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驗尸官史提芬·史凱倫,外號叫‘灰林鵠’的一個中年男人。
驗尸官這職位聽起來挺無關緊要的,但其實在如今恩希爾皇帝的手下,‘皇家驗尸官’其實是他手下干一些不好見人的臟活兒,還有特務工作的職位。
完全不能把他跟尋常意義上的驗尸官,這種與世無爭的技術崗位等同看待。
但也正因如此,史提芬·史凱倫如今背部僵硬,在這寂靜之中額角流下冷汗。
他憑借跟情報總管瓦提爾的交情,得到了如今的職位,但是他也只在寥寥幾次機會中,見過尼弗迦德的皇帝身上縈繞著這種氣氛。
其中最近的一次.是索登山的失敗。
闖進圖書館大門的兩位高貴之人,盡皆是伯爵。
一人是約阿希姆·德·維特,尼弗迦德老牌大貴族維特家族。正經的金塔之城出身,再純正不過的尼弗迦德人。
一人是魯道夫·愛普·達西,同樣的老牌大貴族。
達西這個家族在兩年前橫遭罹難。在尼弗迦德之內,人們當然對這個家族如雷貫耳,但在尼弗迦德之外,人們的第一印象則絕對是——
阿達爾·愛普·達西,那個獵爵前無古人之鋒芒的第一個驗證者。
那是魯道夫的父親。
在阿達爾死后,魯道夫經歷了艱難又危險、刀刀見血的家族內斗,才順利于一年前繼承了爵位。
這兩個人嚴格來說,跟恩希爾皇帝都是不太對付的。
因為按照尼弗迦德的傳統,皇帝必須要在傳統大貴族的家門中選出妻子,來維護統治權的安定。
在今天希瑞菈這件事之前,約阿希姆·德·維特的女兒,還有魯道夫的妹妹,是熱門人選。
也是他們兩個家族極力向皇帝推薦了好幾年的人選。
所以在朝會開始之前,貴族們才會竊竊私語,說這是皇帝要打兩個大貴族的臉,是皇帝要挑戰傳統。
當他們倆推門進來時,恩希爾還以為他們是失心瘋了。
就算是要向自己發難,至少也該有技術含量一點。
但是當兩個人真的悶頭沖進來,還慌神的跟沒頭蒼蠅一樣,在排列整齊的書架中左顧右盼,最終才找到皇帝的位置跑過來時,恩希爾就已經感覺不對勁了。
這可不是要發難的意思。
“尊敬的大人們。”終于,是皇室總管上前一步,將小跑過來的兩個伯爵攔下。
契拉克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們。
“在陛下面前喧嘩,這又成何體統?”
約阿希姆伯爵冷硬的板著臉,將手上的情報遞給契拉克,讓他先過目。
皇室總管先是狐疑的接過來看看,緊接著就像是這紙張燙手似的,胳膊一顫,急忙將其遞給皇帝的方向。
恩希爾接過了情報,他之前始終平穩的呼吸首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
但是他沒有顫抖,也沒有把信紙交給別人。
他是尼弗迦德的皇帝,是這個帝國最有權力的人。但同時,也沒人能替他做決定、擔責任了。
他就是最高責任人。
“這本應是瓦提爾子爵的工作。”魯道夫是個跟在場眾人相比都年輕一截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來歲。
他此時不陰不陽的說著,“但可惜,眼下只能由我們倆送來。”
“我在一小時前就被召見,等在這里,我有什么.”
瓦提爾下意識的反駁,但隨即說到一半就立刻低頭閉嘴。
在以往,他這種毒蛇一般的人物,是絕不可能把沖突放在明面上的。
他腦子亂了,因為這個帶有巨大沖擊力的消息而亂了。
而且不僅是他腦子亂了,雖然現在圖書館內依舊鴉雀無聲,但大家都知道,所有人的心都亂了。
不然這圖書館現在只有他們,又何必要如蚊蟲振翅一般竊竊私語?
史提芬·史凱倫本就是憑借瓦提爾的關系被提攜上來,這時候只是不小心瞥到了被皇帝看完之后夾在手上的信紙的一角,那上面的東西就已經讓他學會了安靜。
大人物們低聲細語,仿佛只要這樣,那么那張信紙上的情報就不會從紙上鉆出來,來到現實之中。
但是他們可以這樣做來逃避現實,唯獨一個人不能這樣做。
“辛特拉的藍恩回來了。”恩希爾清晰而緩慢的說著,“情報的日期是三天前,目擊地點是維吉瑪郊外的暗沉之水。”
他就好像要把這消息完整無誤的帶到現實里一樣,強迫所有人面對。
皇帝的眼神轉向情報總管。
瓦提爾立刻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并且在一陣思考后給出答案。
“沒人需要為此負責,陛下。我們根據門諾·庫霍恩元帥的偉大開創,大幅度改進了術士們傳遞信息的效率。但是情報工作的重點是隱藏自身。”
“用三天時間將情報從敵人大后方的維吉瑪傳來,算上加密、誤導,還有中間刻意使用傳統方式的耗時,這是正常的。”
“不見得吧?”魯道夫不咸不淡的說,“會不會是那些術士們,最近日子太好過了?地位有點升的太快?您也知道,這種情況下的人,往往就不會老實干活兒了呀。”
“重視術士的研究,進行撥款,還有用爵位調動他們的活力,這都是我推行的政策。你有疑問嗎,魯道夫伯爵?”
