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科因震驚于藍恩的身體,但這震驚阻礙不了他多長時間。
“有人在等我回家,但你呢?沒人在等你回家嗎?”
“有,還不少。”藍恩回答的毫無滯澀。
“那我們就更應該互相扶持,讓咱們都能回家!”加斯科因認真地說。
“可我比你強得多,從各方面來說。”
藍恩依舊冷靜的回答著。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加斯科因先是被噎了一下,隨后補充著。
可藍恩轉頭詫異的看了看他:“所以你看人家亨利克,到底是比你沉穩、有見識多了。”
“這可是在亞楠,加斯科因,你怎么能說出來‘多個人多份力’這種話?”
加斯科因屬實沒想到,自己一個在亞楠已經生活十幾年,都成了家的獵人,竟然會被一個不折不扣的外鄉人這么教訓。
好像他才是外鄉人似的。
藍恩的語氣沉了下來,搖著頭。“亨利克不多問我,是因為他知道:在亞楠有時候去隱瞞一件事,可能不是出于善意或惡意,而是這件事本身真的不能說。”
“人多,也不一定會成為助力。”
“好了。”藍恩似乎是最后的整理也已經完成,他將煉金皮袋的口子扎緊,又掛在了后腰上。
站起身來,拍了拍龍皮裙甲上不存在的灰塵。
加斯科因則仍舊坐在旁邊,低著頭。
藍恩的靴子踩著地面,朝外面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
“說實話,剛來亞楠的時候,我是有點心里發慌的。畢竟我那時候也是剛出來旅行不多久,沒什么經驗,心里也沒什么底。”
藍恩灑脫的轉過身,雙手叉著腰對低頭坐在原地的加斯科因說著。
“所以,我很感謝你當時能帶我找到個休息的地方,并且在餐桌上分享給我一個位置。”
對于加斯科因的時間概念來說,藍恩嘴里的事只是發生在今天白天而已。
但是對于藍恩來說,那是他開始穿越世界的旅程的初期。
當時,他甚至是以外出野營的規格來準備自己的物資,完全談不上經驗。
可是現在,他的煉金皮袋里甚至準備了全套的醫療工具。
他已經成長了太多。
“所以,就當是為了感謝維奧拉的那頓飯。”藍恩無所謂的笑笑,“我會幫你這個忙,加斯科因。”
“如果只是為了一頓飯”而加斯科因則低沉的說著,“這不值得,藍恩。”
“值不值得要我來定,你在這兒嘟囔什么?我可還年輕著呢,受不了你們這些老家伙絮叨。”
獵魔人毫不客氣的嗆聲回去。
先是一陣沉默,之后加斯科因才抬起頭來,看著叉腰站著的獵魔人:“你說得對,你還年輕那你就更應該珍惜往后的時光。”
“哦,那你是想都別想。”藍恩面無表情的說。“仔細算算,我現在好像才二十二不到二十三。”
“我這年紀、我這個人,看到不爽的事情大概都是忍不了的。刺頭的很,才不管你怎么想。”
說完之后,藍恩聳聳肩:“走了。”
轉身離開。
從歐頓小教堂,一路到達藍恩之前第一次來亞楠時,在艾琳的指路下找到的獵人工坊。
滿地的枯枝敗葉,還有墓碑都跟之前別無二致。
藍恩走進這個已經衰落的花園,并且一路走向小教堂似的工坊建筑里。
結實的木料即使在混亂漫長的時光中,也并沒有被侵蝕多少的樣子。
龍骨甲片咬合而成的靴子踩踏在木地板上,藍恩登上一個臺階。面前,就是當初那個人偶癱坐著的原地。
存放獵人們手稿的書柜、用來修理變形武器的桌子、調整火槍的工具臺.這些東西都在這里安靜的待著,只不過已經廢棄得不能用了。
這個位置的旁邊,就是工坊的側門。
從這里向外望去,能看見工坊的位置在亞楠眾多建筑的中層位置。
因為亞楠是山城的緣故,甚至許多建筑的基座都比這里高。
而這里,也就是結束亞楠噩夢的關鍵。
或者說進入關鍵的門徑。
藍恩轉頭,看了看獵人工坊中間桌子上,擺放的一根扭曲的,像是長著眼睛的干癟臍帶一樣的東西。
但他并沒有關注這明顯很奇怪的東西,反而只是轉手,拔出了自己腰間武裝皮帶上的大號匕首。
“噌”
一聲清亮的拔刀聲。
閃著幽藍色光芒的刀刃顯露出來。
而與此同時,藍恩的雙眼也開始變得深邃起來。
他琥珀色的貓眼轉動著,像是在細致的觀察虛空之中的每一縷紋路。
終于,在一次調整狀態的深呼吸后,幽藍色刀刃的大號匕首,捅進了虛空之中的某條常人不可見的痕跡之中。
并且隨后藍恩雙手握住匕首刀柄,像是在精細的切割某個獵物的尸體一樣,將刀刃拖拽起來。
而眼前的空間,也確實像是被他給劃出來一道口子似的。
‘空間的傷口’自發擴大,藍恩一腳踏了過去。
同樣的靴子踩踏到木地板上的聲音。
小教堂似的工坊,乍看起來似乎跟之前別無二致,就像是藍恩的空間切割失效了一樣。
