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風雪正大。
祝玉妍好似一朵白云,乘風飄飛出驪山行宮,駐足宮門之外,回望行宮一眼,轉身沒入夜色之中。
她頂風冒雪,來到渭河岸邊,前方河心泊著一艘大船,幾點昏黃燈光,勉強穿透風雪夜幕,映入她眼簾。
祝玉妍足尖輕點,飛掠三丈余,下落之時,足尖又在水面輕輕一點,淺淺漣漪擴散之際,又繼續向前飄飛。
如是再三,便已來到大船之前,祝玉妍又輕輕一點水面,冉冉飄飛至甲板之上。
剛一登船,就有幾個白衣女子上前拜見,口稱宗主。
祝玉妍一副清冷威嚴模樣,略一頷首,往艙中行去。
這時,又一個白衣少女迎了出來,笑嘻嘻叫了聲:
“師尊。”
這少女瞧著不過十三四歲模樣,面上還帶著些許青澀稚嫩,可姿容已然初顯傾城顏色。
而在這大冬天里,她依然赤著一雙雪白纖柔的玉足,似是不知寒冷,那晶瑩透嫩的足趾,亦是不染塵埃,似有一股無形氣膜,時刻襯墊在她足底。
瞧見這白衣赤足的少女,祝玉妍神情雖仍然清冷威嚴,眼中卻不自覺地浮出一抹笑意,對著少女輕輕一點頭:
“婠兒,這么晚了,怎還不休息。”
“婠兒在等師尊呢。”
白衣少女笑嘻嘻說著,絲毫不為祝玉妍魔門第一高手、陰癸派宗主威嚴所懾,來到祝玉妍身邊,親昵地挽住她臂彎,說道:
“師尊前去追殺圣王,婠兒怎睡得著?對了師尊,可殺掉石之軒了?”
聽了弟子此問,祝玉妍眼中浮出一抹悵然,輕輕嘆道:
“消息有誤,那人不是石之軒。”
“不是他么?”白衣少女詫異道:“可是,那獨孤鳳的武功,不是與石之軒極相似么?”
“似是而非而已。”祝玉妍搖搖頭,又抬手輕撫弟子秀發,說道:“長輩的事,婠兒你還是少操些心。石之軒自有為師解決,你安心修煉就是。”
“遵命,師尊。”
白衣少女乖乖應了一聲,又瞧著祝玉妍眉心那點宛如花簇又似火焰的朱砂印記,奇道:
“師尊,你眉心何時多了這花鈿妝紋?去時還沒有呢。”
祝玉妍不動聲色,淡淡道:
“路上補的妝。”
白衣少女不疑有它,贊道:
“好漂亮。這妝紋把師尊襯得更美呢。”
祝玉妍心中苦笑,這玩意兒可不只是好看,還掌控她的生死,乃是一道要命的禁制。
若非如此,慕容復又怎會任她來去自由?
她知道,慕容復不僅可以通過這“虛空花種”,隔空鎖定她的位置,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通過眉心那看似華美的“妝紋”,隔空監控她的一舉一動。
有此“妝紋”在,她已然徹底落入慕容復掌控。
可她心中對此,卻并無多少抗拒……
不過這話卻不能對弟子說,只得微笑著說道:
“婠兒喜歡么?明天為師幫伱畫一個同樣的妝紋。”
白衣少女甜甜一笑:“好呀,謝謝師尊。”
師徒倆又說了一陣,祝玉妍叫少女回去休息,又回到自己艙中,點燃蠟燭,攬鏡自照。
眉心朱砂印記華美生動,即使是靜態的“妝紋”,也給人一種火苗燃燒躍動般的錯覺。
正如婠兒所說,有此妝紋,她確實更加美艷動人,氣質亦更添幾分雍容尊貴,變得好像是一位真正的女王。
祝玉妍抬起纖指,指尖輕輕摩挲著眉心印記,輕嘆一聲,來到榻邊,褪下鞋襪,盤膝打坐。
搬運真氣一個周天,境界自是毫無松動跡象,天魔秘十七層的真氣,也早已純得不能再純。
祝玉妍知道,自己的修為,其實早已到了極限,如今修煉,最多只能保持功力不退,想要更進一步,已再無可能。
不過……
想到慕容復說過的話,祝玉妍沉吟一陣,還是照他說的那樣,開始觀想在那九重高塔之巔見到的景像。
當時,在那高塔之巔,她看到了一尊渾身披沐著日月光輝的神人。
那神人端坐神座之上,頭上有星河旋轉,腳下是山川起伏。那頭頂星空,腳踏山河,仿佛天地中心的氣場,當時就令祝玉妍心神為之悸動不已,情不自禁拜倒在了神人座前。
此刻,祝玉妍回味著當時的心境,于意識之中,觀想勾勒著當時所見的景像。
當她觀想之時。
眉心的“虛空花種”微微一顫,將一道玄奧氣機,送入她識海之中,輔助她觀想。
于是很快,祝玉妍便在腦海之中,觀想出了那尊高踞神座,頭頂星空,腳踏山河的神人。
當這畫面出現。
當那神人身上綻放出日月光輝,祝玉妍只覺一股無法言喻的光明,霎時照徹她的心靈。
在這光明映照之下,她心靈之中,那頑固深邃的傷痕纖毫畢現,令她再度回憶起了當年被石之軒欺騙,又因此氣死恩師,那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的痛楚。
心靈的劇痛,令祝玉妍肉身淚流滿面,心神亦在那神人座前,不堪承受地蜷作一團。
但很快,那照徹她心靈,揭開她傷疤的光明,又給她帶來了溫暖。
在那溫暖滋潤下,那源自心靈的劇痛漸漸抽離,心靈上的傷痕亦開始緩緩愈合。
祝玉妍肉身淚水漸漸止住,那在神人座前蜷作一團的心神,亦在光明溫暖撫慰下,陷入了嬰兒般的沉眠……
不知過了多久。
蠟燭早已燃盡,室內一片幽暗。
忽地,祝玉妍猶掛著幾點碎鉆般晶瑩淚珠的睫毛輕輕震顫兩下,眼簾緩緩睜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雙瞳深邃寧靜,似已徹底自痛苦中抽離了出來。
她緩緩呼了口氣,垂眸低眉,再次運轉天魔秘心法。
片刻后,她眼中再次藍光一閃,面上浮出一抹難以置信。
已停滯多年的境界,竟似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是錯覺么?
