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百花莊園。
與哭唧唧的小平安不同,小琞常常嘻嘻笑著,常常拄著她的小拐杖在屋檐下“哚哚”地敲擊地面,聽著那清脆的聲音,用烏鴉的眼睛看著自己行走的模樣。
一個人,若是永遠用第三視角看著自己,心底會產生什么樣的情緒?
若是個成年人,怕是有種在玩游戲的感覺。
說好聽點兒是這么說
不好聽點兒,那就是.漠然。
可若是個從未用第一視角看過這世界、又發現身邊除了她爹外其他所有人都和她不同的孩子,那就不單單是游戲了。
具體是什么,無人經歷過,所以.無人知曉。
雪霽,天晴。
小琞粉裝玉琢,乖巧可喜,才一歲多,就能自己走路,還不怎么哭鬧,簡直讓老板娘羨慕的不得了。
可以預想,她會化身為“別的孩子”讓小平安的童年活在陰影里。
李元走后,她氣呼呼地敲著拐杖,纏著媽手,奶氣地喊出新學到的詞匯:“肘!”
“肘!”
閻娘子聽了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蹲下輕聲道:“想找你爹呀?”
小琞撲閃著琉璃白般的眼睛,這眼睛看多了,就不那么嚇人了,反倒是有種特殊的可愛。
她繼續纏著媽手,纖夫拖船般,把媽往外拖。
才拖一下,小腳一歪,身子一個踉蹌,往前平地摔倒。
閻娘子一把摟住她,哭笑不得,道:“你爹會回來的,我們在家乖乖等他好不好。”
“哇”
小琞哭了起來。
閻娘子急忙抱著她,哼著歌兒,哄起來。
屋頂的烏鴉平靜地看這一幕,如在看戲。
小琞卻哭的稀里嘩啦,很傷心,等哭完了,又喊道:“肘”
閻娘子無奈,道:“那那娘帶你去街上逛逛吧。”
說罷,她抱起小琞,又去約了約老板娘。
可小平安還不會走路,去了陌生地方又會哭鬧個不停,老板娘便拒絕了。
片刻后,馬車緩緩駛出。
周甲御車。
這頭發花白的男人在李元坦白他就是血刀老祖后,又看李元用出了那一記摧城。
李元用完摧城,就如后來拍著趙純心的肩膀般對周甲道了句:“老周,如果是心里的傷,那就早早好起來吧。這一招,我教你。”
周甲如在夢中,先是瞠目結舌,恍然難信,然后是激動的發抖,再而夙夜難寐,輾轉反側,只是想著那一式摧城。
為何?
若只是單單的強大,他不至于此。
真正的原因在于周甲在摧城中,看到了春雷、驚蟄、躍淵的影子,這一式是那偃月門三式的融合,是基于那三式再往上一步的招式。
若說過去,周甲只是想默默看著、守護著這偃月門最后的希望。現在,他就生出了更大的期待,甚至他整個人都開始勃發出新的生機。
別人都道李元是老祖,周甲卻在相信著另一種虛無縹緲、根本不可能的可能。
那就是,李元是個萬載不出的天才。
否則,他為何不用自己的招式?
