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勇扶著陸英入室暫歇,不住詢問他緣何受傷,為什么會功力大損。陸英無奈只得將前因后果講了一遍。
薛勇道:“趙老道長行事……果然古怪!如今他又不知去哪里逍遙自在了,卻害苦了大哥。”
陸英笑道:“也不能如此說……朱家有難,我責無旁貸……”
兩人正自閑對,聞得院中復嘈嚷起來。
刺史府來的家丁們好似與來人爭吵,卻夾雜著古怪的口音,并非襄陽本地人,也不是中原官話。
陸英對薛勇苦笑道:“看來今天注定不能太平了!這是非之地總有來尋是非之人……”
薛勇起身豪邁道:“不管什么人來尋是非,先過了我雙拳再說!”
言罷大步往外就走。陸英也強撐著站起,跟隨其腳步出得門來。
院中有五人強闖而入,為首一人棕黑色頭發,胡須卷曲濃密,身穿長袍卻顯得不倫不類,赫然是陸英曾在長安見過的胡僧跋陀羅。
其余四人卻并非上次一起做戲的同伴,反而俱著僧衣,皮膚粗黑,面容丑惡,露著赤足,微闔雙目倨傲地跟在跋陀羅身后。
院中家丁侍從已經被驅趕至一旁,雖皆躍躍欲試但無人敢上前,恐怕先前沒討到好處。
陸英心思百轉,不明白跋陀羅為何又尋上門來。
其師那迦在檀溪寺已經出過手,沒理由再派這個草包徒弟來搗亂,縱然要搶奪玉璽,也不會如此明火執仗吧。
畢竟這里是大吳重鎮襄陽城下,西域胡僧再囂張,也不該狂妄到這般地步。
倒是跋陀羅看到陸英,先是一驚,然后喜色涌上眉目,上前施禮道:“故人重逢,萬千之喜!好漢,不想竟在此地再見……跋陀羅有禮了!”
他的口音還是那么古怪,但用詞表意極為順暢,顯然精研漢話多年。卻不知為什么不愿改改這口音,非要顯得格格不入。
陸英道:“在下陸英,敢問眾位師父,來此有何貴干?”
跋陀羅笑道:“陸大人!我聽師父說,此間有一名少年英才,見識廣博、智勇無雙,更難得內力精深……我幾位師兄求賢若渴,非要來此與那少年英才切磋切磋,還請陸大人代為引薦!”
陸英道:“哦?那迦大師如此抬愛,陸某實不敢當!所謂智勇無雙、內力精深,皆是言過其實,眾位師父何必當真!”
跋陀羅驚道:“師父說的少年英才便是陸大人?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看來我們來對了!”
陸英聽他話中意思,此番是故意帶著靠山來報仇了。
看他從容的模樣,這四名胡僧定有過人之處,卻不知該如何應付。
他正在思量,那幾位胡僧聽到跋陀羅言語,早已忍耐不住,有一人上前兩步,指著陸英道:“你,就是那內力精深之人?”
陸英聽他吐字不清,且面貌可憎,不由皺起眉頭,沒有回答其問話。
那胡僧見他露出厭憎神色,又不理會自己,頓時怒氣騰騰,挽起袖子罵道:“白臉子,下來跟佛爺比試兩下!讓我看看你的智勇無雙!”
薛勇見大哥受辱,蹭地跳到院中,抬腿便踢那僧人胸口。
胡僧詭異一笑,雙掌一合又一分,袍袖往外卷住薛勇小腿一抖。
也不見他怎么使力,偌大一個漢子,竟然飛起一人來高,直挺挺摔在地上。
薛勇掙扎著爬起,還待再戰,陸英忙喊道:“不辟,稍安勿躁!這幾名大師遠來是客,我們禮儀之邦,切不可失了禮數!”
薛勇恨恨退到陸英身后,啐了一口,絲毫沒有因為方才那一摔而忌憚。
跋陀羅見師兄勝了一陣,言語更加謙卑道:“陸大人,還請不吝賜教一二,也好教我們師兄弟開開眼界!”
