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萬四千八百七十六年。
這是當初泰天帝于時光長河溯流而上時的極限時間。
而這次，李凡跟道德真仙一起，溯游了近六萬年時光后，心中便逐漸升騰起陣陣危機感。
“這感覺……”
“快到此段山海的時光之初了么？”
上一次李凡曾在彼岸萬古天階中遠眺時光之初，所見永寂虛界時內心所涌起的感受，正跟此時此刻如出一轍。
只是彼岸在永寂虛界外，設有提醒阻擋禁制。
而現在，李凡卻是自身溯流、親涉險境。隨著愈發靠近時光之初，內心的危機以及本能的畏懼感，在成百倍的快速增加。
因而二人的溯流速度，不約而同的慢了下來。
又往前推進了五百年后，竟幾乎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你可還能跟的上？”李凡回頭，不露破綻、云淡風輕的問道。
道德真仙神情凝重：“縱使早已經知曉永寂虛界的危險程度，但唯有此刻親至，才能真正體會其中意味。若是不慎墜入，當真是道德概念，都頃刻不復了。”
“不過……仍可再勉強試一試。”
“如此不更符合你所需絕境？”李凡笑了笑，身姿不變、繼續向前。
表面依舊淡然無比，實則內心早已經汗流浹背了。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示警。竭力反抗著接近前方永寂虛界。
而李凡自身靈覺，也是時刻不提的在警告訴說著，前面的危機至極。
唯一讓李凡感到有些安慰的是，還真卻對于他這種試圖接近永寂虛界的行為，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近觀，而非真正進入，應當無恙。”
這么想著，李凡克服自身本能，繼續向前方踏步。
徹底的虛無黑暗，在視野中慢慢升騰而起，呈現絕對的壓倒性力量。越是靠近，越是窒息。
李凡甚至察覺到，自身道途修為，都變得有些不穩定起來。
仿佛是察覺到了即將隕滅的命運，“道”自身，本能的欲逃散而去。
就像墨滴于水中，化作萬千墨絲四散開來！
想要存續流轉，也是道的本能之一。故而祂此刻的自散，李凡幾乎無法以意志阻止。
“并且，這種潰散過程，還是不可逆的。一旦失去了，就徹底失去了。就算后面返回山海正常時間點，這些消散的修為也不會回歸。而是需要自己重新修行。”
不過仗著還真之利，李凡對這身修為的逸散，也是毫不在意。反正哪怕淪落為一介凡人，只要回到保存錨點，就又能恢復如初。
只是隨著修為的降低，在這時光之初的處境就變得愈發危險了。李凡心中，愈是小心謹慎，隨時準備的發動還真。
反觀道德真仙，就遠不如李凡這么淡然了。
他的修為可是辛辛苦苦積攢修行而來，此刻每往前一步，過往數十甚至數百年的苦修，都要打水漂。
他還沒有成圣，又如何不心痛？
加之愈發濃郁的內心危機感，使得道德真仙的前行速度，更加緩慢起來。
甚至有時幾乎陷入停滯，許久方才挪動一步。
看向速度絲毫不減、身形飄逸灑脫的李凡背影，道德真仙對李凡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看來我先前的猜想，果真不假！恐怕也唯有曾經橫渡永寂虛界的存在，方才能在這時光之初，如此閑庭信步！”
越往前，修為道行潰散的越快，實力越低。
實力越低，越沒有勇氣繼續向前。
這負面循環下，道德真仙終究沒能真正走到此段山海的極限。
不過卻也做到，只一步之遙了。
“再往前半年，就是這段山海的初始時間節點了。”
“約是……”
“錨定前六萬八千四百三十七年。”
永寂虛界的虛無，橫亙在視野之中，幾乎觸手可及。
黑暗蓋過頭頂，幾乎將全身籠罩包裹。