為何摧城之中,盡是偃月門的痕跡。
周甲原本早已枯的心,忽如老枝發新芽,重新煥發了活力。
過去,他想守護住偃月門的這一株小幼苗。
現在,他這一株小幼苗卻變成了他的信仰。
所以在李元離去前,他點了點頭。
他原本已經絕望的心里,再一次生出了熾熱的渴求。
周甲沉穩地一揚韁繩,馬車正欲動,不遠處卻有道黑影“嗖”一下竄了出來。
那是個如小山般的危險輪廓攔在車前。
周甲韁停馬車,看著前方比人還高的黑色妖犬。
熒綠的妖童,兇煞的氣勢,嘴角還滴著駭人的哈喇子,好像一副隨時要吃人的模樣,而獠牙之間還咬著什么東西。
要不這里還是內院,他已經拔刀了。
他聽說過內宅里的護家妖犬,可沒想到長這樣
閻娘子感到車停,一手摟著小琞,一手掀簾往外看了看。
攔路的是七品黑侯,是在護主狀態下能咬死鐵門主的存在。
李元什么都和她說過,所以閻娘子一想就知道原因了。
李元通過那只海東青看到了她們要出去,便叫了一只黑侯和她們一同出門,以充當保鏢。
在八品都可以橫行的山寶縣里,這么一只可以咬死鐵門主的黑侯,已經是頂級保鏢了。
過去,沒人知道李元是“血刀老祖”,這掌控妖獸的本事自然要藏著掖著。
而在李元自曝身份后,內宅的妖犬都不系鎖鏈了
這出門,自然也可以有七品妖犬大大方方地跟著了。
“老周,自家的狗,它要上車。”閻娘子喊了聲。
周甲讓開了些距離。
黑侯一熘小跑跑近,縱身一躍上了御手席,整個馬車頓時往下陷了陷。
繼而,黑侯跑入了車廂里,湊到閻娘子面前,張開嘴巴。
而它咬著的東西居然是個遛狗的項圈和繩子。
閻娘子嘻嘻一笑,心中暗道自家男人可真細心,居然還想到七品妖犬不系韁繩在路上跑容易嚇到路人,所以才讓黑侯把項圈銜過來。
她喊了聲“老周,走吧”,然后開始給黑侯系項圈。
黑侯乖乖的,一旁靠媽而坐的小琞天不怕地不怕,摸著自家狗狗,口中拖著長音奶氣地喊著:“汪汪”
馬車輪轂轉動,兩只烏鴉展開漆黑羽翼,破開寒風,隨車而行。
片刻后。
銀溪街頭出現了回頭率極高、且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個體態玲瓏的嬌小美婦在遛狗
這是一只比美婦都要高的可怕黑狗,這狗渾身散發著妖氣,能讓哭泣的孩子一瞬間止住啼哭,能讓路邊的行人拔腿就跑,能讓剁肉的屠夫身子都僵硬住
而這大黑狗上還坐個可愛的小女孩,只可惜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這小女孩的雙眼是瞎的。
然而此情此景,卻沒人敢嘲笑這個瞎子小女孩。
周甲雖然覺得自己可有可無,畢竟那狗能一口咬死他可他還是抱著刀,默默尾隨其后,充當著第二位保鏢的角色。
妖犬可怕,但銀溪坊的眾人卻認得美婦。
有人喊著“閻菩薩”
有人喊著“閻奶奶”
閻娘子笑著對眾人點頭,她自然不可能真帶小琞去找李元,此時她就是哄著自家女兒,帶她來街上走走而已。
她買了點糖,給小琞吃。
小琞“哈哧哈哧”地舔著糖,頓時不鬧了。
閻娘子想了想,又遛著狗跑到了棚區。
棚區管事急忙出迎,畢恭畢敬,甚至有一些汗流浹背的感覺。
過去這位只是李長老的夫人,現在卻是血刀老祖的夫人,這原本就挺高地位一下子拔到最高了。
閻娘子熘著黑侯,在棚區走著,路過她和她家男人第一次入住的棚區小屋時,屋里傳來吹噓聲“你們知道嗎,別看這屋子破,但血刀老祖當年就是住的我這間屋子”
管事面色一冷,急忙要去敲門教訓吹噓的小子,卻被閻娘子抬手擋下了。
她來棚區的最終目的地并不是這兒,而是鳳兒家。
鳳兒家并沒有租出去,也沒有換鎖。
管事上前匆匆開鎖,周甲率先竄入,到處看了一遍,這才站立一旁,示意屋內沒有異樣。
閻娘子走入屋里。
木桌,梳妝臺,衣櫥等等皆已上灰,墻角還有些蛛網。
桌上,那兩年前寫的信依然在,一側的大錢都未曾有人動過。
她輕輕嘆了口氣。
而小琞卻忽地“哇哇”地喊起來,奶聲奶氣地笑著,雙手對著鏡子在搖個不停,好像是求抱抱。
閻娘子跑到鏡子前,哈了哈氣,又把鏡子上的塵埃擦去,露出她和小琞以及黑侯的模樣。
“只是銅鏡呀。”
閻娘子笑道。
可下一剎,她忽地察覺了些異常。
自家女兒的烏鴉并沒有飛進來,也就是她現在應該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那為什么還對著鏡子招手?