陸英望著他笑道:“在下忝為地主,怎能與貴客動武?來人,給眾位師父看座,奉茶。”
家丁們不明何意,只得照吩咐搬來桌椅,就在院中擺下坐席,又奉上果品香茗,請五人落座飲茶。
跋陀羅笑吟吟謝過陸英厚意,帶頭坐了下來。
他也不急在一時,今天帶著四位師兄,自然有心急之人,越是憋得時間長,待會下手越是狠。
果然,其中一位黑面胡僧脾氣火爆,見到桌椅杯盞,還道今日打不成架了。
跋陀羅哄騙他們來此,本來是要教訓那白臉子一頓,好給維摩寺爭光。
如今又是喝茶,又是吃果子,難道要握手言歡不成。
想至此處,他忍不住一腳踢翻桌案,伸右手一點,那木桌椅“騰”地火起,熊熊燃燒起來。
余下三名胡僧轟然叫好,紛紛起身摔摔打打,又指著陸英吵嚷起來。
但好似只有第一位說話的胡僧會漢話,其余三人則說些嘰哩哇啦的鳥語,渾不知何意。
跋陀羅也不解勸,坐在椅中悠然品茶,只來個充耳不聞。
陸英無奈,只得出言道:“這位師父,如今天氣是冷了些……但你要想取暖,自有火盆暖爐,何苦放火燒桌子?”
第一個胡僧怒道:“你,少廢話,快來跟佛爺比斗!”
陸英笑道:“我可不會放火,你們勝了!”
那胡僧沒想到他如此光棍,一時不知怎生對答,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放火的胡僧與他嘰咕幾句,好像在翻譯剛才的對答。
接著那胡僧又道:“白臉子,你的內力精深,自然是拳腳厲害!不比放火比拳腳,來,本佛爺與你分個雌雄!”
陸英又道:“師父你胡須一大把,自然是公的!在下被你稱作白臉子,那便也無須分了,你勝了便是!”
跋陀羅一口水噴了滿身,用力憋笑差點背過氣去。
那胡僧怒道:“你說誰勝有什么用,必須打過才行!”
陸英道:“既然如此,在下手底從不傷無名之輩。請你們報上名來,我也好知道今天跟誰打架。”
那胡僧道:“佛爺沙多奇力……”
又指著放火的胡僧道:“這是毗灑迦,那兩位是我師兄半枳迦和般遮羅!我四人是佛前護法,又稱散支、威神、持法、密嚴……這些說了你也不懂,快些來打過便是!”
陸英道:“散支、威神、持法、密嚴,原來是夜叉鬼!哈哈,你們四個一起上吧,省得浪費功夫!”
那沙多奇力聞言大怒道:“小白臉子,你竟敢如此看輕佛爺們!不給你點顏色,你不知道死活……”
言罷再不留情,緊趨上數步,雙掌一合一分,袍袖往外一蕩。
陸英只覺勁風撲面襲來,連呼吸似乎都局促起來。
他身子一晃,方要往后退步卸力,免得摔個四仰八叉。身旁賀丑娘早疾步趕上,雙手環抱擋在他身前。
賀丑娘不言不動,站在那里被掌風催得發絲飛舞,衣袂飄動。
但是腳下卻如釘入石階一般,任憑胡僧沙多奇力再有多少力氣,也不能撼動分毫。
沙多奇力見那女子功夫不俗,一時起了爭強之心,雙掌又是一合一分,再催法力急攻階前。
賀丑娘輕蔑一笑,往前上了半步,仍是穩穩立在陸英身前。
陸英在她后面,拼盡全力想穩住身形,無奈體內氣息亂走,根本凝聚不起真力。
若不是賀丑娘為他擋住八九分,現在恐怕早就遭受重創了。陸英雙腳一前一后,不禁深深凝望著賀丑娘背影陷入沉思。
若說她天生力大,連薛勇都擋不住沙多奇力一擊,她一個女流之輩卻能不動如山。
如此看來,還是低估了這個姑娘的實力,根本不是力大體壯那么簡單。
但若說她身懷高明功夫,這許多次暗中觀察又沒有絲毫破綻。
