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拙!”
“啊,他便是末法之人?”
瞬間驚呼四起。
但很快,一聲凄厲慘呼便蓋過了所有聲音。
“啊!”
玄女瞬間繃直了身體,渾身顫栗,就見她心口之中,一只骨手慢慢退出,指間緊攥著一團猶在抽搐的血肉,連筋帶脈,血箭亂沖。
鄒衍松了一口氣,謝眺也松了一口氣,場中所有后來者俱皆松了一口氣。
只是環顧四望,才見幸存之人寥寥無幾,不免眼露悲意,神色凄涼。
想他們這些人,誰不是為了登臨最高,問道頂峰,到頭來卻闖入這一方樊籠,淪為他人增補之物,起落之間,何其可笑。
心臟離體,玄女尚有生機,眼看來敵這般強橫,她剔透瑩白的皮肉上竟然沖射出縷縷毫芒金光,渾身甲胄盡數粉碎,不著寸縷的肌體上,每個毛孔仿若都在噴薄著金輝,旋即包裹住肉身。
陳拙此刻立足俗世之間,身處熊山,眼前虛空大開,三塊神異玉佩正浮于身前,彼此氣機交融,圈出一方門戶來,身后尼惠暉與竺法慶連同蒼璩皆凝神以待,以應變故。
瞧上去,他與那玄女之間只若隔有一道水簾,神異無端。
“殺!”
但見玄女怒極而發,渾身光華時隱時現,猛然間,那金光竟掙脫了軀體的束縛,凝為一道金色虛影,擺脫了陳拙的精神鉗制,一步邁出,腳下劍氣澎湃如浪,仿若要破入俗世一般。
難以想象的無匹劍氣霎時透界而至,傾瀉于陳拙的胸膛上。
“退開!”
陳拙令身后三人退開。
只是那劍光之下,虛空寂定,空間凝結,尼惠暉等人只余駭然,哪有招架之力。
陳拙見狀雙眼微瞇,雙肩兀自輕輕一晃,眉心立見一團混沌色的氣機憑空浮現,識海大開,但見其中如有洞天,一尊盤坐的虛影霍然睜眼。
正是他的武道元神。
陳拙面無表情,又重復了一遍:“我說了,還是……不足道也!”
九天玄女神態肅凝,聞言再進一步,虛影已欲過那道水簾,只似要降臨俗世凡塵,一記劍指刺出,指尖劍光吞吐,宛如燦爛星辰,與日月爭輝,指的的正是陳拙眉心。
陳拙未動,但他眉心識海的那道虛影卻動了。
迎著一指,提臂,握拳,出拳……
拳影乍動,于天地寂然中與那一指相遇。
未有驚天巨爆,亦無駭人動靜。
玄女本是煞氣迫人,戰意高昂的雙眼驀然一顫,如花嬌艷的姣好面容仿佛也隨之凝固,開口低語道:“廣成子……師兄!”
三字在前,兩字在后,她元神已在虛空中如螢火般飛散,如揚灰而落,便是洞天福地內的肉身同樣在那一拳之下粉身碎骨,片灰不存。
如此干脆利落,霸絕天下的一拳,將那些上古遺族看的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廣成子立于高天之上,就那么無動于衷的平靜注視著玄女的敗亡,不曾出手,未有動作。
陳拙見此臉上反而顯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也沒有跨界再進,履足那洞天福地。
雙方如今離極致之境、至高之道皆只差半步,一個明悟了“真仙”之路,一個徹悟了“金仙”之道,在沒有徹底功成之前,有絕對的把握,誰也做不到輕動,不敢輕試。
而且廣成子心志之堅,心性之強亦是他生平僅見,所有一切都能舍棄,所有一切都可視如外物,眼中只余武道極境,再無其他。
這是真正的不世大敵,千古難逢。
可惜,那頂峰只容得下一個人,究竟誰能成為唯一,踏足那天地頂峰,或許只有等將來一戰了。
陳拙默然良久,說道:“退吧。”
他是對鄒衍他們說的,連同謝眺等一干幸存未死之人。
洞天福地內的一切已非陳拙所能改變,至少不是他現在能改變的,除了這些虎視眈眈的太古遺族、上古強手,還有不知凡幾摒棄了人性的破碎虛空之輩,倘若真的步入其中,勝算渺茫。
而且廣成子已成由虛化實之能,想要致勝千難萬難。
唯有等千年后本尊降臨了。
他如今諸法已通,大道已明,只待神歸肉身,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聽到能離開,重返俗世,謝眺狠咽了一口唾沫,閃身一動,已領著一群人急忙掠向三佩開辟的門戶,在難以形容的激動和急切中投身其中。
