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前頭,前腳謝桂堂和林為出門,后腳肖聽芷卻發現自己身體好像出狀況了。忽然間,她感覺身上一陣躁熱,這種熱似是有一團火從內心中爆炸,滾滾熱量瞬間擴散到全身。就在她還沒有醒過神來之時,所有的熱又化成汗水從千萬顆毛孔里滲出。
經過這幾日一天三顆的布洛芬吃下去,藥效終于發揮作用,久違的汗終于發出來了。
汗水好大,粗如黃豆,流出來,穿過貼身秋衣,轉眼就讓她整個人仿佛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說來也怪,肖聽芷先前還昏沉沉,稍微動一下,腦子里就好象有一顆乒乓球骨碌骨碌滾過來滾過去,疼得厲害。可這汗水一出,整個人都變得清明,欲裂的頭疼也神奇地消失不見。
小肖知道自己的病快要好了,心中歡喜,同時又渴得厲害,禁不住低聲喊:“林律師,林律師……老林……”
林律師被兒子打成豬頭,整張臉都是腫的,班自然是上不了的,連門都不好意思出。他這兩天睡眠不好,正在客廳沙發上打盹,肖聽芷一連叫了幾聲才醒過來:“怎么了?”
“老林,給我一杯水。”
林國新接了水走進臥室,定睛看去,大吃一驚。此刻正是冬天,氣溫低,肖聽芷的額頭上水淋淋一片,熱氣騰騰,仿佛剛被揭開的蒸籠。
他楞了楞,然后歡喜地說:“發汗了,發汗了,要降溫了。這是人體自身的免疫力戰勝了病毒,小肖你扛了兩天,身體素質不錯啊!我是學醫的,對于感冒,原則是不建議去醫院,不建議使用抗生素。因為你去醫院要一星期才好,不去醫院也要一星期。”
說著就扶肖聽芷起身,摸到一手汗水。
肖聽芷忽然叫了聲:“冷,冷。”身體就劇烈顫抖起來。
林國新:“人出汗后會帶走大量熱量讓身體降溫,會有點冷,堅持一下,等會兒就好。”
“恩。”肖聽芷還在顫,上下牙齒不住磕擊,發出咯咯的聲音。半天,她終于忍不住這種刻骨冰寒的難受勁,道:“老林,我……我實在太冷了,我的衣服都被汗水泡透,就好象落進水里一樣。我想換衣服,你幫幫我。”
“換衣服?”林律師嚇了一跳,忙擺手:“不不不,男女有別,不方便,你再堅持一下,堅持就好。”
“我實在實在太難受了,老林,不行了,不行了。”說到這里,肖聽芷的眼睛里包著一泡清淚,神色竟帶著哀求。
林國新心中難過,想了想,一咬牙從衛生間里摘來一張干毛巾,從肖聽芷背心伸進去,墊在里面吸汗。
肖聽芷以前也曾經談過幾次戀愛,自然而然發生過那些情不自禁的事。可此刻被林律師接觸到,還是又羞又委屈,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個,哽咽:“林律師,謝謝你。”
“應該的。”林國新一臉愁苦,他不想再說什么,就拿了筆記本坐旁邊開始工作。
肖聽芷背心墊了干毛巾后終于變得清爽干燥,就用溫度劑測了測體溫,三十八度,可算是降下去了。
她雖然還是冷入骨髓,但腦子已經徹底清醒,這么躺床上實在無聊。看林律師在旁邊工作,頓時手癢,也掏出筆記本電腦干起了活兒。
一時間,滿屋都是二人敲鍵盤的聲音,都是二人打電話安排工作、訓斥下屬的怒吼。
肖聽芷:“小劉,立冬節氣有沒有什么講究。沒有?沒有你就不動了?找個名目,給幾個主要大客戶送些禮物過去,關鍵是個態度。”
林律師:“第三方機構的檢測報告出來沒有,恩,收到了……不不不,暫時不要拿出來,我再想想下一步該怎么做,再想想……”
肖聽芷:“小李,你還沒去聯絡老王。什么,不愿意去,給我個理由。你說老王態度蠻橫,每次都罵人。大小姐,咱們做的就是服務,被人罵不應該嗎?這里是職場,不要以為全天下都是伱媽?”
林律師:“什么,法院往年判決書拿不到。二十年前都是紙質判決書,會存檔的。你坐辦公室里享受暖氣,要么在電腦上瞎鼓搗,要么就帶個高腳信過去讓人找,別人該著欠你的,你以為你是誰?”
肖聽芷:“吳中意你什么意思,你再說一句。小劉怎么你了,小劉就算怎么你了,那人家也是銷冠,你再看看你的業績。對對對,我沒有是非觀,我沒有人情味,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你要說服我,拿成績出來。要吵架是不是,可以,我們把工作一條條擺出來,一條條扯。”
林律師:“我可以容忍你的能力不足,我可以等待你的成熟,但我萬萬不能容忍你的懈怠和對自己沒有要求,如果你不想我向人力提出給你調崗的話,請盡快讓大家看到你的行動力。”
兩人在斗室里憋了幾日,心中都郁悶,對下屬的要求也分外嚴格。
肖聽芷越說越冒火,汗水出得更多,下意識地朝旁邊伸了伸手,喝道:“水。”
等接過杯子,她才失笑:“林律師,不好意思。”林律師也笑:“怎么樣,心情好些了嗎?”“還行。”“工作果然是治愈病痛的良方。”“對,很痛快。林律師,按說你事業已經很成功了,為什么還這么拼?”
