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請進!!”
“放心大人,我們會替你們保管好馬車的!”
“以祖蛇之鱗的名義起誓,絕不會有任何財物丟失!”
看守神殿的蛇人守衛,那副異常恭敬、甚至近乎阿諛奉承的態度,大大震驚了阿娜爾。
……這是蛇人???
這是那些總是板著死人臉,態度冷硬不近人情的蛇人?
阿娜爾此刻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
她原本是非常抗拒將艾華斯一行人帶到蛇人神殿來的。
那種感覺,就像是遇到了微服私訪的大人物,對方興致來了非要看看你的家——而恰好你家里有一個沒禮貌、沒眼色又明顯對大人物不滿的親人一樣。
這種時候就會非常害怕出事。帶也不是,不帶也不是……
結果到了一看——呀哈,居然是熟人。
這個嘴臭的家人居然是大人物的忘年交,是哥們!
阿娜爾進神殿之前,有些悵然、有些迷茫的回頭看了一眼外面。
此刻外面只能看到那遮天蔽日的黃沙。
據說沙子的質感像是溫熱的雪。但阿娜爾來星銻了很多次,卻從未見過下雪。
唯一的共同之處,大概也就是它們的下面都埋葬著不計其數的尸體吧。
阿娜爾已經不記得,自己見過多少人隱沒于沙地之內了。其中許多人與自己無關,但也有一些人與自己有關。有些時候,她行走于沙地之上,偶爾會出現有一只手突然鉆出、握住自己腳踝的幻覺。
今天的風不算太大,天空很是晴朗。遠處的城鎮已然若隱若現。
她回過頭來,如往常一般走向神殿內部。
盡管神殿的蛇人招待大家們停下休息一夜,但其實真下來休息的人并不多。比如說保險起見,伊莎貝爾就沒有下來,而麗姬婭也在貼身保護她。
除卻阿娜爾之外,跟隨著艾華斯一同下來的,只有藏在影子里的莉莉,儀式師伊本、以及朱堂和穆。
在如墓道般昏暗的蛇人神殿中,兩側燃著暗淡的低矮燭光。剛從炎熱的沙地中鉆入神殿,便能感到一陣陣微弱的陰風吹過,吹透前胸后背。
一片片陰影隨著燭火搖曳,眾人的身影也隨之倒映于墻壁之上。看起來像是某種皮影戲。
兩位蛇人緩慢游走在前方。
他們都是皮膚黝黑的精瘦漢子。比古銅色更黑一些的粗糙皮膚上,能夠看到細密的黑色蛇鱗,那些沒有鱗片保護的皮膚就有明顯的疤痕、出血的磨痕與褶皺。他們的上半身只穿著皮質的馬甲。裸露在外的雙臂被蛇鱗所保護,腰部以下則是一條巨大的蛇尾。
他們的面容算不得俊美,甚至有些許丑陋——蛇人的顴骨普遍很高,臉頰瘦削而方正,下巴又向前突出。從正面看像是拉長的六邊形,而從側面看像是月亮。
——具體來說,就是鞋拔子臉版本的朱元璋。
蜥蜴人與蛇人很像。他們都有著鱗片、尾巴,以及冰冷的瞳孔和粗糙的皮膚。
但蜥蜴人比蛇人要高大、強壯許多,更接近于強壯的精靈;而蛇人則只有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則為蛇尾。
并且蜥蜴人無論男女,長相都兇暴且丑陋,看起來會像是鱷魚一樣。蜥蜴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他們使用蛇人的文字和語言,一般與蛇人部落依附而生,但也有單獨生存的部落——蜥蜴人中偶爾會出現特別聰明的法師與儀式師,就像是巨魔一樣。
通常來說,蛇人與蜥蜴人的通婚是一種不大不小的禁忌。
因為蛇人社會的高層無法接受有腿的后代,而混血對于蜥蜴人來說又太過瘦弱,所以雙方都不太待見……這與半精靈遭遇的困境不太一樣,畢竟蛇人與蜥蜴人的生存是真的很艱難。
與蜥蜴人不同,蛇人的面容要更像是普通的人類,但通常來說都更為干癟黝黑——這倒不是種族弱小,而是因為單純的沒吃飽。蛇人的飯量很大,并且有著能夠“過食”的能力,通過過量進食來變強。
唯有那些能夠充分進食的祭司階級,身材才會更加高大、脊背挺拔,皮膚白皙柔軟有彈性。
因此與半族都是盜匪、崇尚武力與肌肉的蜥蜴人不同;在蛇人的社會中,長得越好看、越高大、越像人的地位越高。
這兩個護衛,就明顯是地位比較低下的那種。
雖然蛇人的下半身都是蛇,所以不太好確定身高怎么算。
但至少這兩位神殿守衛幾乎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更矮、更瘦。在尾巴沒有捋直的情況下,他們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
他們的臉上,有著一些特殊的烙印。那不像是奴隸烙印,倒更像是某種宗教符號。看起來像是刺青形態的戰痕一樣,有一種奇異的威懾力,令人不敢久視。
這種烙印對蛇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美”。因為他們成為了神殿守衛,于是允許被烙印上宗教符號,象征著比同樣容貌與身高的同族地位更高。
他們手中握持著一種類似長槍的奇怪武器。但比起長槍,它更接近于“傘”或是“锏”——因為金屬錐體的部分有接近一半的占比。
隨著他們逐漸向神殿深處走去,周圍的燭火也愈發昏暗。
“到這里應該可以了吧。”
艾華斯突然開口,語氣卻很平靜:“已經離那些人很遠了。
“——到底有什么事?”