她轉了會兒,沒發現異常,就又帶著女兒離開了棚區。
這邊才離開不久,屋子外便出現了一個穿著“福臨商會”衣衫的大胡子男人,男人神色復雜且懊惱地看著才關閉的門扉,又攥了攥拳頭,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此時,不遠處傳來喊聲“小陸子,快來幫忙”。
大胡子男人應了聲:“來了”
說罷,他匆匆離去。
這男人正是熊哥。
當初,他在清香將軍大營里被沖散,便一路狂逃,后來改姓為陸,刻意留須以遮蔽本來模樣,可輾轉幾處,卻皆不得安神。
而出羚羊口,熊哥也是不敢的,所以只在花陌縣、天南縣做點兒雜活,賺點營生。
這一次,他無意間遇到了福臨商會招人,便去試了試,靠著壯實的身子過關了,然后便回到了山寶縣。
回來后,他也不敢再去小墨坊,這一次在銀溪棚區有活兒,他就順道來看了看故宅。
此時此刻,他也已經知道了山寶縣最令人震驚的大新聞————血刀老祖便是李長老。
若是在理智的情況下,熊哥不會如何
可現在,他心里卻突如其來地充滿了恨意。
他遠遠看著那遛狗美婦,以及狗上的小女孩,眼中滿是怒火。
憑什么?
憑什么??
該死!
李元,閻玉,你們真是該死!你們憑什么毀了我的未來?要不是你們,山寶縣說不定早就被清香將軍攻下了!我是百夫長,我是百夫長!!!
在知道李元居然是血刀老祖后,熊哥心底的邪火直接被引爆了。
是寶物,一定是寶物!李元根本不是什么老怪物,他身上肯定有寶物!至于是什么寶物,他不知道,但肯定是寶物!
熊哥胡亂想著,然后又捏緊拳頭,滿是邪火地撂了句:“這世道,誰都得死,看你怎么死!”
而此時,他頭頂突兀地傳來一聲嘶啞的怪叫。
“嘎”
“嘎嘎”
這似笑非笑的怪叫,讓他嚇了一跳。
熊哥急忙跳開,然后仰頭尋了尋,目光落定,卻見刺目陽光的屋檐上站著一只烏鴉。
“晦氣!”
熊哥看清后,低頭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往烏鴉砸去。
烏鴉一閃,撲著翅膀飛走了。
“嘎嘎”的怪叫,充斥著不詳的意味,棚區過道的風都忽然變得陰冷了起來,那風穿過孔隙,傳動門縫,穿過窗戶,尖銳的好像是女人掩面在哭在笑在哭著笑
熊哥忙碌了一天,又買了些水酒,喝了個痛快,這才躺在商隊在野外搭建的小帳篷里,側身睡下。
睡了會兒,他的夢漸漸深沉。
忽地,他的身子顫抖起來,呼吸急促起來,胸腔一起一伏好像屏著呼吸狂跑了數千米似的。
夢里,他突然地出現在了一個屋子里。
屋子陰森,死寂。
窗口有的光,刺目無比。
窗前有一道白影。
熊哥想動,卻動不了。
想說話,也說不了。
忽地,他背后傳來奶聲奶氣的嘻嘻笑聲。
熊哥駭的心底一抽,想轉頭,卻轉不了。
他忽地莫名地有了種感覺:這是夢!
既然是夢,那就趕緊醒來!
他拼命地掙脫著,又試著咬舌頭,可卻無法動哪怕一個動作,就連他的眼珠子都轉不了。
屋里的一切都如靜止著,透著令人雞皮疙瘩直冒的詭異,除了那女孩的笑聲,就再無其他動靜了。
不一會兒,熊哥放棄了掙扎,既然是夢,那就會醒來,他何必掙扎?
