清理一遍,他們萬萬不敢如此,南衙十三府,作為京畿,還是太大了些,拆分勢在必行,有六部沒皇帝,可不就是小朝廷?你皇帝算老幾?”
道理講不通的時候,物理消滅通常就是唯一辦法。
你北衙的朝廷是朝廷,我南衙的六部就不是朝廷?一個國朝,兩個朝廷,可不就有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
王夭灼繼續說道:“而且,南衙普遍不恭順,那沂州知州雷士楨多混賬啊,縱容煙館,可是雷士楨知道陛下要來,還是把全城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還把房頂的瓦都清洗了一遍,徐州地方呢?徐州知府錢至毅以遵循王命不便擾民為由,連衛生都未曾打掃一下。”
“咱看到了。”朱翊鈞點頭說道:“所以,還是得下重手處置一番,否則別人怎么知道咱是皇帝呢?日后所經行之處,都會怠慢了咱,咱的號令,就是一紙空文。”
“就讓海總憲出手吧。”
大明神劍,從來沒有入鞘,這種貪腐案,海瑞查辦起來已經非常專業了。
大明皇帝很生氣,后果真的會很嚴重,朱翊鈞也沒有大開殺戒,而是選擇了揪著一件事猛打,就是徐州煤窯之事。
萬歷四年到任,至萬歷八年離任的徐州知府,現在的南衙僉都御史陳吾尹,就是朱翊鈞的目標。
貪腐,姑息包庇,以權謀私,立刻滿足了海瑞的斬殺線,海瑞人還沒到南衙,就已經在著手清理南都察院的蛀蟲了。
一切的禍根,其實都是當初的遷都,朱元璋在洪武年間派出太子朱標,前往洛陽、長安,就是親眼看看是不是適合遷都,但遷都之事,隨著朱標回到應天府后,生病離世,就此擱置,成了朱元璋的未竟之事。
朱棣遷都在永樂十九年,圍繞著遷都展開的斗爭,一直持續到正統十三年,明堡宗去瓦剌留學后,才算有了最終結果,真的遷回南衙,黃河以北都會丟,這是必然結果,最終沒有人再談遷回南衙。
南衙十四府官員的升遷,根本不在北衙的手里,也就不在皇帝手中,導致這南衙的考成法,都是不情不愿的在推行,新政磕磕絆絆,做些表面文章。
“我是個婦道人家,哪里懂這些,我就覺得,他們呢,造反是不敢的,但借著造反的名頭,謀財的膽子還是有的,而且無法無天。”王夭灼不懂政治,也不懂妥協,她就覺得殺得少了。
《大誥》里有一個洪武十八年的案子,叫妄給妻室案。
說山西洪洞縣姚小五有個妻子叫史靈芝,結婚多年,有孩子三個,但結婚多年后,史靈芝突然被告了。
早些年,史靈芝和唐家的長子有婚約,后來兵荒馬亂,還沒成婚,長子就死了,史靈芝這才嫁給了姚小五。
可是這唐家次子唐寅山認為,史靈芝該是他的,因為按照元朝舊俗‘收繼婚制’,唐閏山作為弟弟,有權接收兄長的一切財產,當然也包括名義上的嫂子史靈芝。
這件事離譜就離譜在,從洪洞縣知縣,到刑部尚書都認為沒有任何問題,都覺得唐寅山的訴求非常合理,就把史靈芝判給了唐寅山。
姚小五氣不過,帶著妻子就跑到京城敲了登聞鼓,朱元璋知道后大怒,下旨說:系人倫綱常之道,乃有司之首務,故違不理,所以有司盡行處斬。
從上到下砍了個遍,明刑弼教。
這件事最離譜的就是,唐寅山的訴求,即便是在元朝也是不合法的,因為忽必烈入中原就下旨,漢人不得收繼,此乃胡人禮。
到了至順元年,元朝律法更是明確規定:今后漢人、南人收繼庶母并阿嫂的,合禁治,男女各八十七杖、主婚者笞五十七下,媒合人四十七下,聘財一半沒官,一半付告人充賞。雖會赦尤離之。
就是說,有人敢收繼婚,所有的財產一半分給舉報者,鼓勵舉報。
到了大明就更不合法了,洪武六年,大明律就明確規定:若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婦者,各絞,直接殺都得死。
大明有司從上到下能做出這種判罰,并且無一人糾正其錯誤,其實就是洪武初年的一個最大問題,對大明政權的不認可,對元朝松散統治的認可,朱元璋管的太寬,管得太多,人元朝皇帝,啥都不管。
這就是一種對抗情緒在作祟,當然,上下有司的對抗失敗了,因為就是按照元朝法律,那也不合法。
收繼婚這種草原來的惡俗,就因為殺人殺的多,在洪武十八年后,徹底廢除掉了。
當一個問題無法解決的時候,可以看向祖宗成法的《大誥》,里面有很多解決問題的粗暴但直接辦法。
皇帝經行之處,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