鄒衍見狀亦是拖著重傷的身軀走到陳拙面前。
而那一眾上古遺族,只是眼睜睜的瞧著,不敢輕舉妄動,只因廣成子都未曾開口,加上先前九天玄女一招敗亡,所有人反是恨不得即刻逃離此處。
“我還有千年破境。”廣成子忽道。
語氣平淡,無悲無喜,居高臨下的瞧著。
陳拙也望著這尊不世大敵,不知該說些什么。
廣成子眸光晦澀一亮,平靜道:“你心不誠,必敗。”
陳拙默然中開口:“我,無意為仙。”
見陳拙未曾踏足洞天福地,廣成子已轉身離去,臨了拋下一句話:“有意無意,千年之后,一戰決之。”
“本座等你。”
陳拙深深看了眼對方,亦是未有過多停留,揮袖一卷,已將那三只食鐵獸連同虢石父、許負二人卷中,納入門戶。
莽莽群山間。
乍見風起云涌,雷鳴乍動。
一座陡峭奇險的絕頂之上,原本浮于虛空的三枚玉佩驟然震顫不穩,而后如三道流星般劃破天際,墜向天邊。
定睛再瞧。
山峰之上,除陳拙他們幾人之外,立見數十道身影自虛空跌落閃出,又驚又喜的打量周遭,環顧四方。
“哈哈哈,咱們重返俗世了,再也不用在那鬼地方折騰了。”
“什么洞天福地,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進去了。”
“我不想成仙了。”
一群人如瘋如魔,大笑的同時不乏嚎啕大哭的。
“咳咳,你們不要高興的太早了。”陳拙輕咳了一聲,臨風而立,斜望蒼天,“不妨先看看伱們的肉身。”
他提醒道。
一群人不解的同時已在打量自身的變化,可不看還好,只這一看,全都神色狂變。
但見他們這些所謂的長存不死之人,皮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干癟,其中幾人在驚駭的急呼中,肉身索性散為粉塵,猶如風化的沙石,潰散在風中。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
虢石父驚喜之色還未褪去,臉上已轉為絕望,求助般的朝陳拙走去,但只邁出半步,他的身體便已在在半空飄散成塵。
陳拙見機將幾人的元神納入自己的識海,保其意識不滅。
反觀鄒子最是了得,體內五行之氣流轉,如有逆轉生死之能,竟然暫時穩住了衰退的跡象。
只是鄒衍的神情也極為凝重,然后長嘆一聲:“不知為何,我體內的精氣正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流逝,雖能穩固,然時間不會太多。”
反倒是謝眺、蒼璩幾人變化甚微。
陳拙仿若早已洞悉萬般,輕聲道:“看來這世上并無真正的長存不死,吾之一道有一重劫數,名為‘散功’,說的乃是人身大限,如草木凋零,如人壽終正寢,而‘散功’便是武夫之死,大限一至,精氣流散,肉身自絕。”
他看向眾人,目光閃動,補充道:“你們雖未和我走一樣的路,但人身大限難逃,如今重返俗世,禍劫臨頭;至于那所謂的洞天福地,想來是因與俗世的時辰變化不同,以至于你們的‘大限’被推遲延后,故而自覺能長存不死。”
有人突然崩潰大笑,眼中笑出了眼淚:“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想不到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死的下場,老天爺真會開玩笑;不過死在俗世,總好過成為那些人的增補之物,也算是得以瞑目了。”
陳拙立于山巔,沐浴著晨輝,輕聲道:“就算你們不死,本座也不會允你們重現江湖。”
這些人要么是老的嚇人的古董,要么就是幾百年前的絕世人物,真要再現天下,豈不大亂。
鄒衍溫言笑道:“小友不必多想,如此結果已是天大情分,何況生死有命,經此一事,吾等也看明白了不少東西,生死不過是一個新的開始。”
“是極!”
“不錯!”
