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為止,其實也是鷺山城中的官員、貴族們,第一次知道在這白駒過隙一般溜走的兩個月時間里,鷺山城到底變成了什么樣子。
‘力量的今昔對比、變化’,這種東西其實在不敏感的人身上是很難自我發覺的。
就像是人過三十之后,一下子突然感覺自己精力不濟了一樣。
身體其實一直處于緩慢磨損的狀態,只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敏感到能夠察覺每天的變化而已。
直到積累到一定程度的質變,才會陡然發覺。
而身為能直接感受身體變化的個人,尚且如此遲鈍。那么由許許多多的個人組合起來,疊床架屋一般組建起來的組織、集團,對于自身變化的感知就更是會模糊到難以想象。
也許,等一個組織爛到根子里沒救了,上層卻依舊連察覺的苗頭都沒有。
又也許,等一個組織已經今非昔比了,而組織內的個人們卻對此毫無概念。
如今的鷺山城顯然屬于后者。
在藍恩如同庖丁解牛一樣的人際關系分析之后,被藤吉郎這樣一個毫無根底的人所鞭策。
就是這樣的鷺山城,在兩個月的時間內也已經完成了一次空前的進步。
而城內的官員、貴族們,則顯然在兩個月內只剩下埋頭干活兒,而對身邊發生,甚至是自己親手參與的巨大進步毫無感知。
直到今天,看見這再明白不過的力量展示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已經在藍恩的協調下完成了這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工程。
這種不可置信的振奮是顯而易見的。
乃至于現在,時隔兩個月后才剛回來半天時間的明智光秀,在城樓上的地板上匍匐著,略微歪頭瞟向自己的叔父,都聳然一驚!
因為明智光安的身體規規矩矩的趴在地上,向著城樓下向他們點頭的代城主行禮。
但是他的腦袋卻也已經轉到了自己的侄子身上。
立烏帽子之下,那雙眼睛中的血絲.癡狂到駭人!
而明智光秀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叔父現在是什么感覺了。
他是正統的武家名門出身,接受的教育也是正統的武家名門教育。
因此思維邏輯可以說跟自己的叔父沒什么差別,一脈相承。
而身為亂世之中正統的武家子弟,一生之中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讓家名昌隆、淵源流傳!
日本武家對于家名的執著甚至還要高于血緣,如果宗內沒有繼承人,那么哪怕從外面過繼也要綿延家名。
而在親眼見證了這種變革的力量之后,明智光安的變化只是讓明智光秀剛開始驚駭了一下,隨后立刻便無縫銜接的理解了。
“明智一門的家名昌盛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啊!十兵衛!”
當明智光秀回過神來,再看向自己的叔父時,卻發現明智光安在癡迷而狂熱的看著城門下依舊還沒走完的軍陣。
這其實就是他們的力量,只不過先前未逢明主!乃至于根本發揮不出來罷了!
而現在,明主已經自己跳出來了!
更待何時?更待何時!
“是!”
明智光秀本來就匍匐在地板上的身體稍微轉了個朝向,對著自己的叔父。這就算是離開前的見禮了。
而他在見禮應聲之后毫不耽擱,轉身就‘噔噔噔’踩著木地板朝著城樓下跑去。
直到藍恩已經走出城門好遠,鋪散開的直衣沾了不少臟污的官員們才意猶未盡的直起身來。
“諸君。”而在大家都起身之后,為首的明智光安卻突然轉身面對眾人說道,“藤吉郎大人本來該在城中,領小荷馱隊奉行一職,主持后續的輜重運輸和維持。”
“而今,藤吉郎大人卻賞臉,將這職位與職權下放于吾等身上,吾等需心懷感激,不可或忘。”
眾人皆躬身拜服。
明智光安表情不動,端著架子繼續說:“可我也知道,代城主殿下與藤吉郎大人都外出之后,難免有些人腦子不清醒,覺得如今大好的形勢不能浪費,想自作主張干點什么。”
“但今時不同往日啊,諸君。”
明智光安的眼中依舊因為情緒的激蕩而遍布血絲,他環視一圈,發現人群中絕大部分人的眼睛跟自己一樣。
所謂的高門貴族,在紅了眼的時候.也跟餓極了的狼、狗、畜生沒兩樣。
發現如此多的‘同類’,這讓明智光安的心里安定多了。
“如今,各位家名門楣之命運皆系于一身一念,諸君還請謹慎行事啊。”
言語的內容是規勸,但是這幅要殺人似的表情和語氣,則是赤裸裸的威脅。
而在場的諸多名門貴族,則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有任何一點不對。
只是再次躬身下拜,毫無異議。
“讓你去當個小荷馱隊的奉行你都不當,跑來要干什么前鋒?”
