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心。這是一切武技的基礎。”
冢原卜傳先是皺著眉頭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才開口對藍恩說。
顯然,這種從武技最底層開始講解的經歷,讓他也很陌生。
畢竟就算是最蹩腳的武士子弟,這都是在啟蒙階段才會教的東西。
“只要身為練武之人,就沒道理不會這門技巧.至少在日本列島來說。”
“以殘心為基礎,我們進行架勢的轉換、體力的恢復、武技的準備等等。”
“刀、雙刀、大太刀,或者薙刀鐮這種冷門獨家的武器,各個流派有各個流派的武術技藝,但是武器技法的基礎,仍舊是殘心。”
“可以說如果沒有殘心,那么武士就不可能對抗妖怪惡鬼,這世界也將不會是人類的世界。”
“而殘心,既是以特定的架勢和呼吸,來讓消耗出去的體力經過生命能量的共振,而大部分回轉回來。”
“在各流派中,以不同的架勢施展殘心,除了回轉體力之外,還會有不同的額外效果。比如威力最大的大上段架勢,就會讓你的力量在那一個呼吸的瞬間暴增。”
“最靈活的下段架勢,則會讓你腳步輕盈到閃身都感覺不到用了力。”
“而在此基礎上,讓殘心的施展擺脫架勢的限制,以閃避的姿態也能流暢運作,則叫做流水。”
“而如果在進行生命能量的共振時,恰好還通過共振而祓除了常世,那么這種共振還會因為清除了陰世的力量而更加昂揚,再額外回饋給武士以短暫的增益。”
“雖然老朽并不清楚,藍恩大人你究竟是練得什么本事,可如果單論殘心,還有對殘心的開發,吾等的體系已經非常完善了。”
藍恩認同的點點頭。
如果單論對體力的精準控制,這個世界的武技體系毫無疑問是藍恩所見過的高峰。
他們在用武藝與妖怪鬼類,這類身上攜帶黃泉陰世之污穢力量的對象的作戰過程中,將自己的體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體力不僅是施展動作、武技的基礎,還能在恢復過程中與生命力共振,產生更多的額外效果。
而這些技巧,則是藍恩對本世界的武術技法很感興趣的一點。
“所以,對您的教授方針,我也差不多捋清楚了。”冢原卜傳點了點頭,似乎在肯定自己的想法,“市面上那些珍貴的、各流派的秘傳武藝技法,恐怕對你還不如基礎的殘心重要。”
“后續如果你在學過這些基礎,并且深耕之后仍有余力,老朽的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當然也可以教給你。”
藍恩對于這位經驗豐富到恐怖的老武士的安排并無異議。
“也就是說,學習速度和內容的多寡,主要看我自己的學習能力和精力是吧?”
藍恩人畜無害的笑了笑,手掌撫摸著手中木質大太刀的刀身,發出掌心與木頭的摩擦聲。
“哦,那我就有一點點放心了。”
“放心?”冢原卜傳露出了惡意的笑容,“如果是真想學本事的人,在我手下的每一天,可都體會不到什么叫‘放心’啊,藍恩大人!”
而藍恩的微笑絲毫不受老武士那惡意笑容的影響:“那就最好了,冢原閣下。說實話,我想學的可能比你規劃的要多一點。所以我會傾向于在學的時候趕一下進度、做一下改良什么的。”
“什?”冢原卜傳那惡意的笑容,隱約間有點僵在了臉上。
“對了。”而藍恩則完全無視了他僵住的表情,揮了揮手上的木質大太刀,帶出了明明沒開刃卻依舊凌厲的破空聲。
那雙貓眼微妙而平靜的看著老人:“想因材施教的話真的不用切磋一下,看看我的水平嗎?”
冢原卜傳臉上的僵硬,在藍恩的貓眼下緩緩消失,變得跟他一樣平靜而微妙。
“哎”他低下頭長出一口氣,“沒想到大人竟然還是個癡迷于劍斗廝殺的劍鬼嗎?”
可是等再抬起頭來時,一股凌厲的氣息在一瞬間充斥著整個道場!
就算是已經遠在庭院中的旗本武士們,都突然后頸發涼,下意識的伸手去捂住、摸了摸。
而冢原卜傳的臉,此時也直直的揚起,面對著藍恩。
那張老臉上面,掛著危險而不滿足的微笑。
“但是以這老朽之軀跟你對砍的話,咱們兩個都不會爽的吧?不如做個約定?”
“約定?”藍恩對此表現出了很高的興致。
“等我死后。”老邁的劍圣毫不避諱,甚至隱含期待的說著生死大事,“雖然老朽不能有幸受守護靈庇佑,在黃泉之中都保持靈魂不染。”
“但是若是只憑執念,或許也能在地獄的邊緣停留一段時間而不往生。而到了那時,不若大人就以陰陽術和守護靈的庇佑下地獄一趟,咱們兩個盡情相殺!如何?”
