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
席樂頓手足無措的捧著這個奇怪的金屬搖鈴。
他向藍恩追問著。
這一夜,他的腦子本來就因為被下了藥而混亂緊張,這會兒更是快要急的一片空白了。
什么叫‘搖鈴之后,說清楚是幫我的忙’?
我要給誰說清楚?
搖響這鈴鐺之后會發生什么?
但是席樂頓看著藍恩頭也不回,在悠長奢華的走廊中遠去的背影,還有身邊窗外,那映照著城墻根蒙蒙紅光的景象。
他還是跺著腳咬咬牙,接著轉身就又小跑著離開了。
他到底還是信任藍恩這個朋友,并且無論如何,他當初咬著牙從家族銀行里出來,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事業變成一攤子燒焦的廢墟!
“狗屎!狗屎!”
紅胡子矮人低聲咒罵著,手里卻小心謹慎的拿著那個讓人感覺詭異又陰沉的金屬搖鈴,一雙小短腿倒騰地飛快,向著艾瑞圖薩之外跑去。
而也就在席樂頓重新趕往學院之外,茍斯·威倫城墻根的工坊區時,扯掉了礙事領子的藍恩也重新進入了宴會大廳。
此時,宴會大廳之中的魔法燭光依舊絲毫沒有黯淡的跡象,但是宴會之中的人卻不剩幾個了。
他們都各自該休息的休息,該玩樂的玩樂。
藍恩之前經過宿舍的走廊時,聽見里面男人和女人粗重的呼吸聲,還有毫不掩飾的尖叫聲。
連帶著還有其他房間里被吵醒之人的惱怒抱怨,旁邊一個房間里,同樣喘著粗氣的藝術家似乎為那快活的尖叫聲鼓掌叫好。
藍恩充耳不聞,到了宴會廳之后略微掃視,隨即就走向了蒂沙雅的方向。
特莉絲和瑪格麗塔仍舊在蒂沙雅身邊。
“哦,瞧瞧。”瑪格麗塔已經喝到臉蛋酡紅、眼色迷離了,但她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藍恩的脖領被撕破了,調笑著說,“親愛的,是哪個女術士沒忍住想對你用強嗎?”
“這也太煞風景了。尤其是她還沒成功。”
但緊接著,瑪格麗塔她們就看見了藍恩臉上的神色。
那可不是因為被某個性欲旺盛的女術士糾纏而導致的尷尬和不耐煩。
那表情的冷冽不言而喻,那表情的嚴肅呼之欲出。
如果只是一兩個發春的女人,可沒辦法讓藍恩擺出這副表情來。
“情況不對。”
已經完全不在乎宴會廳里剩余的這些人矚目過來的視線。
藍恩直接彎腰,湊近了女術士們的耳朵高度,沉聲說著。
他給女術士們講述了這段時間自己名下的各個勢力和產業所遭受的不對勁現象,還有這氣氛不對勁的宴會上,各個抱有小心思的人們。
蒂沙雅簡直是全程皺著眉頭聽完。
“這一切全都是猜測?”
蒂沙雅的言語中有著一股難以置信,或者說抗拒相信的感覺。
“有證據嗎,藍恩?我總不能因為你在我面前說了幾句話,我就認定這場宴會和接下來為期幾天的會議里,其中有人想要政變動手吧?”
這場宴會氣氛詭異,但是這詭異的感覺只是在那些掌握了各種消息的人看來如此。
那些不明就里的術士、不敏感的術士,依舊沉迷在燈紅酒綠和放蕩玩樂之上。在他們眼里,這場已經可以領著女伴與男伴各自找個房間進去糾纏的宴會,就跟以前沒什么區別。
術士的宴會不都是這樣嗎?
那些放蕩之輩,這次好歹沒有在舉辦宴會的大廳角落里,直接開始找刺激。
藍恩看著眼神中閃爍抗拒的蒂沙雅,并不意外。
這位令人尊敬的女術士確實強大而博學,但是她已經遠離當前的政治局勢很久了。
這導致她不管是對北境王國內部,還是對南北兩方之間的局勢,都缺乏敏感性和洞察力。
但是藍恩沒有在蒂沙雅的抗拒下讓步,獵魔人依舊以無比的認真和嚴肅來看著這位女術士。
“.你是認真的?”蒂沙雅沉默好一會兒后,才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和袖口,說著,“你確定會有政變發生?就在今夜?”
“刻不容緩。”藍恩平鋪直敘的闡述著,隨后又轉頭尋找著,“迪科斯徹。那個間諜頭子跑哪去了?”
特莉絲皺眉回憶:“我看見他和菲麗芭一起出去了。”
瑪格麗塔也用手拍著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下:“他們肯定不是出去找房間上床!菲麗芭對男人不感興趣很久了!”
“所以這又是菲麗芭搞的鬼?”說起這位風頭無兩的女術士,蒂沙雅卻反而像是接受了藍恩‘將有一場政變’的說辭。
蒂沙雅低聲憤怒的說著:“崔托格真正的掌權者,瑞達尼亞真正的管理者,純白拉法德最出色的繼任者,偉大的菲麗芭·艾哈特現在想要找個什么由頭來巫師之中排除異己了嗎?”
