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并非是天司,也不是柱神。
而是成為柱神之上的存在——
“……你是認真的嗎?”
與艾華斯走在通往地下室的路上,夏洛克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問詢道:“身為一名牧師,說這種話沒問題嗎?不會……觸犯某種禁忌嗎?”
聽到艾華斯那話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驚慌些什么,只是無法再安靜下來思考了。
“當然不會。”
艾華斯搖了搖頭。
若是先前的艾華斯,或許還會謙虛的說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說”或者“只不過想要讓他們向善的借口而已”。
但如今的艾華斯,卻是終于正視起了自己的目標。
并不為此而感到羞愧,也不為此而膽怯——就像是成績不好的學生,若是說自己的目標是清華北大什么的,總會擔心被人嘲笑。因此哪怕心中憧憬著那樣的未來,可當人問起的時候還是要露出羞澀而拘謹的微笑回上一句“哎呀隨便哪個都好”。
并非不敢去夢。
只是不敢去說。
心中有著那樣的野望,只是還在擔心失敗。若是自己昔日夸下海口卻無法完成,那又是怎樣令人羞愧的事?
——曾經的艾華斯就是這樣的。
他來到這個世界、覺醒前世記憶之時,就想過成為柱神這種事。他那時還會在睡覺前,縮在被子里認真盤算著哪個柱神可以被替代,自己會與哪些天司為敵、而柱神離位后又會產生什么樣的隱患與災難。
他甚至連“如果自己成為了天司、柱神,應該叫什么名字”這種事都已經想好了。
他要么是穿越者、要么是重生者、要么是天司的碎片——他想要成為這個世界最頂層的存在,也不是什么苛刻而不合理的事吧?
換一個別的穿越者,說不定早就在穿越第一天就想著打穿全世界了呢。
只是艾華斯的性格太過溫柔了。
若是自己要成為柱神,那就意味著他一定會與許多天司柱神對抗。會有人因此而死,還會有人的利益因此而受損——每一次柱神變動,都是以種族為單位的屠滅戰爭。而他一個念頭,就會讓整個世界的未來變動、讓無數人遭受或好或壞的人生。
所以他當初才會想要成為天司。
因為如果只是天司的話,就誰都不會影響到。他可以守護世界,也可以拯救他人。他身上沒有什么責任,也不是守護整個世界的“柱”。他只需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就像是如今夢界的天司們一樣,找個地方占山為王、立下自己的規則、建立自己的國度、庇護自己的信徒。
守護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外面的世界與他無關。
——但如今,這些血奴們卻讓艾華斯產生了一瞬間的反思。
他并非不知道這些血奴們遭受了什么,只是那些都是在課本上的知識,輕描淡寫用幾行字便概括了他們的處境。那些文字太輕太輕,以至于寫在紙上都能讓紙張飛起來。
而如今,艾華斯才終于親眼目睹了一切。終于徹底理解了那些文字上染著怎樣的血。
他心目中的那頁紙已經被鮮血浸染,再也無法飛舞了。
那安息呢?那北地山脈呢?人類以外,那些巨魔呢?鷹身人呢?幾乎被滅族的有翼者呢?
歷史長河之中,多少種族興起而又滅絕。在無限時間的厚度之下,個體的絕望確實輕賤如塵。
為什么柱神對此視若無睹?
曾經艾華斯會用“柱神的職責是維持世界穩定”、“柱神是源河的代言人,不能隨意行動”之類的話來勸說自己、勸說他人。而如今,艾華斯終于明白了——究其根本,是因為柱神太弱了。
這個世界的神,所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他們能夠創造數以百計的新種族、能夠讓藝術品得到生命、能夠看到千萬種未來的可能性、能夠倒流時間……但是每一個柱神所能做到的事都太過局限,而道途的差異又讓他們無法完全團結在一起。
“唯有成為柱神之上的存在,才能得到改變一切的力量。”
艾華斯并不為這種狂言而感到羞愧,也并不忌諱什么。
他微微偏頭看向夏洛克,坦然說道:“你其實也早就想明白了這件事吧?”
“……差不多。”
夏洛克微微點頭:“具體來說……是我得知九柱神教會的成立時間,比銀冕之龍的誕生還要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
“——精靈與巨人之間無疑是敵對的,許多柱神都不喜歡至高天,那為什么精靈還要祭拜九柱神?”
“很簡單的道理,”艾華斯接著說道,“因為要給人們灌輸一個潛意識的概念‘九柱神是一體的’。”
“但很顯然,柱神不可能是一體的。物質界的超凡者都會因為道途沖突而對立,身為純粹道途生命的柱神必然更是如此——即使在態度上或許能夠保持平和,但祂們對一些事物的觀點必然是不同的。而堅信這種觀點的正確,正是祂們自身力量的來源。”
夏洛克輕聲說道:“正因如此,柱神永遠不可能齊頭并進,只能相對妥協。”
“隨著銀冕之龍取代了至高天,就達成了新的平衡。但任何一種平衡都是搖搖欲墜的……如今也不例外。”
“你想要取代蛇父?還是司燭?總不可能是恒我吧。”
“我都說了,我要成為的是柱神之上的存在。要比天空更高,高于一切!”
艾華斯終于在物質界、在這個凡有言必被知的世界中,清晰的、坦然的說出了他的目的:“奉獻與超越……兩條道途我都要走、兩條源河我都要有。
“——答案只有一個,我全都要!”
此時此刻。
夢界。
獨舞的恒我停下了一瞬,隨即繼續舞蹈。
不同的是,她開始將目光投向艾華斯。
“呵呵……”
正踱步于森林之中的司燭微微抬頭,有些欣慰的發出了輕笑。
“這小子……”
砂時計嗤笑一聲:“怎么不再晚點?再晚點大家一起完犢子了多好?”
他的面前是一個冒著青煙的丹爐。他兩只袖口抄在一起,看不出他此刻是哪只手在上。
“終于……”
銀冕之龍發出低吟。
他原本淡漠如冰的瞳孔,此刻卻隱隱有些發紅。身下的冰山之中,已經看不到了活躍著的魔龍的身影。
而被封存于琥珀之中、雙目緊閉的少女也終于結束了沉睡。
“老師……”
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當琥珀睜開雙眼的瞬間,整個物質界的時間陷入了完全的停滯。
沒有任何人、任何神明——甚至包括柱神——能在其中保持自我意識。
而在九秒過后,她又再度睡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當琥珀沉睡,時間再度開始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