過了不知多久,屋子的側邊,亦即是門處傳來詭異的“冬冬”聲。
有什么東西在敲門!
可這敲擊聲,就好像是抬手敲著鐵籠子欄桿的聲音,而不像木頭聲。
噠噠噠
一道小小的身影跑過去,踮腳,抬手,想開門,卻又縮了縮,喊道:“哇哇哇?”
沒人回答。
“爹爹?”
依然沒人回答。
而就在這時門自己開了,那斑駁的陰影里的門往里推開。
小小的身影往后退了兩步,再看,卻見門外一片漆黑。
不詳,冰冷,沒有半點光,不知門外是懸崖,還是虛無,又或者是某條道路?
而就在這時,窗口前那白衣身影驟然間轉過了身,漆黑的長發遮在面前,這身影“咯咯”地走著路,每一步好像都有許多骨頭在粉碎。
這身影很快走到了熊哥身邊,拉起了熊哥的手。
熊哥只覺在觸摸著死人尸體,寒氣直沖頭皮,但他無法左右身體甚至是眼珠,只能被帶著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他幾乎嚇癱了,身子都軟了,心底恐懼地大喊著尖叫著,可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然后,熊哥就被那白影牽著,帶到了門前。
黑暗的門后,驟然伸出一只腐爛的、燒焦的手,那只手上抓著一張三角形狀的“白紙”,“白紙”上寫著“一錢”。
好似是做著陰間的買賣般,白衣身影接過了這“一錢”,而那只腐爛的燒焦的手則接過了熊哥的手,將他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拽出了屋子,拽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見。
門扉再度關閉。
白衣身影把錢放在了桌上,繼而又站到了窗前,一動不動。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福臨商會的小帳篷區域就忙活了起來。
這些雜役,都需要提早起來干活兒。
這些活兒大多是裝卸類活計,若是夏天還得連夜做,這也是看在冬天的份兒上,才把夜班省了。
荒地上冒起了熱氣,一群人圍在一起吃著熱湯熱水的早飯。
天色漸明,眾人吃的差不多了,忽地一邊有人道:“小陸子還沒來。”
一個領頭模樣的男子道:“娘的,肯定沒起來,我去叫他。”
說罷,這領頭兒罵罵咧咧往遠處走去,來到熊哥的帳篷前,冷笑一聲,邊吼“睡什么睡”,邊直接扯開帳篷簾子,結果往里一看。
這領頭兒的面色蒼白,然后忽覺腹腔翻涌,然后轉身撒腿就跑,可這腿一軟,不但沒跑成,反倒是往后摔了個大跟頭,側邊膀子砸在堅硬黃泥土上,卻連疼都顧不得喊。
“死了.”
“死了!!!”
這領頭兒地恐懼地大喊著。
頓時間,不少人聞聲過來。
還有人道:“怕什么?怕是本身就有點病吧?這年頭,死個人不正常?”
說著,就重新掀開了簾子。
簾子后,是一具.難以想象的尸體,陣陣肉香正從帳篷里傳來,那是一個被整個兒煮熟了、但卻維持著睡姿的男人。
男人完好無損,完全可以辨認出就是熊哥的模樣,但他卻被煮熟了。
可詭異的是,熊哥身上穿的衣裳完好無損。
甚至被子,枕頭,帳篷也都完好無損,可他.偏偏被煮熟了。
這滲人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就那么愕然地站在原地。
一股股隨風傳來的肉香,終于提醒了他們這詭異的現實。
不少人趴在地上狂吐,還有人瑟縮地往后走,口中不知在喊著什么。
人.怎么會在睡夢里被煮熟?
為什么都被煮熟了,衣服,帳篷,被子,全都沒事?
為什么?!
“我輸了”
“我服氣了.”
