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花王國,光之城。
這里是鳶尾花王國的首都。
如果是不懂鳶尾花歷史的人,恐怕會對這個名字感到有些繃不住——鳶尾花到處都是在夜間行動的月之子、還有一堆在陰影中行動的刺客,首都卻叫這個名字。
——光在哪了我請問。
但實際上,這個名字的由來相當諷刺——正是因為月之子與鷹眼的組織的存在,導致了首都的犯罪率過高。
那時王室還沒有被殺害,月之子們也不像是現在這樣完全掌握權力。當年的鷹眼組織也沒有掌握政治權力,是一個純粹的民間組織,比現在要純潔許多……他們刺殺大藝術家、富人、官員、貴族,基本都是基于“民意”的正義執行。
而在那缺乏路燈的年代,有著大量藝術建筑的鳶尾花首都,對那些能夠隱匿于陰影中的刺客過于利好。他們能夠輕而易舉的逃走,融入于建筑群的陰影之中,再從首都各個拐角之中逃離。
盡管許多刺客用這招來刺殺月之子,但許多刺客也會用這種有利地形來刺殺一些政要名流。
與此同時,也會有一些幫派分子借著這種有利環境而進行偷竊、搶劫、綁架或是謀殺。鷹眼組織甚至要負擔起一部分的巡邏治安工作……而即使如此,也仍然有一些罪名被栽贓到了他們身上。
畢竟大多數人對環境的熟悉程度,肯定都不如那些天天在屋頂上翻來翻去的刺客們。而掌握輿論與權力的人,都恐懼于鷹眼組織的“暗中觀察”。
——能到這個地位的人,又有幾個敢說自己手里絕對干凈、從來沒有得罪過任何人、也沒有傷害過任何無辜者的呢?
而在鳶尾花首都,任何一個拐角處的陰影里都可能射出弩箭、任何一個屋頂的高處,都有可能躍下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刺客空中刺殺。而不管有沒有殺死目標,只要他們立刻翻墻逃跑就基本不可能追得上。
哪怕是上位超凡者,也有可能會在完全沒有提防的刺殺中死亡。更不用說狙殺、咒殺、毒殺……哪怕只是騷擾,也會讓人煩不勝煩。
最終,在開始感到恐懼的月之子們的推動之下,鳶尾花王室宣布在首都花大價錢建造大量的燈。
每一條街道——包括暗巷、屋頂、橋下、死胡同甚至下水道里面,都插滿了無數的燈,務必在夜間保持全城永久明亮、并且加派夜間巡邏隊,從而保證城市之中沒有一點陰影。而破壞、遮擋照明則被列為犯罪。
這確實大幅降低了犯罪率,因為刺客們確實沒法當街刺殺了。原本一扭頭就能遁入黑暗,現在跑上半個小時都能始終被光照的明晃晃的。無處不在的光,讓潛行的難度增加了許多,已經潛行的刺客也有可能會因此而被識破。
王室欣慰于成效卓著,于是這個消耗極大的工程就一直保存了下來。
這直接導致了在鳶尾花的首都,若是不拉上窗簾就根本無法入睡。而反過來說,夜間城市的安全與明亮,也直接促進了鳶尾花的夜間娛樂文化。人們開始在夜間出行、擺攤、玩樂,而店鋪也不再關門。
當夜間明亮如白晝,人對時間的感知也會漸漸發生變化。于是鳶尾花的首都最終就養成了與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
直至王室被砍了頭后,鳶尾花人驕傲的將其稱之為“光之城”,用來紀念自由之光。卻忘記了這個名字最初從何而來。
而鷹眼組織的總部,就在這里——在光芒最為盛烈、容不下半片陰影的首都之中。
一直到現在,他們都沒有被月之子發現。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藏身于地下。
在鳶尾花還是赫拉斯爾帝國時,這里曾是通靈塔學院的所在地。為了給通靈塔學院提供足夠的素材,同時也是為了缺乏牧師的情況下盡量解決亡靈之災,帝國時期許多的尸體都會被運送到這里。
為了儲存這些尸體,有著一個巨大的地下墓穴。而在通靈塔飛走的時候,這里只是被草草掩埋、封存。鳶尾花王國成立之后,也沒有選擇將其填埋……因為那樣的話成本實在就太大了,誰都不想支付這個代價。
哪怕是月之子,也不敢往地下探索——鬼知道這里埋藏著的尸體孵化出了多少亡靈,又通過養蠱養了幾個牛逼幻魔。愛之道途本就會被黃昏道途克制,如同冬魔能夠輕而易舉的殺死月之子一樣。