“既能重返俗世,還有什么好說的。”
陳拙想了想,忽道:“我尚有一法,爾等雖是大限已至,然精神尚存,本座可于你們意識未散之時擇取人家,令你們重投俗世,再世為人;至于你們將來能否覺醒宿慧,覺醒幾分,全憑天意。”
鄒衍眼神一亮,坦然笑道:“也好,但愿千年之后老朽能與小友并肩作戰……不過,在此之前,能否讓老朽重看一眼這天地蒼生,俗世紅塵;呵呵,老朽實在惦念的緊啊,也不知還能否找到昔年的一絲痕跡。”
“不錯,我也想回去看看。”
“還有我,當年一心逐道,耽擱太多,幾番生死下來,反是想的透徹了,什么成仙,都是狗屁,不如老婆孩子熱炕頭來的實在。”
提及此時一群人又都附和連連,眼露希冀,渾然忘了自己大限已至。
陳拙坐于山巔,看著山間云生云滅,輕輕頷首:“那就給你們十天時間,本座會一直在此接引爾等,切記,莫要自誤。”
一群人連連應下,強撐著幾近油盡燈枯的身體,紛紛告辭離開,等不及的化作一道道急影,飄然遠去。
瞧著一群人飛離,陳拙忽覺身畔湊過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扭頭一瞧,正是那一雄一雌兩只食鐵獸,懷里還抱了只小的,不禁失笑:“你們這三個小東西倒是奇異的緊。”
竺法慶夫妻二人未曾離開,忍不住問道:“主上,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陳拙抱過幼獸,反手自衣襟中取出一塊千年靈芝,逗弄般的遞到幼獸嘴邊,遂問:“俗世之事往后不必過問我了,十天后,待處理了這些瑣事,我便要閉關苦悟,封閉‘妖市’;日后若無生死攸關大事,自己做決定即可。”
“奴家曉得了,”尼惠暉恭敬而立,見識過之前的一幕,他們對陳拙更是敬畏,簡直奉如神明,“主上放心,我與法慶已暗中培植了另一方勢力,名為‘白蓮教’,以主上為教神,拜為‘大明尊’神。”
陳拙聽的一樂,兜兜轉轉,敢情這最后居然是由他開始的。
他又望向蒼璩和謝眺,道:“至于你們幾個,隨我去妖市,輕易不得現身江湖。”
言語不容置疑。
這二人一個為魔門圣君,一個是魔門魔帝,陳拙可不會放任他們不管,不然若在江湖上掀起動蕩,那可就悔之晚矣。
轉眼十天已過。
那些離開的人皆拖著虛弱蒼老的身體艱難回還,只在赴約的同時,仿似徹底力竭,再也堅持不住,最后在陳拙面前化為一團團塵沙,隨風而逝。
但每個人的臉上卻沒有恐懼,害怕,相反是滿足,是惆悵,和釋然。
陳拙將其一一接引進自己的精神識海,保其意識不散,跟著長身而起,帶著這些人的精神意識,走進了偌大的俗世人間。
沒人看得見他。
陳拙游走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于一個又一個熱鬧的市集,旁觀著喜怒哀樂,將那些人的種種遭遇盡數收入眼底。
不單單只是為了送這些存在重投人間。
春秋寒暑,陳拙一面恢復著肉身,一面與這些寄存于識海中的古今強者論道辯法,看花開花謝,觀潮起潮落,不停汲取著每個人的悟學理念,武道感悟。
鄒衍更是將五行陰陽傾囊而授,令陳拙大有收獲,得益不淺。
這一走便足足走了一年零三個月,陳拙只在中原大地上生生走出一個圈來。
而他識海中的那些殘余意識也所剩無幾。
隨著將最后的鄒子送入一戶即將臨盆的人家,見其安全降世,陳拙方才飄然原退,回到妖市。
時日漸過,星移斗轉,歲月如白駒過隙,不過一瞬而已。
五代十國眨眼已到盡頭,‘劍圣’燕飛與“天師”孫恩幾番交手,終是因天、地、心三佩而領悟了虛空之秘,數年后絕跡江湖,疑似破碎而去。
也有人說二人是被接引進了神秘莫測的妖市之中,據傳其中有仙人坐鎮,煉有不死秘藥,引得無數奔赴之人趨之若鶩。
歲月再過。
直至隋末,天下大亂,群雄割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