這種表現,讓藍恩不由得審視起菲麗芭在蒂沙雅心中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蒂沙雅一向是不贊成術士們過于摻和政治、攫取凡人的權力的。
并不是她認為術士不該管理凡人,而是她和亨·格底米蒂斯這兩個‘古代巫師’,依舊認為術士們應該把精力的重心放在開拓魔法道路之上。
分心別處是不務正業。
而如今,在瑞達尼亞的首都,崔托格的宮廷中近乎說一不二的女術士菲麗芭·艾哈特,毫無疑問就是蒂沙雅最看不慣的那種人。
而在蒂沙雅旁邊,瑪格麗塔也是一副深有同感的認同模樣。
可見,菲麗芭·艾哈特即使是在女術士群體里,熱愛爭權奪利、善于操弄手段的樣子也是近乎化為刻板印象的模樣了。
“我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那個菲麗芭為了鏟除異己搞這么一出。”
藍恩皺著眉頭,誠懇卻急促的說著。
他一邊說著,一邊直接上手,拉著蒂沙雅就要往宴會廳之外走去。
宴會廳中三三兩兩剩下的人在這一幕下,甚至有人吹口哨、歡呼鼓掌。
但是藍恩和三位女術士的步履都很匆忙。
“迪科斯徹跟我的談話讓我覺得他是來查找叛徒的。如今南北局勢重新尖銳,如果不進行內部肅清就根本沒救,在這局勢下,他的行為是合理的。”
“但是以你們對菲麗芭的了解,認為她這是借機要鏟除異己,迫害無辜。”
“可是現在,高丘堡、工坊區明擺著北方王國的內部有一股力量正在試圖讓我疲于奔命的救火。”
是北方的國王們想對藍恩和術士們動手嗎?
是迪科斯徹真的在完成內部肅清,以此來面對未來注定更加爆裂的南北戰爭嗎?
是菲麗芭以權謀私,找個借口就想在術士圈子里玩鏟除異己的那一套嗎?
不知道。不確定。
誰的心思都不可能全都寫在臉上。每個人都在尋找盟友,但是每個人又都不能確定別人的立場,于是就只能說話都含含糊糊,用點到為止的暗示來表達想法。
在混亂的局勢中想要串聯各方、團結力量,就是這么一件麻煩事。
“假設,要抓來自北境諸國的術士中的叛徒,”瑪格麗塔突然說著,并且看向特莉絲,“那么必然是北境四國的聯手行動!”
“特莉絲,你有接到過通知嗎?你可是弗爾泰斯特的王室顧問!”
“王室顧問也不全都可信。”沒等特莉絲說話,藍恩就已經沉聲說著。
“但特莉絲和我的關系很近,我的立場又人盡皆知在南北立場中,她很可信。但牽扯到北方王國和我、和術士的立場中,她又變得不可信了。”
藍恩一邊走一邊搖頭:“情況很復雜,我們搞不清誰在說真話,或者誰只說了一半真話。”
“是的,情況很復雜。”蒂沙雅此時卻腳步不停的繼續說著,“感謝葉奈法將那位希里接到了學院里,我們因此有了分辨事實的寶貴能力。”
“等等,什么意思?”藍恩皺起眉來追問,特莉絲和瑪格麗塔卻面露恍然。
此時,他們已經又走到了之前藍恩與威戈佛特茲談話的橋上,海風腥咸而寒冷,月亮在天空的運行已經過半了。
“魔源!”瑪格麗塔斷然道,“讓一個魔源陷入接觸混沌魔力的恍惚狀態,在這個狀態下,她將能夠發出預言!”
“不,我們不需要希里預言未來,我們只需要通過她魔源的恍惚狀態,”特莉絲將酒紅色的頭發捋到耳后。
“問清楚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那會比含糊其辭的預言更清楚,對希里本人也沒有任何負擔,最重要的是”
“恍惚的魔源,沒有撒謊的能力。”3
女術士們最后異口同聲的說著。
“這是眾所周知的公理。”蒂沙雅冷聲說著,“不管是誰在搞鬼,但他或者她,但凡敢在我面前,在這個事實面前搬弄是非,我就會讓他好好長個記性!”
前所未有的,藍恩第一次見到了蒂沙雅這么生氣的樣子。
但是在少見的發火之后,蒂沙雅卻轉過頭來,她用一種近乎執著與懇求混雜的目光看著藍恩。
“藍恩.我決不能讓我的學院變成戰場!不該有人在艾瑞圖薩死去!這里本應成為理性的會議舉辦地,而不是陰謀交錯的廝殺場!不該有人在這里流血的!”
“我們必須把沖突壓制在最小的規模。”蒂沙雅說著,在橋上停下腳步,回身望去那依舊燈火通明的美麗、巨大的城堡。
“我會著開加斯唐宮之中的禁魔法陣,這樣一來,術士們之間的沖突至少不會把整座島都拆了,死傷無數。可是.”
可是,如今學院的守衛被人滲透,鬼知道還有多少人已經進來了!
沒有力量的術士們,在職業士兵,乃至是武裝強盜面前都是脆弱不堪的。
“那就交給我。”
藍恩斬釘截鐵的說著。
“他們四處找我的麻煩,想讓我在今夜四處救火、分身乏術、頭腦昏沉。”
“他們估算了我的力量,他們估算了我的城堡、我的騎士、我的工坊的力量,接著以完全的準備和信心,想要碾碎這些東西。”
“但說真的,”藍恩的微笑中帶著些許譏諷,“我都不知道他們怎么敢認為.已經看透我了?”
烏云遮蓋了月色,藍恩停在橋上,看著三名女術士向著那島上第二高的塔樓走去。
但是驀然的.
“嘩啦啦!”
藍恩脖子上的掛墜抖動起來,而已經走遠的蒂沙雅則同時停住腳步,緊接著步履更加匆忙起來——
有人開始在艾瑞圖薩施展魔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