藍恩的手上一邊拿著美濃地區的地圖看著,一邊頭也不抬的對身邊吐槽著。
“你是能抗還是能打?好像也就沾點腿腳快吧?”
“沾點就行!”而藤吉郎則在旁邊,藍恩話音剛落之后立刻接上,嘴里笑呵呵的聲音沒停過。“殿下,你覺得我哪點合用,用就是了嘛!”
藤吉郎現在身上雖然穿著融合了南蠻技術的當世具足,胯下也騎著高頭大馬。
但是在藍恩和麒麟身邊還是顯得矮小而平庸。感覺人和馬都灰撲撲的,很挫。
這主要是因為藍恩和麒麟,跟一般人和馬的畫風都不太一樣了。
但是藍恩也能理解藤吉郎為什么不愿意待在后方管理輜重和運輸,這種既肥美又權力不小的職位。
因為他還是想要讓自己的形象更靠近戰場武將,跟在自己身邊。
權力就像房地產,地段,或者說距離關鍵位置的遠近是重中之重。
就像是之前在鷺山城的兩個月一樣。
藤吉郎本人根本沒有什么官面上的正式職位,但只是因為跟藍恩走得近,顯得是個心腹助手,于是什么事都能管,正兒八經的武將名門明智家,見了他都得喊一聲‘大人、閣下’。
藤吉郎沒受過很高端、全面的教育,但他擁有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
這種本能告訴他,接手小荷馱隊奉行的職位看起來很美好,但其實只會讓他距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
因為毫無疑問,留在鷺山城導致的結果,將會是他遠離權力中心。
也就是藍恩。
而在打仗的時候,藍恩身邊又必然要用人,那在這個過程中,就會有更多的人成為‘被他用得順手的人’。
一旦戰爭結束,這些人就會順勢填補藤吉郎空出來的位置。
這就叫做抓住機會。
藤吉郎可能在邏輯思維上沒有想的這么全面、這么遠,但他那出類拔萃的本能卻讓他下意識的感覺到小荷馱隊奉行這個職位對他的不利,并且干脆推辭掉了。
或許,這也算是某種政治上的‘殺手本能’了吧?
“其實這兩個月來,我覺得你很了不起的一點,在于你有不斷學習的意識,藤吉郎。”
突然,仍舊在翻看地圖的藍恩頭也不抬的對藤吉郎說著。
“我嗎?”藤吉郎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緊張的撓著頭,“這、這話怎么說的呢,殿下?”
“你的本能讓你很敏感,在很多人嘴里,這應該叫做天生智慧。但你卻依舊打心眼里知道,光憑本能終究成就有限。”
藍恩伸出手在半空中虛點了一下他。
“所以從這方面來講你很厲害,藤吉郎。當然.你的身手還是很爛。吵著當前鋒這事兒也太不自量力了。”
藤吉郎好像沒聽到下半句一樣,連連羞澀的笑著擺手:“哪有哪有!過獎了!”
同樣騎著馬經過藍恩身邊的無明和阿秀,驚訝的看著藤吉郎。
似乎驚訝于人竟然有選擇性把話只聽一半的能力。
“藤吉郎搶著要當先鋒?”無明先是問了藍恩一句,接著轉頭毫不留情的看著藤吉郎說道。“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啊,想自殺嗎?”
“別這么說嘛。”藤吉郎也不生氣,只跟無明朋友拌嘴似的嘟囔著,“我也是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啊!這可是我身為男人的夢想!”
“雄心、夢想也要考慮點實際的啊,真是的。”
無明把重新戴上的惡鬼面具拉下來蓋住臉,翻個白眼往前走了。
但是到底還是沒說‘不管藤吉郎’的話。
五千人的軍勢說起來不多,但是走在道路上也是浩浩蕩蕩的一大片、一條長龍了。
當初在第一次北境戰爭的時候,藍恩正面的最大單人擊殺,也不過是幾千人罷了。
眼下這五千人的行軍陣列,如果要算上后續跟上來的補給輜重隊伍,應該是要上萬人了。
而一般來講,在用兵的時候,為了壯大聲勢、恐嚇敵人,將后勤輜重人員也算在兵員數量里,對外再翻一番的宣稱也不少。
像是眼下五千人的軍隊,對外宣稱一萬五千人也很正常。
這種軍勢著實不小,要是放在魔幻中世紀,北方諸國之中舉全國之力也湊不出來這么多軍隊的國家,也多的是。
而在日本這個資源匱乏的島國,光是美濃國的一城,就湊出了這么多人。
以魔幻中世紀的標準來看,美濃確實是太有資格稱‘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