他沒有從‘空間的傷口’處跨越到別的地方,反而只是在原地走了一步。
但是也就只是‘乍看起來’而已了。
“咻”
一陣微風穿過草木,帶動枝葉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此前沒有的幽靜花香。
朝工坊的側門看出去,外面原本枯敗一片只剩落葉的花園,現在已經長滿了白色的花朵,在微風中搖曳。
而低下頭去,腳下的木地板和周圍的桌子、書柜,也都整整齊齊、功能健全的擺放好了。
這不是一間廢棄已久的獵人工坊。
這是一間仍在使用,甚至維護妥當的獵人工坊。
一切,都正如藍恩第一次來到亞楠時,入睡所見的場景。
藍恩沒有回頭,朝前走去。
這座獵人工坊的周圍,也不再是只能看見底座的亞楠其他建筑。
它現在似乎位于某座山頂,向遠處眺望,只能看見被朦朧的迷霧所遮蔽的山脈起伏的線條。
還有比山脈還要高聳的巨大石柱,直插混沌模糊的天空。
“你好,善良的獵人。”
一個輕柔溫和的女聲,從藍恩的身后傳來。
轉過身去,一個與藍恩撿到的人偶一模一樣,也與瑪利亞一模一樣的人偶,活生生的站在工坊正門的階梯之下。
她雙手疊放在小腹上,像是一位恭候已久的侍者。
但是沒有感情,也沒有溫度。
只是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
她微微向藍恩躬身。
“格曼。”以瑪利亞為原型的人偶,在吐出這個名字時也沒有任何波瀾。“正在大樹下等候。”
獵魔人將自己熔銀般的頭發全部歸攏到腦后,原本隨意的頭發頓時顯得干練而利索起來。
“那么你呢?”
藍恩問著。
“我”原本直起腰的人偶,不緊不慢的再次躬身,“只是個人偶罷了。”
“請去見他吧,善良的獵人。”
獵魔人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將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朝著小花園的另一端走去。
穿過一個鐵柵欄門,小花園的外面是一片更大的花海。
那些發出幽靜香味的白色花朵鋪滿了這里,順著地勢高低起伏。
而在一棵長在小丘上的大樹之下,第一獵人格曼正坐在輪椅上,安靜的等待著。
花海在不知何來的微風中搖曳著。
而藍恩的頭發也有幾縷發絲,在微風中飄起來。
獵魔人抬眼看了下天上碩大的月輪,一切都顯得靜謐而美麗。
“你很適合呆在這里,年輕的獵人。”
格曼就像是個有氣無力到大限將至的老人一樣,在輪椅上低著頭,任由高筒禮帽帽檐的陰影擋住自己的臉。
他的聲音也輕柔的像是將要死去。
“那樣,這里將更加美麗。”
“我就當這是贊美。”藍恩腳步平緩的朝著小丘上走,踩著那些白花,“但還是算了吧。”
“這么多處刑架,把這片花海都襯得滲人了。”
“呵呵。”格曼不以為意,只是嗓子里像是咳嗽似的笑了兩聲。
玩笑話也就到此為止了。
“外鄉的獵人,我將最后一次對你開恩。”
格曼的語氣明明沒變,但是一股莫名的寒意,就是如同堅冰浮出水面一樣,無聲無息的出現。
“你應該知道,這對別人是個噩夢,但對你.這是不折不扣的真實。”
“只要一滴血。一滴亞楠之血,你就有資格參與進這個噩夢中。”
“你想要的、渴求的一切,都能在這個夢境中真實不虛的得到。”
“只要,你肯往自己的身體里加入一滴血。”
藍恩只是歪頭,看著輪椅上的老人微笑,而不說什么。
但是始終低著頭的老人卻好像已經明白了答案。
他惋惜的搖搖頭。
“哦,親愛的,你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格曼輕柔的哀嘆著。
“獵殺?血液?還是噩夢?祂許諾給你的東西可遠勝于此啊。”
“不過.也不重要了。”
“你以為是威廉那個老東西把你指引到這兒的?他又能看穿什么呢?”
“只要你已經進來了,那就什么都好說了。”
亞楠獵人的起源,第一次在藍恩面前,緩緩從那老舊的輪椅上,行將就木的站起身來。
高筒禮帽的帽檐之下,老人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弧度。
“作為幫手的獵人,總能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原本因為窩在輪椅上,而被寬大破舊的衣裳和身體所掩蓋的折疊鋒刃,帶著寒光,徹底展露出來。
“今夜.”
“格曼,加入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