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練三伏,冬練三九。
打從在刀頭上舔血過日子起,陳拙就沒敢懈怠過一天。命是自己的,功也是自己的,練的好了命長,練不好了命短,握住了刀,也就握住了命,他得握的更緊,才能活得更長。
檐外寒雪飄飛,不似昨夜那般大,星星點點,落得有些零碎,也沒了駭人的白毛風。
依著左宗生白天的話,他搬到了院里的獨屋。
“爺,大肉都煮好了。”
瞧著正在雪地里練功的陳拙,梁朝云坐在屋中輕喚了一句。
架起的鐵鍋里,煮沸的湯水中幾塊大肉正溢著一股原始的肉味兒,斷裂的骨茬里,是不住顫動的骨髓,油膏外溢,混著湯水,轉眼融為一層濃郁油花。
大肉,便是牲畜身上精華最盛的骨肉,多為豬牛羊身上的脊骨、腿骨,及腱子肉,只需清水燉煮,食髓吃肉,以形補形,填補精氣。
但這類家畜比不得山林間的猛獸。
老虎以血肉為食,精氣之盛為百獸之最,全身是寶,虎骨入藥,虎肉大補,才是最好的以形補形之物。
“來了。”
見陳拙進來,梁朝云忙又把擰干的汗巾遞了過去。
瞧她這模樣,陳拙擦了把汗,蹙眉道:“朝云,我給你說過了,別動不動就喊人‘爺’,你喊我大哥,或是陳大哥,亦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還有你身子弱,也別忙里忙外的,我時常顧不得你,你自己得把自己顧好了。”
梁朝云只是嘴上“嗯嗯”的應承著,轉身又去撈鍋里的骨頭和肉,忙的小臉通紅,鬢角沁汗,等把肉切好了擱碗里,才連同筷子一起端給了他。
陳拙暗嘆一聲,有些無奈,他想了想,說道:“今天回來的時候,瞧見路邊好些個賣兒賣女的,男娃都被人買走了,就剩下幾個半大的女孩兒在雪地里挨餓受凍,我在想要不要買兩個回來,也不用多么心靈手巧,會做點雜活就行,既能照顧你和師娘,她們也能有個溫飽。”
“這世道女娃命賤如草,有的興許白送都嫌累贅呢,爺,您能有這念頭,已是菩薩心了。”
梁朝云湊近爐火坐著,見陳拙大口吃了起來,微微一笑,又盛了碗湯,嘴上的稱呼到底沒能改過來,隨即知會了一聲,起身回了前院。
屋門敞開,陳拙獨坐在火爐旁,邊瞧著雪景,邊伸手從鍋里挑出半根煮熟的牛骨,沾滿油膏的兩瓣唇對著斷口猛一嘬,一股滾燙的咸鮮味兒瞬間涌入口腔,骨髓入口,陳拙也不細嘗,一抿唇,已沿著骨頭將上面煮到幾乎脫骨軟爛的牛肉盡數吸進了喉嚨。
只是明滅搖曳的火光下,吃著吃著,他那一雙刀眼不知何時瞇成了兩條縫,冷冽陰厲。
隨手將啃凈的骨頭丟在地上,陳拙用拇指一蹭嘴角,將指肚帶下的肉星又送進嘴里。
砸吧著齒間的余味兒,他頭也不抬地淡淡道:“還敢來啊,真當我不敢殺伱?老子的善心可是有數的,要不是瞧在你有膽刺殺西太后的份兒上,昨兒個夜里,就你恩將仇報的那一手,你就已經死了。”
門外的雪地上,一道身影靜靜站著,瞧不見容貌,黑袍黑衣,裹得很是嚴實,肩上落滿了雪。
搭眼一瞧,僅憑對方的身段輪廓,陳拙就已辨認出是昨晚的刺客。
“今夜來此,是為報救命之恩!”
女人的嗓音雖還顯虛弱,但已恢復不少,清透入耳,有種說不出的英氣,可被陳拙眼神一掃,她不覺氣息一頓,雙肩微顫。
陳拙不為所動,想想昨夜費力不討好的事兒,這女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前一刻還楚楚可憐,下一秒就能動手,他沒立即動手已是極為克制了。
女人渾似不覺陳拙言語中的惡意,輕聲道:“你與神手門打擂的對手,是我白蓮教的護教法王,此人天賦異稟,走的乃是橫練路數,等閑刀兵難傷,若非擊中要害,連洋槍都只能傷他而殺不了他,想要贏他,記得找出他罩門,罩門在上三路。”
陳拙聞言臉色一沉,果然自己的師兄、師伯沒猜錯,那神手門見他使刀,居然找了個橫練高手,而且這女人嘴里的話也有些出人意料。
敖青和“白蓮教”有牽扯?
他稍一細想便有了幾分猜測,看這架勢,搞不好是白蓮教窩里反了。
只是等他抬頭瞧去,那雪地上已空空蕩蕩,哪還有半個人影。
陳拙眸光閃爍,古怪一笑。
真也好,假也罷,反正打過不就知道了,眼下可容不得有僥幸的心思。
……
“神手門放出話了,登臺的叫雷天,說是敖青的開山大弟子。”
翌日一早,那些跟著左宗生打轉兒的京城游俠已送來了最新消息。
“雷天?神手門里就沒聽過這號人物啊,那一窩的酒囊飯袋,欺軟怕硬倒是拿手,哪有什么開山大弟子。”
左宗生還有些疑惑。
正巧程庭華背著手過來了,臉色難看,坐下后也是一言不發,半晌才凝重道:“今早我那宮里當差的徒孫送了消息過來,那雷天確實是敖青的徒弟,非但是敖青的徒弟,還是白蓮教的一路護教法王,走的是橫練路數,而且白蓮教刺殺西太后還是此人告的密,助敖青立下大功,賞下了一件黃馬褂,加封四品大內侍衛副統領。”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不禁陷入沉默。
“這敖青好大的野心,好深的城府,藏的這么深,那雷天十有八九是其埋下的暗子,謀劃多年,就為了如今擠進官家,一步登天。”
陳拙最先開口。
以往對敵,他向來只分生死,不問來歷,但聽到這敖青的事跡,還是忍不住驚嘆出聲。
江湖的名聲再大,到底大不過官家,那敖青表面收了一群惹人恥笑的廢物徒弟,何嘗不是為了掩人耳目,背地里實則另作圖謀,厚積薄發。
可莫要小瞧那四品侍衛,這已是當今武門公認的所能抵達的頂峰,那宮猴子有尹福鋪路,搭上諸多同門,走到今天也才堪堪坐到侍衛統領的位子,僅是統帥大內高手,便足以令天下武人聞風喪膽。
連霍元甲也頗感認同的點頭,“善也好,惡也罷,不得不說,此人的確是個人物。”
左宗生望向陳拙,“師弟,你……”
陳拙扶椅而坐,輕聲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