于是鷹眼組織的刺客們,就在一群亡靈的簇擁之下、藏于埋藏著無數尸體的地下墓穴盡頭。這里也是最好的培訓潛行能力的場所——只要被送入到總部,基本就出不去了。
一旦驚動亡靈,而沒有掌握足夠強大的潛行能力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而如果沒法在亡靈們的追捕之下,靈巧通過翻越各種骸骨與土墻組成的障礙逃生的話,就根本沒法離開這里。
在強大的生存壓力逼迫之下,他們很快就“適應”并掌握了夜視、夜斗、環境戰斗、無聲術、潛行,以及最為關鍵的、在任何地方都能隨機應變,努力逃掉的逃跑能力。
在如今的鷹眼刺客們紛紛陷入狂熱之時,這里卻反倒顯得異常寧靜而冷清。
一個穿著藏藍色的正裝,看起來溫和而體面的男人,在無盡亡靈的環繞下,孤身一人走入了地下墓穴的深處。
燭火點亮了這里,讓一切看起來都散發著金色的輝光。
“——我來了,西里埃克斯。”
男人剛一進入,便板著臉對著一處陰影開口道:“你應該知道……如非必要,不要聯系我吧?西里埃克斯大師?”
他所看著的那個方向之中,陰影緩緩凝聚成人型。
那是一位有著凌亂的花白卷發,看起來有些孤僻而不好惹的老人。他穿著長袍、戴著眼鏡,看起來不像是一名刺客,倒像是位老教師亦或是老科學家。
——他的名字叫做托馬斯·特雷納·德彪西·馬可·德·西里埃克斯。
他的名字里面有“德”,這說明他曾是一位貴族。
事實上,托馬斯出身于刺客家族,還是一位稀有的刺客大師。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從哪一代開始就加入了鷹眼組織……恐怕除了眼前這個男人之外,就沒有人會知曉了。
“……首領。”
老人緩緩開口道:“或者說……皮埃爾議長。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聞言,中年人微微瞇起了眼。
被稱為皮埃爾的男人,就是鷹眼組織真正的幕后首領。
同時也是如今鳶尾花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巨樹黨選舉出來的首相、鳶尾花的內閣首腦——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鳶尾花沒有王室幸存,因此他也算不得是“相”。
準確的說,他其實應該是鳶尾花的元首或是總統。
在終結了國王與貴族的“第三叛逆”之后,議會推舉出來的首席公民確實被稱為元首。在后來的多次叛亂中,鳶尾花國家首領的名稱改變過許多次,最終穩定在了這個名稱上。
——鳶尾花人又縮回去了。
斬首國王,吊死貴族……過于狂熱的第三叛逆引發的混亂,反倒是讓人們對此產生了反感。他們認為,就是因為失去了國王才會讓國家亂套成這樣。可他們又不希望再來個國王統治自己……于是最終就定下了基調:
雖然王室全都死了,他們也依然是對“鳶尾花傳承至今的歷史與榮光”負責的,只不過“他們還在持續尋找先王流傳于民間的血脈,并在那之前為新王代管國家”。
當然,這樣的新王永遠也不會出現。
這其中甚至還有星銻人的推動——如果王室徹底從政體中被去除,也就意味著他們和赫拉斯爾帝國就真沒有一點關系了。昔日的裂土戰爭就是個笑話,而沒了赫拉斯爾帝國的宣稱,星銻就真有戰爭借口可以討伐他們了。
——在局勢比較均衡的國際對抗中,戰爭借口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雖然它有些時候看起來十分可笑,但有和沒有實際上關系很大。
它雖然不會突然消失一個軍團、或是讓槍口炸膛……但卻會嚴重影響一些無形的東西。比如士氣、征兵效率、國際輿論、戰爭耐久性、勝利后的統治成本與對方付出的代價,以及自家后方的厭戰程度。
因此“國王”必須存在,哪怕這個國王只是孤零零的一頂王冠、一把權杖、一個符號。
另外一邊的星銻人也松了口氣。
因為如果鳶尾花人真不再尊敬國王,那意味著這種潮流一旦流入星銻、就可能對同樣缺乏宣稱的平民國王瓦倫丁家族的統治產生威脅——鳶尾花人當年在裂土戰爭是持有宣稱的,他們都敢把王室趕出去,那星銻人又為什么不行?
