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日落黃昏的陽光之下，藍恩看著不遠處踏鞴山上飄蕩而上的黑色煙柱，“大鍛造爐就沒停過！”
低聲自語過后，獵魔人向后一擺手：“所有人，就在樹林里原地休息，不能點火。”
兵甲碰撞的聲音不能避免，但是在如今的情況下也無傷大雅。
畢竟整個踏鞴山都是個鐵匠聚集地，金屬碰撞聲簡直是日常背景音一樣的東西，甚至都讓人習慣性忽視了。
更何況，這片地方是藍恩專門挑出來的樹林。
枝葉茂密，吸音效果很好。
“妖怪可不能監督刀匠們加班加點的維持生產。”等強行軍一天的士兵們都精疲力盡的坐下休息后，藍恩跟幾個人圍在一起，開了個小范圍的討論會。
無明和阿秀當然在身邊，另外還有兩個跟來的旗本老武士。
其中一個就是即使身穿盔甲依舊脖子帶佛珠的出家武士。
畢竟就算是從維護軍隊制度上考慮，大將身邊也還是得帶兩個旗本武士來彰顯身份的。
更何況他們也都是老行伍，跟著齋藤道三一路打了幾十年的仗。
在人手短缺的時候，擔任個指揮單一兵種的弓奉行、長槍奉行之類的職責也還是受得住的。
“所以現在，維持大鍛造爐的肯定依舊是人類。”
藍恩有條不紊的說著。
而以他在軍中的威望，就算是資格最老的旗本武士也都只能恭敬而認真的聽著。
而他也很適應這種情況，甚至可以說是習慣。
“以這里的山勢來看，妖怪們的主要作用估計是在關隘處進行巡查，防止匠人逃跑，也監督人類士兵會如實執行義龍的命令。”
三言兩語的時間里，藍恩已經在地面上用寥寥幾筆劃出了踏鞴山的山勢圖。
光是這一手所表現出來的軍事素養，就頓時令老行伍的旗本武士們面容整肅。
當初西漢末年，伏波將軍馬援為后來的光武帝劉秀講解軍勢，攢米為圖，以指畫川。
寥寥幾筆就將好大一片地區的山川地勢與相應的軍事意義深入淺出的描繪出來，光武帝只用這件事就看出他的本事，引以為大才。
踏鞴山地方雖小，但是藍恩畫的卻更加精細。
踏鞴山的地形復雜，但是山上的妖氣分布卻各有各的規劃，跟之前妖怪大軍密密麻麻還一團散亂的情況完全不同。
用靈視進行觀察，那些黑煙般的妖氣都是有限度的活動在一個個區域里。
再搭配曼妥思進行的地勢分析。
藍恩在這座小山納入視野之后的半分鐘內，其實就已經大致在腦子里勾勒出了軍事地圖。
“殿下，那我們該？”
出家武士單掌豎起立在胸前，向著藍恩鞠躬行禮。
他們是老行伍了不假，但是還真沒怎么打過這種仗。
要說以軍隊的形式來救人.
兩個旗本老武士面面相覷。
軍隊是暴力組織，在封建時代的背景下，就更是比盜匪還恐怖無情的暴力機器。
出動的目的必然是毀滅什么、剿殺什么。
不可避免的還會搶點什么、偷點什么、乃至于奸淫擄掠也不稀奇。
將一個心狠手辣的山賊和一個在這個時代被視為合格的士兵，都脫了裝備單拎出來，你很難分辨他們倆的職業特性有什么不同。
實質上，兩種職業相互轉換的效率也高的可怕。
“我了解。”藍恩對于他們的顧慮并不驚訝，“所以那些活兒也不用你們怎么干。”
“我需要你們在這里，”藍恩在踏鞴山的山勢圖上畫了三條橫線，堵住了三個口子，“給他們施加壓力。”
“施加.壓力？”出家武士有些遲疑的重復一遍。
藍恩立刻換了個說法：“就是佯攻。但要讓守軍感到足夠的危機。”
“在你們暴露出來的那一刻，就要讓他們有種完全守不住的感覺。隨后，為了保住踏鞴山，他們會撤掉限制那些妖怪散漫移動的東西，將妖怪引導到前線至少是一部分妖怪。”
“但這也夠用了。少了那些妖怪，刀匠們的撤離會安全很多，少死一個都很重要。這些刀匠和知識，才是美濃眼下最要保住的東西。”
原來費盡心力和智謀，就是為了保住美濃的國力嗎？
想到這里，兩個旗本老武士的眼神中先是恍然，接著是感激與動容。
那眼神先是聚焦在藍恩身上，接著自然而然的游移到了藍恩身后的阿秀身上。
身為還沒有正式締結婚書的女婿，就已經如此為美濃、為齋藤家著想了！
秀千代殿下流落荒野，看來也不是全然的悲劇啊！