仿佛伸出手，就會沒入那幽邃的黑暗之中。
李凡每思索一個念頭，都要付出千百倍的氣力，去壓下神魂深處不斷涌現的本能恐懼。
這跟心性無關，而是作為生靈存在，對“概念消失”這一劫難的本能的畏懼。
思緒如此，行動更甚。
道德真仙大汗淋漓，神情猙獰可怖。
想要邁動自己腳步。
幾次三番的嘗試，卻終究是無法做到。
最終，他喟然一嘆，嘆息放棄了。
“這里，就是我的極限了。”
道德真仙閉上眼，極為艱難的說道：“我有預感，若是我執意再向前，恐怕無需墜入永寂虛界，我自身存在、就要先一步自行瓦解了。”
“前方，對我而言，就是絕境了。”
李凡矗立道德真仙之前，負手而立，留給對方一個永世難忘的背影。
緩緩說道：“可惜。在此處，每進一步，所見風景都可謂天翻地覆。我此刻所見，你卻無法感知了。”
說罷，李凡搖搖頭，又從前方退下來。
即便心臟還沒有從極端的恐懼狀態下脫離出來，時不時發出劇烈的撕裂痛疼感。也不影響李凡神情從容，一副意猶未盡之感。
“其實，再前方玄妙之處，更勝此處百倍。只可惜……”李凡一聲輕嘆，欲言又止。
并沒有明說“前方”是哪里，但在道德真仙聽來，分明就是指永寂虛界！
“果然是因為橫渡，致使修為受損，而不復圣者之境么？”
道德真仙聞言，瞬間想到。
永寂虛界之前，道行修為的流失就已經如此嚴重。更何況永寂虛界之內？
橫渡會跌落境界，也是應有之理。
自身對李凡的所有猜想，此刻形成閉環。道德真仙鄭重說道：“還望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好！”
李凡雙目閃過一絲精光。
真靈之火，再度浮現。
火勢洶洶，化作一道弧線，將道德真仙封鎖。
此刻，在道德真仙的視角之中，向前、是可怖至極的永寂虛界。
而向后，則是熾烈的真靈之火。
真靈之火雖然也是危險至極，但相較永寂虛界的威脅，還是弱了一籌。
故而生死攸關之際，若是為了生存，他必定還是會選擇沖破真靈之火的封鎖。
正如道德真仙先前所說，就算真靈之火加上道湮，也遠算不上絕境！
但李凡，還有動作。
凝望虛空中盤坐的道德真仙，李凡神情忽的變得冷漠起來。
那是一種，與山海間一切存在都格格不入，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神態。
道德真仙跟李凡視線相對，心中不由一震。
竟生出再度跟圣人相對的錯覺！
“或許，并非錯覺？”
這么想著，道德真仙突然感到前方真靈火焰中，有什么大恐怖降臨了！
真靈之火的威脅性，頃刻間千百倍的增加。
并且其給道德真仙的感覺，似乎跟那永寂虛界，極其相似！
“落入其中，身魂俱消……”
前一刻，還是猶有退路。
下一秒，卻是無路可逃！
道德真仙汗毛乍起，額頭冷汗滴落。
“如此絕境，你可滿意？”
李凡冰冷至極的聲音，穿過不時跳動的火光，落入道德真仙耳中。
“還請速速道德分家。”
“不要妄圖逃竄，否則……”
“世上恐怕要再無道德真仙了。”
火光猛地漲了下，徹底將道德真仙的視線隔絕。
他自然聽出，李凡的話，根本不似玩笑。
若是自己本能強闖，對方怕是絕不會手下留情！
絕境是他為了施展道德分家這神通大術，不惜溯流萬年、苦苦而求。
但此刻當真落入絕境之中，道德真仙卻又有些后悔了。
不過現在，卻也不是后悔的時候了。
看到道德真仙，遲遲沒有動作。
那真靈火線，竟然慢慢朝著前方推進！
道德真仙心臟猛跳，高呼出聲：“道友且慢！”
然而李凡卻像是根本聽不到他的話般，不管不顧、真靈火線，繼續向前逼近。
此時此刻，道德真仙當真是陷入了絕境之中。
向前，來自永寂虛界的威壓，會使自身瓦解。
而向后……
真靈之火，以及火焰中的大恐怖之力，同樣會使得自己身魂消散。