在山寶縣北方的天南縣,橙花門里,
一位精神矍鑠,雙目宛如少年的白發老者正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右手抓了根綠色長鞭,身側躺了條雙頭蟒蛇。
那雙頭蟒蛇正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不必客氣,只是切磋罷了。
你的妖獸沒死,只是暈過去了。”
李元澹澹道了聲。
他第一站是天南縣的橙花門,結果來了門中,因為看起來太過年輕,而這橙花門便想試探一番。
若是尋常試探,橙花門肯定不敢,可他們門中也有一位老祖般的人物。
這老祖乃是橙花門上任掌教,卸任后便通過記憶和“有形無魂的生命圖錄”苦苦鉆研,意圖更進一步,可卻失敗。
即便失敗,這位橙花老祖實力卻也非同小可。
首先,在李元眼里,這是一位綜合實力達到“220255”的強者,不出意外,他屬于那種隱藏的三縣第一強者。
其次,他擅長毒功,只可惜這些毒素對李元用出不大。
生命本質的改變,讓六品之下的毒素也失去了效果。
再次,他居然還養了一頭七品雙頭妖蟒,這不是馴獸,而是和這妖蟒相處久了,心意相通。
可這些力量疊加起來,卻依然是敗給了李元。
“這是一場很盡興的較量。”
李元看著跪倒在地的橙花老祖,抱了抱拳。
那老祖苦笑道:“盡興么?血刀老祖,您就別給老夫留面子了。您是和我打了幾十回合,可我心里不知道么?您那是”
李元見他還要再說,便打斷了他的話,笑道:“可沒你說的這么玄乎,好幾次我都差點著了道。”
老祖支著身子,慢慢站起,深深看了李元一眼,然后行禮道:“我叫柳長崇,是橙花門的太上掌教。我對武學和毒素都很癡迷,老祖您應該長我些歲數,如若不棄,長崇想稱您一聲李兄。”
李元:
“不必客氣。”
柳長崇擺擺手,然后對周邊的眾人揚聲道:“比試,你們都看到了。
但你們看到的都是假的,是李兄讓我的。
李兄真要出手,一刀就能秒了我,這是給我面子,給我橙花門面子。
還不快去把李兄要的東西拿過來!”
此時,兩人正在橙花門大堂,周圍圍觀的皆是橙花門內門弟子,長老,以及門主。
聽到柳長崇這般的話,眾人皆是一片嘩然,本來看自家老祖和這血刀老祖有來有往地打了許久,還暗暗高興,此時卻都驚愕當場。
但自家老祖的性格他們都知道,老祖是不會說謊的。
旋即,橙花堂門主匆忙取出了一個存放生命圖錄的匣子,然后親自上前,面色恭敬,雙手遞呈給了李元,道了聲:“李前輩,我橙花門一共有兩份殘缺的生命圖錄,請您過目。”
李元接過。
柳長崇小心地打量著李元,卻竟是從李元身上看不到半點老態,他又瞅了瞅人群,忽地招手道了聲:“小玉,過來。”
頓時間,一個窈窕的紫衣少女跑了過來,抬眼看了看李元,又急忙低下了頭。
遠看還沒什么,近處一看,這少女竟覺得這位血刀老祖年齡和她差不多。
強大,年輕,神秘,總會撩動那些“不信愛情”的少女的沖動。
柳長崇道:“叫爺爺。”
李元也是沒想到自己自曝了血刀老祖身份后,會引來這許多意想不到的事
紫衣少女盈盈行禮,嬌聲道:“李爺爺。”
李元心底尷尬,想了想,道:“還是叫叔吧。”
說著,他也招了招手,人群里,唐年走了出來。
李元道:“這是我女兒,今年剛十二,你便和她平輩好了。”
柳小玉乖巧道:“李叔。”
柳長崇也不管這些,柳小玉是橙花門年輕一輩里最有天賦的人,柳長崇只是讓她來血刀老祖面前刷刷存在感,此時道:“之前聽李兄說,想加深三家盟之間的聯系,不知李兄打算如何做?”