恩希爾平靜的問。
但是他一開口,剛才還陰陽怪氣的魯道夫立刻低頭:“您的決定無比正確,我只擔心那些術士們辜負帝國的期望。畢竟他們大多出身低賤,毫無貴族精神可言。”
“我也不需要他們有貴族精神。”皇帝說,“我需要他們去老實工作,研究出更多更強的東西來。”
“您無比正確。”魯道夫本來只是低頭的動作變成了深深鞠躬。
“好了。”恩希爾將那張信紙拍在身邊的小書桌上,只不過似乎太用力,旁邊的茶杯被震倒了,紅茶流了一桌。
但此時已經沒人在意。
“他回來了。”恩希爾又緩慢的重復了一次,仿佛是在強迫別人認清現實,“辛特拉的藍恩,是的,他回來了。”
“但這不是正常的嗎?”他反問眼前這一小撮帝國重臣,“自從上次索登山的慘敗之后,帝國的每一次軍事行動,不都是把他計算在內的嗎?”
“眼下,不過是計算中最困難的問題,如預期一樣的出現了。”
“那能夠以一人之力擊潰軍團的暴力”
恩希爾有些出神的說著。
語氣之中的復雜近乎溢于言表。
忌憚?嫉妒?渴望?
估計連藍恩自己都不知道,這位尼弗迦德的皇帝是以如此的語氣來談論他。
但是隨侍多年的皇室總管契拉克卻還記得,在兩年前,藍恩的消息和戰績傳回皇宮之中的時候,他的主人露出了讓人記憶深刻的驚愕。
尼弗迦德人崇尚冷靜與克制的精神,讓皇帝表現出驚愕那么在以前,辦出這事的人如果不能在‘驚愕’的情緒后,順延出‘喜悅’。
讓皇帝的心情變成‘驚喜’,這人基本可以宣布沒了。
但是藍恩在兩年前,先是讓恩希爾驚愕,隨后是暴怒。
可是直到如今,那個獵魔人都像是一個活生生的蔑視尼弗迦德神權與皇權一體的標桿一樣,毫不在意的、好吃好喝的活著。
這是種怎樣的力量呢?
身為尼弗迦德的皇帝,恩希爾也有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而跟隨他服侍多年的契拉克也完全明白,那就是——安全感。
追尋至高權力的旅程固然痛快又舒爽,但是之后,站在頂端的人就要無時無刻不面對那些看似匍匐在下,實則虎視眈眈的注視了。
恩希爾這么些年來實則很難睡上一個好覺。
他在王座廳隨意的坐在王位上,甚至一時興起,還能把腿直接耷拉在一邊扶手上。
黑壓壓的一大片高貴之人就像是被閹割了的貓和狗一樣溫順。
但是恩希爾會覺得志得意滿,覺得帝國已經握在自己的手心了嗎?
契拉克知道,他從不敢這樣想。
實際上,隨侍左右的契拉克還知道,皇帝在看著王座之下黑壓壓一片、恭恭敬敬低頭的貴族時,心里是帶著恐懼的。
因為他知道,這群人里有不少都跟自己沾親帶故。這群人里有不少都同樣能坐上王位。
這群人的家族勢力不僅是遍布朝堂,還有軍隊、商人協會.
他們如今這么恭敬,是因為自己在帶著他們贏。
恩希爾剛剛執掌大權的時候,就立下了自己的風格:絕不饒恕,絕不寬恕。
因此通過一場墓碑鋪地的舞會,得到了‘在敵人墓地上舞動的白焰’的稱號。
但是這份強勢的王權,其實始終都被他控制的很好。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的王權面前誰會屈膝,而誰又會在表面上屈膝的同時,用一種看孩子胡鬧的眼神看著他。
遠的不說,就說最近的。金塔之城中的符里斯家族。
尼弗迦德帝國,其實在恩希爾登基之前發生過一次政變。
那時叛亂的篡位者奪去了恩希爾父親的皇位,恩希爾本人是后來才回國復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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