聽到這話,阿娜爾悚然一驚,抬起頭來。
什、什么意思?
“還需要再往前走一些,大人。”
神殿護衛的語氣依然禮貌而恭敬,卻沒有了最開始的熱情與狂熱。反倒是多了幾分的迫不及待與急促。
阿娜爾心中咯噔一聲,已經感覺到了明顯的不安。
——因為她見過類似的情況。
或者說,幾乎每個安息人都見過。
儀式師伊本長長的嘆了口氣,有些悲傷:“真是熟悉的感覺啊……”
阿娜爾瞥了一眼自己這位同族,心中暗道確實如此。
的確是幾乎每個安息人都有過這種感覺——這就像是出賣反抗者時的感覺一樣。
當反抗組織補充物資或是回去見親人的時候,受到了異常熱情的接待。然后就被引到了某個地方,或者在泥茶水里面下了藥,亦或是留在原地。最終就會被善主的人,或是奴隸商人趕來抓住。
出賣他們的人里面,有可能是某個深交數十年的朋友、有可能是路邊總是給他們多添半盞泥茶水的老板、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父親或是母親,亦或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背叛是這片沙漠的底色。
沒有什么誠信,能經受得住自由民身份和奴隸的考驗。越是在生存線上痛苦掙扎,就越是羨慕、嫉妒那些能夠自由汲水的自由民們……以及被奴隸們服侍、隨心所欲操縱他人生命的感覺。
人人都憎恨奴隸主。
但人人也都想成為奴隸主。
而眼下這些蛇人們,或許是許久不做這些事……他們的意圖流露得過于明顯了一些。
若是他們這些沙漠之民的手段也如此粗糙,恐怕早就要被人識破了。
“不如就在這里停下吧。”
艾華斯的聲音溫和卻又不容置喙。
而兩位蛇人聞言,頓時驚怒的回過頭來,看向艾華斯并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別怪他們,是我要找你們。”
隨著復雜的蛇人語響起,一位容貌艷麗、明顯不該屬于這座偏遠神殿的女性蛇人從里面游了出來。
她有著一頭長長的黑發,白皙的皮膚,高聳的胸脯。看起來大概有兩米多高,臉上罩著絲質的紗簾,擋住了上半張臉。身上還穿著暗紅色的華服,裝飾著許多金飾。
這些金飾隨著女性蛇人的游動而相互碰撞,發出如風鈴般的響聲。
“我有些失望。”
艾華斯盯著她,輕聲開口:“我還以為會是更高的人來找我。”
“比如?”
女性蛇人開口問道。
“比如阿環。”
艾華斯輕笑著說道。
“大膽!”
“僭越!”
兩位蛇人護衛頓時極為憤怒的看向艾華斯。
他們顯然并不知道艾華斯的身份。
但是那位女性蛇人卻似乎知曉一些。
她只是微微抬手,就讓那兩位蛇人痛苦的放下了武器,無聲的蜷縮成了兩根如同自行車鎖一樣的辣條。
“——放肆。”
她的聲音沙啞而輕柔,卻有一種莫名的威嚴。
她恭敬的彎腰,對艾華斯微微點頭:“對這些盲目者的懲戒,您可滿意?”
“你叫什么名字。”
艾華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冬雅。”
女性蛇人如此答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
艾華斯再度問道。
“您是雅各布先知的后裔。”
冬雅恭敬禮貌的說道:“尊貴的……神圣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