李元來時確實說了這個,這也是他自曝老祖身份的一個目的。
還是老生常談他需要勢力。
之前他展示了自己是天才八品后,便擴大了蘅蕪酒樓,掌握了一定的經濟來源和信息來源。
而現在,他既然展示了自己是血刀老祖,那自然是要想要更大的勢力。
他想要的勢力,不再是什么酒樓,也不再是純粹的血刀門,而是三家盟。
這也是他出行的目的之一。
此時,李元道:“山寶縣,天南縣,花陌縣,三縣一衣帶水,本就在一處。
往北,合著皆需過羚羊口。
往南,皆是荒原。
而東西兩側,又有群山包裹。
三縣本就是一家。
如今中原混亂,危險迭出,正是我三家加深聯盟之時。”
“李兄,如何聯盟?”
“三家為一家,甄別弟子,傳其合適的武學,而不再拘泥于原本門中。”
這話一落,柳長崇以及眾人都愣了愣。
李元忽又道:“我也知道若是草率地將三家合一,必定會引來紛亂,所以.我想先試試點。”
“那如何試點?”柳長崇問,他心底其實不太看好這個。
李元道:“你們三門選出弟子,我來教他們,適合刀法的我教刀法,適合劍法的我教劍法,適合奇門兵器以及毒素的我便教奇門兵器與毒素.若是適合我功法的,那我亦會教導。”
前面還好,最后一句話直接在眾人耳里炸開了。
李元又加了句:“六品,我也教。”
他的功法極不完善,所以.他希望多些人來幫他完善,來幫他探索后面的道路。
時間雖長,但他等的了,這是百年乃至千年萬年的大計。
而五字落下,全場鴉雀無聲。
“六品”這兩個字充滿了難以想象的魔力
誰不想入六品?
誰不想多活百年?
“好!李兄既如此說,那我橙花門肯定沒有意見!”柳長崇直接道,然后又看向一旁掌教道,“門主,你呢?”
那男人笑道:“求之不得的事,我怎么會有意見呢?
真若是三家在李前輩手里合一了,這也是大好事。
覆巢之下無完卵,如今世道正是天傾之勢。
我三家這三根獨木,本就該合并一處,共同撐著壓下的天。”
柳長崇想了想,又抬手招了招。
人群里,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郎走了出來。
劉長崇道:“楊騰,叫爺爺。”
李元無奈道:“叫叔。”
少年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然后道:“李叔。”
劉長崇笑道:“李兄既要試點,那我橙花門就把年輕一輩的兩位八品天才交給你了”
一旁的唐年平靜地看著一對少年少女。
八品?
天才?
若說這兩位是天才,那十一歲就入了八品的她算什么?
孩提時代就入八品,其實是相當相當艱難的,因為孩子氣血不足,并不能夠完成影血的醞釀。
從這個角度來說,無論唐年還是周甲,都是真正的天才。
李元在天南縣又逗留了幾日,靜心地參閱著生命圖錄。
其間,橙花門附屬的三個小門派掌教也紛紛前來拜見。
李元見那三個小掌教居然也都是七品后,便把試點范圍也擴大到了他們身上,每個門派給了一個弟子名額。
三個掌教歡天喜地地去了。
這一日,
深冬,山地起霧,顯出慘白的朦朧,隨風漂移,覆籠天南。
少年抓著生命圖錄,托腮仔細看著。
他大腦飛快轉著,想著。
他發現并不是所有生命圖錄,都只有線條。
譬如橙花門的,明明是兩份記錄同樣功法的生命圖錄,卻畫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其中一幅,是李元熟悉的線條。
另一幅,卻是畫。
畫上,森冷的山地,潮濕的峽谷,一條條毒蛇正游行其中,有的在深沼荒林之間蟄伏深藏,有的則是在剛剛出洞,有的則從長草里探出蛇顱、揚揚吐信,種種百態,不一而類
而在李元眼中,這畫和那線條正疊在一起,只不過疊合的部分并不多,只有一小半。
后者,有形無神。
前者,卻是有了部分神,但卻失了形。