祝玉妍緊抿著嘴唇,深呼吸幾次,努力澄靜心神后,再次催動心法,搬運真氣,過了好一陣,她停下運功,臉上已經滿是難以自抑的驚喜激動。
不是錯覺!
她那早已卡死在天魔秘十七層的境界,是真的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這就是門主所說的,意想不到的收獲么?”
祝玉手抬手緊按著心口,感受著心臟的悸動:
“觀想門主真身……可以彌補心靈破綻,重開道途嗎?”
其實她能感覺到,她所做的觀想,相當于在自己心靈當中,請來了一尊“外神”。
越是觀想,這外神對她心靈的影響便越大。
到最后,她整個身心,都將徹底依附于他,再也無法自拔。
可是……
她又怎能抗拒彌補心靈破綻,將天魔大法臻至圓滿的誘惑?
再者,畢生修持天魔秘,她也早已洞悉了天魔秘的根本。
單靠天魔秘,是無法攀登至高,破碎虛空的。
天魔秘雖是陰癸派鎮派神功,但就算十八層圓滿,也只能止步于天道門前,無法推開那道大門,破碎虛空。
天魔秘本質上只是“藤”,需要依附大樹,才能攀上至高。
祝玉妍年輕時不懂這個道理。
后來她懂了,可卻已找不到足夠支撐她的大樹。
而今天,她終于找到了這株參天大樹。
祝玉妍根本無法抗拒這誘惑。
她甚至甘心在這誘惑之中沉淪。
就像慕容復說的那樣,魔門之中,但凡有些追求的,誰又不想追尋那至高天道呢?
“那就做一條依附著參天大樹的藤吧。只要能看到那至高的風景,做藤……又有何不可呢?”
次日一早。
昨晚慕容復所在的溫泉室中。
獨孤鳳、紅拂女等一眾弟子,一邊打掃清理著一片狼藉的溫泉室,一邊小聲議論著。
“池底有裂痕,像是被人用脊背撞出來的……”
“不止有裂痕,瞧這兩個坑,像不像是膝蓋跪出來的?”
“還真像……所以昨晚師尊不是演練武功,而是跟人打了一場?”
“師尊天下無敵,誰能跟師尊交手?”
“沒錯,就算是三大宗師,恐怕也不是師尊對手。”
“什么恐怕?三大宗師絕對不是師尊對手。大師姐你說是吧?”
“呵呵……”
獨孤鳳微微一笑,她可是親眼見過師尊“真身”的,三層樓那么高的巨人呢!
在師尊面前,三大宗師又算什么?
紅拂女小聲道:
“瞧這里的痕跡,師尊昨晚定是與人交手了。可是,池子都被撞成了這樣,屋里的擺設也都統統粉碎了,卻沒有尸體、血跡……師尊昨晚手下留情了?”
獨孤鳳想了想,說道:
“師尊慈悲心腸,輕易不開殺戒的。”
好吧,這話她自己也覺著不太靠譜。
以師尊的淡漠無情,恐怕也不存在什么慈悲心腸。
用師尊自己的話說,他如今已到了“無善無惡”的境界,行事只憑心意,世俗道德善惡,已再難束縛于他。
“我倒覺著,恐怕不是因為師尊慈悲。”紅拂女從袖子里取出一條白紗,遞給獨孤鳳:“這是我從屏風碎片里翻出來的,看著像是女子面紗,香得很。”
“什么?”獨孤鳳眼神一凝,接過那細膩柔軟的白紗,放在鼻前輕輕一嗅,果然嗅到了一抹沁人心脾的幽香。
紅拂女神情清冷,語氣平淡,一副無口無面的模樣,可話卻說得極扎心:
“昨晚跟師尊交手的是個女子,很可能還是個大美女,師尊憐其美色,沒有痛下殺手。我猜師尊已經降伏了那個女子,說不得哪天,咱們就要拜見師娘了。”
“不可能!”獨孤鳳斬釘截鐵:“師尊不好美色!”
紅拂女淡淡道:“你怎知師尊不好美色?”
“師尊只喜歡釣魚、種田!”獨孤鳳一挺胸脯:“再說,他若喜好美色,我又豈會到現在還只是你們的大師姐?”
紅拂女瞥一眼獨孤鳳那還只是初具規模的胸脯,眼中浮出一抹古怪,淡淡道:
“大師姐你高興就好。”
“哼,你都沒怎么陪過師尊釣魚,根本就不了解他。我卻是極了解他的!”
獨孤鳳鼓了鼓粉腮,面上說得斬釘截鐵,心里卻隱隱有了些憂慮。
這章短小了點,所以今天還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