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有什么神奇的經歷,陸英現在充滿了不盡的疑惑。
甚至身處險境也皆拋諸腦后,滿心都在猜測,賀丑娘到底來自哪里,是何種身份。
薛勇見胡僧跋扈,忍不住雙拳一擺,繞到側面擊他肋下。
胡僧沙多奇力知道這大個子力氣不弱,也不敢大意,忙收起法力回擋薛勇。
薛勇右拳打在胡僧肘上,左拳一擰擊中其小腹。
本以為定能重傷此僧,誰料甫沾僧袍,就被一股反震之力猛地彈回。
此時薛勇也顧不得手腕劇痛,即抬起膝蓋又攻其中路。
那胡僧左掌一旋,袍袖裹在薛勇膝上,將這一擊化解,右掌一推按向薛勇左肩。
賀丑娘跳下臺階,抬腳照著胡僧腦門用力踢來。
胡僧不意這丑女人出腿出風,竟快到此般地步,連忙收回雙掌,往上架去。
沙多奇力剛擋開賀丑娘飛來的腳尖,薛勇兩腳連環腿又已飛起,直奔其后腦而來。
胡僧大喝一聲,顯是因為他們不講道理,兩人纏斗自己而動了火氣。
口中不知嘟囔了句什么鳥語,身后半枳迦和般遮羅并力上前,各自錯開雙掌,拍向賀丑娘與薛勇。
薛勇右腳被沙多奇力抬肘擋開,左腳已經要踢到其后背,此時般遮羅掌風已至,薛勇拼著受傷,仍不打算收腿。
而賀丑娘見半枳迦來攻,借勢后躍堪堪避開這一掌。
兩聲悶哼,沙多奇力沒想到薛勇如此悍不畏死,后背被他踢中一個踉蹌,口中噗地噴出血來。
而薛勇肩頭中了般遮羅一掌,整個人轉了半圈,重重摔在地上。
半枳迦和般遮羅方要趁勢再上,一道火紅的倩影倏然而來,左掌一拂攔住般遮羅,右掌一遮擋開半枳迦。
只見她一招逼退兩名胡僧,霍地轉身立在薛勇身前,豎眉喝道:“哪里來的野和尚,敢在我家撒野!”
陸英心頭一震,驚喜叫道:“琳琳!”
朱琳琳并未回頭,她身著戎服,戰襖紅裙,披著大紅斗篷,腳踩鹿皮靴,領綴火狐裘。
聽到陸英呼喚,她只問了一句:“我父親安好?”
陸英答道:“朱將軍無大礙,放心吧!”
四名胡僧連同跋陀羅一時皆被驚得呆了,這女子就是朱家小姐,竟然有這么高的功夫。
方才不知她從何而來,一出手便逼退兩名護法,這份能耐顯然遠在那被稱為“內力精深”的陸英之上。
三名胡僧不會漢語,口中嗚哩哇啦不知在叫什么,沙多奇力中了一腳,暫時也說不出話來。
跋陀羅只好小心地起身,拱手道:“朱小姐,我等今日此來是和陸大人切磋武功,絕無不利于貴府的意圖!還請朱小姐切莫誤會!”
賀丑娘扶起薛勇,詢問他傷勢如何。
好在薛勇自幼打磨得好體魄,并未傷筋動骨,只是肩膀暫時有些吃痛。
朱琳琳冷冷道:“你們闖入我家打人,哪來的誤會?”
跋陀羅道:“朱小姐,我四位師兄癡迷武道,聽聞陸大人年少了得,特此來請教一二。若是朱小姐不喜,可以請陸大人上外面……”
朱琳琳道:“住口!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既如此,那便動手吧,本姑娘沒空和你閑扯!”
跋陀羅露出為難之色,道:“朱小姐……”
他才說了三字,沙多奇力立刻打斷道:“小娘們,看你也有點本事,敢不敢和佛爺較量較量!”
看來這丑胡僧終于緩過口氣,迫不及待就要逞威。
朱琳琳身形微動,“啪”地一聲,眾人尚未看清她抬手,沙多奇力臉頰已挨了一記。
再看朱琳琳,仍然穩穩立在原地,輕蔑地道:“你不是對手,還是五個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