道三那家伙，如果看到這一幕的話，想必也能放心了。
兩個老武士們，突然用一種老懷大慰的眼神看向自己。阿秀雖然感覺很靈敏，但是依舊完全不理解這是什么情況。
剛才不是還在很嚴肅的談論軍情嗎？
眼下這幅‘長輩看到小輩幸福人生’的表情是做什么？
但是跟隨道三一路把盜國之戰打滿的老武士們不愧是老行伍，表露出欣慰動容的情緒也只是一瞬間。
很快就重新帶上了軍伍之中的嚴肅感。
“還請殿下放心！”不，出家武士沉聲說話的時候，甚至都不是區區‘嚴肅感’可以形容的了，簡直有點視死如歸的意思。
“吾等必然不負所托！縱然是飛蛾撲火，吾等的尸骨也必然會鋪在您保存美濃國力的計劃路上！”
出家老武士慷慨激昂的說著，甚至作勢要把脖子上的佛珠串摘下來，一副要托付遺物的架勢，抬手想交給無明。
而藍恩眨巴著眼睛：“我說你是.什么意思？”
“啊？”出家武士的頭盔下露出茫然的表情，“可是殿下，您不是讓我們打出‘直接擊穿對面防線’的攻勢嗎？我們才這點人，要逼到對面開始召喚妖怪，還要撐住，怎么說也”
“半個時辰。”
沒等對面說出‘不太可能’這個詞，藍恩就徑直打斷了他。
“您說什么？”
“我說，真要打，也就是打半個時辰。”
面對出家武士臉上那緩緩不受控制張大的嘴巴，藍恩干脆的說著。
“我們主要的目的是把刀匠們帶出踏鞴山，只要沒了他們，那大鍛造爐就是個擺設，武器出產自然就停了。”
“同時還要兼顧他們的傷亡。綜合起來看，是一場搶時間的突襲營救。半個時辰就是最多了，如果拖到半個時辰之上，那么傷亡程度也就不可控了。相當于直接宣告行動失敗。”
“所以，真打起來就是半個時辰。我要你們到那時候，以‘半個時辰內打完所有攜帶軍備’的力度去壓制他們。”
“不考慮后勤和作戰時間，也不考慮波次進攻，全都在第一波上了。箭矢全部射完，從鷺山城帶過來的十條火槍，十公斤鉛制彈丸也奔著全部打光去用。”
“現在還有問題嗎？”
“明、明白了，殿下！”出家武士磕磕巴巴的，又把佛珠串給掛自己脖子上了，“如果全部資源投入到半個時辰中的極限進攻上.能成！”
何止是能成？簡直是安全！
半個時辰，讓弓手們把箭矢敞開了射，他們手臂脫力了可能箭矢都還沒射完，得把裝備讓出來，換下一撥人再接著射。
火槍就更不用說了。
鷺山城里儲備的火槍，本來就是尾張大名織田信長用來送給老丈人看個南蠻稀罕物的禮品。
現在這火槍隊就是趕鴨子上架臨時組出來的，平日里也沒怎么訓練過，再加上這時候火槍裝彈的繁瑣性與難度。
他們一個時辰大概率是真打不完十公斤的鉛彈。
這么算下來，一個小時估計連遠程輸出的節奏都還沒完。可能像是長槍隊之類的近戰士兵都還沒空間上呢，能危險個什么勁？
“沒問題的話，那就明天凌晨。”藍恩看了看兩個老武士，下達了命令，“等到我給你們信號，就開始全力進攻。”
“遵命！”2
言簡意賅的安排完后，藍恩他們直接也原地休整起來。
兩個老武士卻還得轉頭，來為明天藍恩的作戰計劃跟下面的士兵作具體安排。
兩人的眼神中依舊帶著點茫然。
畢竟就算是跟齋藤道三一起完成了盜國之舉，幾十年來所經歷的戰場大大小小，卻基本沒什么特別的新意。
可是這才到藍恩手下初次出陣，就已經如此不走尋常路了。
這讓兩人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老了。
但無論如何，隨著士兵們在樹林中的吃飯、休息。
在無言之中略帶嘈雜的氣氛中，凌晨的四點多鐘，藍恩在曼妥思制訂的鬧鐘里直接醒來。
他叫上了阿秀和無明、絨布球，并且讓麒麟做好準備后，幾人開始朝著踏鞴山前進。
而一夜沒睡的兩個老武士，則也開始計算時間，并且按照時間擺放好不久之后就要在半個時辰內全部打光的彈藥儲備。
他們倆昨天晚上可是跟弓手們互相交流到很晚，才又從長槍足輕中調出來一隊能當預備隊的。
準備交叉使用弓箭，避免弓手脫力之后的火力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