“原來如此。”
李元有一絲明悟,“生命圖錄,并不只是錄,還有圖。橙花門偏向毒功,所以繪出這幅千蛇圖的人看到的是如此意象”
等中午,柳長崇捧著蟲茶“李兄長李兄短”地來和他套近乎時,李元就直接問了這幅圖的事。
“這圖是誰畫的?我想見他一面。”
柳長崇老臉笑的舒展開:“李兄,這是我畫的。我和你說,我能把那七品的雙頭妖蟒養熟了,也多虧我從生命圖錄里領悟到的這些。”
幾日相處,這位橙花門老祖也算是熟悉了李元脾氣,在恭敬中有多了幾分隨意。
李元道:“說說看。”
柳長崇想了想,肅然道:“我年輕的時候,橙花門還沒和上層勢力斷絕往來,但說來慚愧,我連上層勢力的名字都不曾知曉。
我們去那兒,是被蒙著眼睛的。
而只有入了六品的人,才能真正加入那上層勢力,才能扯去眼遮,在那里行走。
不過,我在摘去眼罩后,曾經看到窗外有黑色花瓣飄落,也不知是什么。
算了,這些啰里啰嗦的不說也罷。畢竟,那般的大勢力可不僅僅是我們橙花門的上層勢力,它同時還是許多小勢力的上層。
我僥幸見過兩次生命圖錄。
第一次見,眼中只見線條,那些線條雜亂無序,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兒。
后來我就想換個角度看看,于是我去學了詩畫。”
“詩畫?”李元奇道。
柳長崇點點頭道:“我想從詩里尋意,想在畫中尋境,既然生命圖錄有玄之又玄的神,那這神很可能就是意境。
第二次見時,我已入中年,那是我最后一次機會。
果然,這一次我再看那些線條,看到了些不同的東西。
我拼命記著,想著,感受著。
回來后,便將一切感受匯聚筆尖,畫出了這幅圖。
至于另一幅,是我師兄畫的,那勢力并不禁止當天記錄,因為他們知道如果無法掌握神髓,就算百一千張一萬張,都不算泄露。
不過,我師兄已經死了。”
李元心中暗暗點頭,他終于明白他缺的是什么了。
意境,
玄之又玄的意境。
蘊藏意境,卻又融于線條。
落筆時,心中有一副畫,可落筆后,卻只剩下蒼白的線條。
嚴格來說,這生命圖錄很可能應該由兩部分組成:第一,線條;第二,觀想圖。
線條直接揭露運行軌跡,而觀想圖則是幫你看到這軌跡。
可為什么那些大勢力都只給線條圖,而不給觀想圖?
是在限制六品人數嗎?還是在測試天賦?
不僅僅是這樣。
應該是觀想圖更為難得,那是作為大勢力真正秘密的東西。
若想要看到,就需要先成為諸如圣火宮、玄金觀這般的正式弟子才行。
而這觀想圖很可能牽扯到五品境界。
李元如此推斷著,然后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白發老者。
這是個真正有天賦的人,可惜了
李元又參悟了兩三日,心底對于自己的生命圖錄,也有了新的方向。
這一日,他告別了橙花門,又坐上了去往花陌縣的馬車。
他確信,霜劍門和浮月庵的生命圖錄,可以成為他最后一塊拼圖,讓他徹底明確自己功法的方向。
馬車往西,而一只信鴿則在往東。
雙方錯開了,只因馬車是往西南,信鴿是往東南。
信鴿撲棱棱地扇著翅膀,倉惶急促如逃命般地往山寶縣方向飛去,信鴿腳上纏著的紙條上隱約還能見到霜劍門的火漆。
“義父,我喜歡橙花門。”
車廂的黑暗里,唐年忽然開了口。
李元笑道:“為什么呢?”
大女孩想了想,道:“他們的毒素和我的傀儡很配。”
李元道:“那兼修一門毒術吧。”
簡短的對話后,一切復又安靜。
夕陽如血,小道羊腸,曲曲折折,而盡頭的城門后則是花陌縣,也是李元的最后一站。
附:本來是個大劇情,和熊哥那邊出現的夢境共同構建一個深層次拓展的世界觀。但發現一口氣寫不了那么多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