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周虎反自受傷皆驚詫不已,不曾想那妖僧所施大手印竟有如此威力。周啟望向陸華亭,驚疑道:“華亭,這是哪門邪術?周某聞所未聞,為何這袈裟竟似銅墻鐵壁,連碰也碰不得?”
陸華亭亦甚為心驚,斟酌道:“神樹和尚說此為如來大手印……在下曾在三茅山上清宗處見過古籍有載,大手印本自天竺國無上瑜伽部法,為佛子高僧口傳心授密技。
“初為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三法印,后又生出釋迦五印,即說法印、與愿印、禪定印、降魔印、無畏印。
“只是,佛門大手印為布道心法,會意諸相,并不知可結陣阻敵,有羅網之用。此當是神樹妖僧托名之偽術,摻雜巫覡魘鎮之法,化生而來。”
眾人并不熟知西域胡僧道門法術,故而一籌莫展。窮困幽洞,當下只得安定心神,徐圖破解之法。陸華亭撿起一枚石塊,用力擲去,石塊如中鐘磬,鏘然墜地,只是那袈裟并未有絲毫顫動。縱然陸華亭天縱英才,過目成誦,讀過無數道藏經典,于今也難尋蹤跡,惟空自悵然。
眾人并無良策,只在洞中枯坐詈罵,少不了拿庾義撒氣。雖不傷他性命,然拳打腳踢必不可免。洞中有滴水,但無草木蟲獸。好在方才庾義擔來不少吃食,不至于饑餓待死。只是不知要困于此地多久。在庾愿組織下,每人少量分些食物,渴了就飲石中涌水。
如此過了三五日,陸華亭冥思苦想,似有所得又無從著手,晝夜遍索腹中所學,以期勘破神樹所結大手印,好不愁苦。
陸華亭瞑目靜坐,千絲萬縷中,忽然腦中靈光乍現,憶起曾見佛經有言:“一切諸法,如幻化相,汝今不應有所懼也。一切言說,不離是相,至于智者,不著文字,故無所懼。”
他閉目神游,仿佛有只手在他眼前翻閱書卷,又依所見默誦道:“一切法生滅不住,如幻如電;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諸法皆妄見,如夢、如焰、如水中月、如鏡中像,以妄想生。”
以此觀之,欲破此印,當祛除幻相,不為虛法所迷,不見妄見,不思妄想,只住一念,達彼真實。
思慮及此,撿起兩顆石子,以指力先后彈出,兩顆石子靠近袈裟,如前一般,錚然作響,受阻落地。
陸華亭目力精微,見二石子雖不能打在袈裟之上,但后一石子比前一石子靠近兩分,且落地之距相較袈裟更近。
陸華亭知自己所料不差,這袈裟之上附著剛勁之力,以結印為陣,周流不息,一處被攻,迅疾聚力反制。然人力畢竟有限,縱使神樹法師可借自然之力,陣轉力聚仍有快慢差別。
陸華亭心念飛轉,腦中一個聲音又默誦經義:“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人乎?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他屏息凝神,澄心物外,將己身心融入石洞、石壁、滴水,漸至物我兩忘之境。
陸華亭將石壁滴水之聲聽在耳中如彈箏擊鼓,身周每一滴水落下,似珠簾垂掛,一根一條清晰分明。張目望處,幾乎能看見袈裟絲線經緯,每一連結交織處歷歷可觀。
只見他對著右側甫落至身旁一滴水珠屈指一彈,那水珠竟借力轉向,勢如急箭,無聲向袈裟飛去。
凡人彈水,必定四散飛濺,然陸華亭以道家上乘修習法門,因勢利導,以柔化剛,一彈之力動而不散,將水滴完好包裹。水珠竟然突破了袈裟的大手印結陣,散落在其表織線上。雖然仍被勁風所切割,但水至柔無著力處,就像鋼刀利刃能劈斷樹木,卻無法切斷水流。但水珠所含純屬巧勁,雖能破印而入,但不能傷損袈裟,終是無用。
陸華亭喚來華百草,命其拿幾個壇缽碗盆接滿滴水。華百草雖不明所以,仍領命照辦。陸華亭靜坐沉思,只待水滿。過了一夜,盆缽皆滿。他又請宋演持刀待命,只待時機一至,聽號令破去大手印。
眾人見陸華亭端坐洞中,身前擺滿盆缽,內存積水,不知他要如何破陣,俱各屏息靜觀。
陸華亭再與萬物相融,神游心外,以至氣息亦漸不可聞。他緩緩微闔眼目,雙手同時屈指彈出,正中面前兩個盆內水面,各有數滴水珠激射而出,突進大手印陣內,散射在袈裟之上。
此番數路同進,牽動袈裟上勁力激蕩,光影游動,此起彼伏。陸華亭不待印陣停轉,雙手交互連續彈出,以柔巧之力馭至柔之水,望之如撫琴撥弦,姿容飄飄,道袍起伏,真如洞庭駕鶴仙人,好似洛水凌波之神。
宋演見陸華亭水箭連發,只覺身前勁風涌動,時間一久,大手印所蓄剛勁運轉略滯,袈裟開始微微抖動,竟被水滴打得劈啪作響。
陸華亭陡開雙目,叱咤喝聲“破”!宋演上步轉身,以腰帶臂,以肩帶肘,手中刀順著袈裟倏然劃過,只見袈裟從中破裂,化作片片碎布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