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什么被天球交匯偶然帶過來的悶頭亂逛的倒霉蛋，我有門路、有準備、有接應，這有什么回不去的？
面對齋藤道三的疑問，藍恩顯得放松又坦誠。
“只是一時的波瀾而已。”獵魔人輕笑著，“只要時間一到，自然而然也就走了，還請不必擔心。”
“誒呀呀！”齋藤道三的嘴里發出玩味而別有深意的感慨聲。
但是在他的視角中，藍恩的話可沒那么簡單。
對方的身世來歷貴不可言，而又遠離西方大陸，來到日本列島苦心經營，收攏人才。
而且看他這一身本事的樣子，也確實像是在南蠻學過藝。
這么看起來，世界之大，眼前這個人卻足以稱得上是歷經波折、見多識廣了。
可偏偏，這樣一個當世人杰，卻就是不回自己的故鄉，甚至連邊都不挨。
八成是什么朝堂斗爭失敗，被誅了九族僥幸逃生，趕出中原的頂層奢遮人家吧？
而如果以這種處境，如今卻云淡風輕，且篤定自信的說自己要‘回去’？！
雖然齋藤道三并不清楚西方大陸那邊朝堂斗爭的常規套路，可是既然都已經被逼到流亡海外了，想要光明正大、昂首挺胸的回去不就基本只剩一條路了嗎？
“了不得啊，了不得。”
“話說的輕巧，但是真要做起來，我看比成為天下人還要難個十倍不止啊！”
在藍恩詫異的抬眼中，齋藤道三卻冷哼一聲，有些不情愿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稱贊道。
而且隨即，齋藤道三話鋒一轉。
“可也正好！如果連自己的野心都不敢直面、不敢旺盛的話，憑什么讓老夫的義秀待在身邊？”
等等這家伙擱這兒加什么戲呢？
藍恩有點沒反應過來。
“好啊，放手去做！讓老夫來看看你的器量！”
什么玩意兒就器量不器量的？
但是齋藤道三說到這里，似乎就已經算是定下了，并沒有再給藍恩開口詢問或解釋的機會。
他本就是雷厲風行的人，年輕的時候從計劃盜取美濃國，到動身實施，攏共也就用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
而后來將家督之位傳給義龍，也是說辦就辦了。
對于權力，他并不貪戀，甚至因為年事漸高而覺得厭煩。
許多年過去，他大概也已經是知天命了。
當初跟心愛的女人一起許下的愿景：創建一個人與妖和諧相處的樂土。估摸著已經是沒機會了。
而連這個支撐他盜國之舉的最大愿望都眼見著要縹緲無蹤起來，他對于這個國家的權力就更是不上心了。
現如今只是還在用自己的權力和威望去搜集靈石，防止這些蘊藏著神奇力量的石頭被人用作邪道罷了。
并且說實話，義龍雖然在他眼中什么都好，可是對于治理國家，其實并不算什么能手。
不然他當初在富田正德寺，與自己的女婿織田上總介信長見面時，也不會灑脫的說什么，‘將來我的孩子，恐怕只能為你牽馬’這種話。
義龍是名出色的武士，但只會是個尋常的大名。
齋藤道三還想著，要是自己的孩子真守不住這份基業，丟了也就丟了。他們一家人安穩過日子也挺好。
而如今，托付這份基業的候選人多了一個，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等藍恩回話，當然，在齋藤道三看來，既然藍恩的志向如此遠大，也根本不可能拒絕自己的幫助才對。
于是藍黑兩色拼接的和服一甩手，齋藤道三就已經做主定下了。
“這座鷺山城，就暫且交由你來管管看，讓老夫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若是連一座小城都治理不來，那些天方夜譚的空話還是早點忘了的好！”
雖然已經不是大名，可這座城是完全歸屬于道三的，屬于他的養老院。
有權利做出這樣的決定。
齋藤道三本以為，雖然藍恩在日本經營已久，但是正兒八經真的成為一座不小的城池的代理城主，怎么著也得興奮一點才對。
可是獵魔人此時的關注點卻并不在這座鷺山城上。
“交由我代管？這倒不是什么大問題。”
他云淡風輕的說著，就像是在說‘管理這座城池的難度，根本連提都不需要提’似的。
話鋒一轉：“可是你是要干什么去？”
說到這里，齋藤道三原本豪邁的臉色，皺起了眉頭。
“去干什么？之前半兵衛已經給我講過你們的經歷了。”
他的手越過桌子，指向不遠處的年輕武士。
半兵衛則依舊掛著謙和的微笑，對著其余人點點頭。
而已經將臉板下來的齋藤道三，此時卻語氣嚴肅。
“南陽坊雖然是我的故人，當初我也確實是因為念舊情而沒有流放他、殺了他。但既然身為僧侶卻已然墮入外道，那么身為武者，斬妖除魔亦是大義所在，無甚好說。死也就死了。”
“可唯獨義龍是我從小培養的人，我不相信，她會對妖怪惡鬼的猖獗肆虐置之不理！”