道德真仙只能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此時此刻，恰似當初仙界破滅、道湮降臨之時。”
“走投無路之下，方才有神通大術，應運而生。”
“所謂窮則變、變則通！”
道德真仙臉上，此刻呈現截然不同的兩種表情。
左邊一半，眉頭緊蹙，似有憂慮。
而右邊一半，好似大徹大悟、喜笑顏開。
但在下一個瞬間，左右兩邊的神情，卻是發生了互換。
左邊放下，右邊變得憂愁起來。
又一個瞬間，兩邊表情，再度發生輪換。
如此循環仿佛，神情變幻的速度，越來越快。
最終，兩種截然不同表情好似交融，歸于同一張平靜面孔。
臉上神情的變化，只是道德分家的第一步。
似有一縷道德真意，在變換中，不斷旋轉。
逐漸分化出一黑一白，兩縷氣息。
只是遠遠望去，這黑白二氣似乎并不純粹。
依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舍難分。
黑白彼此糾纏環繞，不停旋轉，化作一副太極圖。
而從山海各處，似有道德大道被其吸引，無視真靈之火的封鎖，先后降臨此間、融入那副太極圖中！
“這是……”
真靈火焰之外，李凡維持著靈性的輸出、以及真假之變，仔細觀察著道德真仙身上發生的玄妙變化。
道德真仙所感受到的大恐怖，自然就是真假之變了。
亦或者，具體來說，乃是“真亦假”之變。
經過三十多世的參悟之后，相較最初的削靈性之刃，此刻的“真亦假”神通，威力何止翻了百倍。
早已不是簡單的削減靈性這么簡單。
哪怕是道德真仙這樣的超脫強者，李凡也有信心，慢慢抹去其存在、徹底將其化作虛無！
只是……
需要一些時間罷了。
道德真仙的預感，錯也沒錯。
真靈之火，加上真亦假神通。雙重削減之下，的確會如永寂虛界一樣，抹去他的存在。
但李凡自然無法跟永寂虛界相提并論。
如果說永寂虛界，是個浩大的沼澤，能夠瞬間吞沒道德真仙。
那么李凡充其量只是一灘黑色的膏藥，只能慢慢將所接觸的局部區域給慢慢吞噬。
雖然二者所能達到的效果，勉強可以說相似。
但吞沒效率，絕不可同日而語。
之所以道德真仙會產生自己當真陷入絕境的錯覺，還是因為真靈之火所偽裝的浩大之勢、以及完全對真假之變的未知所致。
如果他當真不管不顧，朝著真靈之火沖去。
是絕對能夠逃出生天的，最多只是受點傷罷了。
但道德真仙，本就是為了絕境悟道而來，故而也沒有如此行事。
“道德流轉，趨近生變。”
“形成了一種，好似超脫的氛圍。故而方才能吸引山海中，同樣的道德大道，不遠萬里而至。”
隱匿在真靈之火中的李凡，靜靜觀察著太極圖，若有所思。
就像是天羅帝的超脫仙界計劃，能夠吸引一眾擁躉為其效力般。道德真仙此刻所演化的神秘太極圖，也構筑了一副超脫山海的圖景。
不過，也僅僅是圖景罷了。
“如果道德真仙他對道德真意的領悟，當真達到山海極限，說不定還真能將圖景化作現實！”
“道德自流轉，太極孕萬物。這是跟長生大道一樣，能與山海比肩的道途……”
“只是，道德真仙他畢竟只是尋常超脫境界，還遠沒有到達完全領悟其真義的地步。甚至，道德都沒有悟透。更別提太極了。”
果然，仿佛印證了李凡的猜測。
從山海各處遠道而來的道德大道們，發現眼前太極圖不過是憑空編織的虛有圖景之后，絕大多數都不再留戀。
很快就又復返消失了。
但卻仍有極小部分，似乎看到了道德真仙的潛力，依舊選擇留了下來。
憑空得到道德大道補充，道德真仙的氣息，變得凝實了幾分。
因為靠近永寂虛界而損失的實力，同時也恢復了大部分。
最為關鍵的……
這一去一留，兩種不同的選擇。
生成了道德分家的，最初始原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