鳶尾花的社會環境其實根本就沒那么糟糕,至少人們還過得去、活得了,沒有割讓領土、經濟形勢健康、沒有大規模的饑荒、就業形勢也不錯。雖然犯罪率高了點,但至少白天還是安全的。
那接連不斷的反叛其實都出于不同勢力的鼓動,是高層的互相斗爭……
但星銻的經濟卻是真崩了。
他們真不敢讓鳶尾花人說些什么。
萬一真有星銻人覺醒了怎么辦?
“你想要做什么……西里埃克斯大師?”
皮埃爾嚴肅的問道:“好日子已經來了,不需要再戰斗了……就算你真要做些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嗎?”
他的言語近乎懇求。
因為皮埃爾已經大致猜到了西里埃克斯大師的想法。
如果說有什么大事,是必須讓他來總部面談的……那皮埃爾就只能想到那一件事。
西里埃克斯大師疼愛的孫女,鷹眼組織的天才——克羅艾·德·西里埃克斯,曾被艾華斯·莫里亞蒂所殺。
之前考慮到國際影響、也為了保下鷹眼組織,皮埃爾議長兩度向阿瓦隆屈膝認錯。之后艾華斯當了教皇,他們徹底絕了刺殺他的念頭。
而如今……
“所以我要退出鷹眼組織。”
老人緩緩說道:“再過些日子,就來不及了。如果鷹眼徹底控制了國家,那一舉一動都會被人解讀。但如今……鷹眼僅僅只是一個地下組織而已。”
“你太天真了,老師!”
皮埃爾議長皺著眉頭:“這種事一旦扯上了根本洗不清!不管你有沒有退出鷹眼組織,在外人看來都是鷹眼組織刺殺了前任教皇——他可還是新赫拉斯爾帝國女帝的兄長,你的行為有可能會給鳶尾花引來戰爭與毀滅!”
“你的視角不對,皮埃爾。”
老人昏黃色的瞳孔注視著皮埃爾議長:“我教過你的——不要用太高的視角去看待事情。很多人并不知道你所知道的事,大多數人都是愚昧的。
“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就是組織的首領……那幾個人要么是不會出聲、要么已經被我殺掉了。不管我的刺殺能否成功,你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對鷹眼組織內部發動清洗,把那些社會渣滓統統清理干凈。
“如今月之子已被肅清,他們已經沒有價值了。但內部的肅清會引發叛亂與混亂,這必須交由官方來進行。
“一個組織如果想要長久的運行下去,就必須有足夠的素質。很顯然,鷹眼的素質根本不夠。如果讓那些人繼續待在組織里,只會讓組織崩潰。”
聞言,皮埃爾議長微微皺起眉頭。
他似乎有些理解西里埃克斯大師的意思了。
“老師,您的意思是……?”
“你太謹慎了,皮埃爾。你在光明的世界里活了太久,已經不太習慣黑暗世界里的規則了。”
老人昏黃冰冷的瞳孔注視著他,反問道:“難道你真想放任那些人發起叛亂嗎?沒有多少人知道你是我們的首領——意思也就是,那些下水道的渣滓們也不知道。如果鷹眼想要奪取權力,你就是他們刺殺的第一目標。”
“……可那樣的話,老師,”皮埃爾議長欲言又止,“您無論如何都會死。”
“我活夠了。”
老人嘆了口氣:“我甚至沒打算成功刺殺艾華斯……血天司恐怕就是他殺死的。
“但我能放任殺死了克羅艾的人從我面前溜走,而沉默不言的茍活嗎?我不能,皮埃爾。
“我們之間總得有一個結束,我已經沒有后人了。你想要讓我在病床上,看著最后的西里埃克斯之血漸漸枯萎嗎?
“我寧可成為點燃鳶尾花的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