邀請人一起下地獄,去相互廝殺。
這在任何地方,正兒八經都算是詛咒了。
但是藍恩卻在聽了這‘詛咒’之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說什么別人是劍鬼,你這老家伙啊不也是一個樣?”
藍恩的手指毫不在意的沖著自己的脖子,微笑著比成刀狀劃了一下。
“你現在怕不是已經想沖著這里砍下來了?”
第二天的一早,天守閣的道場浸潤在卯時青灰色的晨光里。庭院內的小池塘水流聲不斷,裝滿水的驚鹿歪斜下來,正發出‘咚’的一聲響,然后復位,規律而空寂。
冢原卜傳依舊是那個樣子,手撐著木劍站在道場室內的講師臺上,審視的目光看著臺下锃光瓦亮的木地板上的那道高大雄壯的身影。
但是讓他驚異不已的是:哪怕他的眼光再挑剔,也實在是沒法從單一的技法層面,挑出眼前這人的毛病了!
“呲!”
一聲尖銳到讓人汗毛倒豎的銳響驟然炸開!
藍恩身穿一套常服,這是天守閣內的侍女們趕制出來的劍道服。
他的身量太大了,在此之前,他其實穿的都是自己帶來的衣服。
今天正好要辦事見人,于是也就正好換上一套本地特色的衣裝。
在什么地方該怎么做比較能輕松融入社會環境,藍恩對這一套理論已經駕輕就熟。
就如同他當初在古希臘時代的雅典參加伯利克里的宴會時,會換上托加長袍一樣。這是種好用的手段。
木質的大太刀本來就因為過長,而有了結構性的脆弱特點。
而在藍恩能夠輕松捏碎巖石的手中,就更是顯得脆弱不堪。
可是通過對力量的掌控,還有精細到駭人的技巧,這柄練習用的木質大太刀,現在不僅能生生用木頭切開尋常盔甲,還能保持結構性的完整。
藍恩的劍法造詣幾乎讓冢原卜傳都沉醉不已。
恨不得將自己的皮膚與肌肉伸到劍刃之下,去感受這種‘美’。
但是現在更讓他清醒的是.
“呼吸”
急促卻有韻律的一次呼吸,在藍恩揮劍所導致的破空聲還沒消散時,就與其混在了一起。
除了專門尋找這聲音的冢原卜傳,尋常人斷然是聽不出來也找尋不見的。
殘心!
一次揮刀,對于藍恩的體力消耗不算什么。
但是揮刀與揮刀之間亦有差距。
藍恩的手能揮出來斬殺實體化月神的一刀,也能揮出來只卸下一條豬腿用來燒烤的一刀,而這兩刀所消耗的體力明顯不是一個級別。
但殘心這門技術最讓藍恩驚喜的一點就是——它是成比例的恢復上一刻消耗出去的體力!
只在瞬間,獨特的感覺從身軀的深處涌現出來。
藍恩以無比清晰的感覺,察覺到了自己上一刀消耗出去的體力的‘殘影’,而緊接著按照殘心的技法,開始控制著這具軀體無比旺盛的生命力,與‘殘影’共振。
只在瞬間,從軀體深處的生命力中,充盈的體力就充滿了剛才的‘殘影’!
這不是幻覺,甚至不是壓榨式的摧殘身體而換來的力量。
相反,這力量充斥著屬于生命力的活性!就算是用來壓制黃泉陰世的污穢也毫無問題!
殘心已經被掌握,這相當于藍恩已經掌握了這個世界繁榮的武技發展的底層根基!
剩下的一切武術的碩果,都將被他順理成章、按圖索驥的采摘下來!
而冢原卜傳,也正是因為眼前的這一幕而頭皮發麻!
他一只手撐著木劍,一只手拿著肉條去喂肩膀上的松雀鷹。
可是直到那肉條已經被吃完,被養熟了的松雀鷹開始輕輕用喙去啄他的手指,冢原卜傳都沒反應過來。
真的,昨天藍恩說自己對‘學習能力和精力’稍微有點自信的時候,冢原卜傳是不太在意的。
天才嘛。
他見得多了,上泉信綱不也是天才?
雖然冢原卜傳看出藍恩的路數跟他不同,但是類比下來,劍道上的成就恐怕還要高于自己。
但是成就越高,就代表在那陌生的路數上耕耘越深。反而會成為吸納學習新技術的阻礙。
俗話說觸類旁通,可是藍恩的武藝連根基都跟他們不是一條道的,往哪旁通去?
但是在開始教學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親眼看見了自己昨天才教給他的技巧。
今天這人就直接上手了!
動作標準、時機完美!
除了沒有經歷真實戰場的多變環境、敵人干擾的檢驗之外,他也不能提出更多質疑了。
這就是一次完美的殘心!
而在這時,道場之外隱約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這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驚醒了冢原卜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