如果說齋藤道三此時最心疼誰、關心誰，那當然是從小就跟他分開，沒有受到他的照顧，獨自求生的阿秀。
但是要說他最放心誰，卻肯定是他與深芳野所生的雙胞胎中的另一個女兒。
阿秀被帶走后，當時還不算太發跡的他，幾乎是將義龍片刻不離的帶在身邊，教導、照顧。
人們常說，對于這種從下往上爬到權力高點的人物來說，未發跡時所生的子嗣與發達之后的子嗣，在心里的分量是不同的。
而在齋藤道三心中，毫無疑問，義秀與義龍，是他曾經身為名為‘西村利政’的男人時，所生下的親愛的孩子。
而其后的齋藤孫四郎、齋藤喜平次等子嗣，則是‘齋藤道三’的后代。
齋藤道三為了鞏固自己在美濃的影響力，與明智家的小見之方成婚，這也是他作為武士大名的正式婚姻。
由此，他也得到了美濃明智家的支持。
明智家是美濃土岐氏的支族，他們的支持讓雖然是有下克上的事實，卻多少算占了點法理名分。
現在，鷺山城天守閣中的隨侍小姓之中，就有明智家的幾個年輕人。
與之相比，真正深愛的深芳野卻頂多只算是他的側室了。
也正因此，齋藤道三的心中對于義龍和義秀更有愧疚感，也更加在乎她們。
“無論如何！”美濃蝮蛇沉聲喝道，“既然事關義龍與妖魔之輩，這件事我必須親自查清楚！”
手里端著一小碗魚頭豆腐味增湯的藍恩，此時卻皺眉抬眼，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你想清楚了？”獵魔人隨意品嘗了一下這份熱湯，但他說話的語氣卻并不隨意，“你應該清楚，這么做的后果吧？”
前代大名從出家隱居的養老城池中出山，并且出山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調查當代大名。
這件事對美濃局勢的影響必然是天翻地覆的嚴重。
一不小心，父女猜忌反目成仇，乃至是經營幾十年的國家分裂崩盤了也不是不可能。
而藍恩真正想問的是：對于一個苦心積慮奪取了這個國家的野心家來說，這份代價是齋藤道三能夠承受的嗎？
可是當藍恩看見這個禿頭的男人的那雙眼睛后，他就只是嘆口氣，低頭繼續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魚頭豆腐味增湯，卻不再多說什么了。
“就當是我幫你看一次門。”
藍恩以湯碗代酒杯，朝著齋藤道三舉了舉。
“哼，說的好像真是幫老夫的忙一樣啊。”
而齋藤道三則冷哼一聲，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看來真是要在知會藍恩一聲后，就立刻啟程去看看義龍到底怎么樣了。
而且似乎還有點看藍恩‘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爽的意思。
他這一趟出去，肯定不會順利、省心。
畢竟義龍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美濃大名，并且繼任已經有幾年時間，現在的美濃除了在幾天之內被藍恩他們干爆了的‘大規模殘穢擴散’，也基本算是風調雨順，沒有波瀾。
不太可能前任大名出山之后振臂一呼，就有忠誠的一門眾響應如云。
相反，過來規勸道三別在難得的和平年月里沒事找事，引得局勢動蕩的人卻絕對會很多。
而眼見規勸不了他，暗地里使絆子、拖延時間的人也絕對會很多。
沒有幾個月的時間，估計齋藤道三根本連頭緒都抓不到。
即使是有半兵衛的協助也一樣。
齋藤道三從座位上站起來，大步流星的朝著房門外走去，經過半兵衛時，年輕的武士不用言語，自發就跟了上去。
而藍恩則始終不動。
坐在藍恩身邊的藤吉郎，原本在齋藤道三經過時，下意識的就挺直了腰板想要站起來跟上。
可是隨即，他又硬生生壓下了自己的腳步沖動。
只是把身子推得離飯桌遠了點，然后俯身下拜，大聲喊著：“道三大人，還請路上小心！”
悶聲悶氣的大喊中，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激動。
終于啊！終于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藤吉郎！你這前半輩子就是在等這一天！遇到貴人！貴人在幾天之內就有了機會來執掌一座城池！
藍恩閣下不！藍恩大人現在手邊沒多少人，正是讓自己表現能力與忠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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