林國新又道:“小肖,我們是一類人。”
肖聽芷:“怎么說?”
林國新想了想,道,剛才他算是和肖聽芷在一起工作,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要了解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與之共事。因為職場一切都以業績說話,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一個人,在工作中真正的自我藏都藏不住。我和你都是農村出來的娃,因為家庭提供不了自己成長所需要的任何幫助,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一拳一腳親自去做,在別人眼中能力出色咄咄逼人充滿自信。其實,我們都有強烈的不安全感,我們時刻感覺自己都仿佛是正沿著一根繩子傷上攀登,一口氣接不上,就會跌落深淵,碎得粉身碎骨。
這就是所謂的強烈的不安全感。
對工作是這樣,對家庭配偶子女何嘗不是如此。
我們給自己巨大的壓力,也給了家人同事朋友巨大壓力。
這兩天我沒辦法工作,困在你這斗室,難得地停了下來,靜下來,想了很多事。
肖聽芷不禁呆住,是啊,林國新事業已經如此成功,他還是有深重的危機感,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公司中干,那種不安全感只怕更甚。
“是啊,我們是類人。林律師,咱們這種農村來大都市的孩子都不容易。”想起以前的艱苦,肖聽芷有點傷感,接著又笑道:“林律師,這么說來,咱們算是朋友了吧。”
林律師:“是朋友,也是知己。”
大約是律師天生就有讓人在他面前說實話,天生就有讓人委托人信任的稟賦,肖聽芷不覺說起自己生活中遇到很多問題,說起IPO,這大概是她改變人生的唯一機會,必須妥善處理好此事。
林律師:“小肖,我已經很對不起你,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話。”
肖聽芷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相信林律師的職業操守,絕對不會讓你違背本心為難。”
林國新大為感動,摸著額頭嘆息。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肖聽芷不停喝熱水,汗終于停下來,但新的問題又鉆出來。她前幾天上呼吸道感染,鼻腔疼得厲害,此刻身體漫漫恢復,鼻涕流出來。
這一流就止不住,前一刻剛用紙擦干,后一刻又飛流直下三千尺。最討厭的是還鼻塞,說話嗡聲嗡氣,連電話都打不了。林國新見她實在太痛苦,就美團跑腿點了盒風油精,讓快遞小哥送過來。
不片刻,快遞小哥送了藥過來,肖聽芷抹在人中處,感覺鼻子瞬間通暢,頓時舒服,道,這辦法好,林律師你果然厲害。
林國新得意,道:“我以前可是學醫的。”
肖聽芷好奇地問他怎么做律師了,做醫生多好,還受人尊敬。林律師回答說,做醫生不賺錢,你想啊,大學就得學七年,畢業還得做幾年規培養醫生,等到正式執業,也變成個老頭,他世代農民,實在是窮怕。關鍵是,醫生工作強度實在大太,很多同學頭都累禿了。
小肖調侃道:“林律師,你現在的發際線也在后退,這和做什么職業關系不大吧?”
“你……好你的小肖……”林律師那個年代生人是看《英雄本色》長大的,小馬哥是他的偶像,平時也學著穿風衣梳大背頭。頭發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再這么禿下去,怕要變成葛優。
肖聽芷看他郁悶,忍不住咯咯笑:“林律師別生氣,我開玩笑的,對不起,對不起。”
林律師還是不打算原諒,正要幽怨,有人再敲門。
“謝桂堂不是說要去公司,中午不回來吃飯嗎,難道丟了什么東西?”肖聽芷溫柔地推了老林的肩膀一下:“快去開門。”
林律師氣哼哼拉開門,外面四個人,一個老年婦女,一對青年夫妻,和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男孩。
他剛要問他們找誰,小男孩就哇一聲叫起來,指著林律師:“豬八戒,腦殼腫。”
其他三人也跟著笑起來,說,對對對,豬八戒。
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罷了,大人也這么不講禮貌,林律師惱火:“你們要找誰,干什么?”
老太太擦著笑出的眼淚:“謝老七是不是住這里?”
林律師:“對啊,你們找他做什么?”
“到地方了。”四人也不管林律師,同時發出一聲呼嘯沖進屋去。
老林一時不防,被撞了個趔趄。這個時候,臥室里小孩子又發出一聲大叫:“外婆,外婆,這里還有個豬八戒,女豬八戒。”
肖聽芷也在大叫:“哪家的孩子,亂跑什么,沒禮貌。你們,你們又是誰?老林,老林!”
小肖高燒剛退,哪里能受這種騷擾,林國新大驚,急忙沖進去去,就看到老太太和那對青年夫妻正圍在床邊,對肖聽芷進行強力圍觀。
老太太不住端詳著肖聽芷:“蓉蓉,好象是蓉蓉,你是蓉蓉嗎,我是你三嬸娘啊。蓉蓉你怎么這么虛弱,臉都腫了,被誰打得呀!”
小孩子還在不停叫豬八戒,肖聽芷一向注重外表,什么時候被人這么說過,而且這群人又是如此無禮,氣得臉都紅了:“我不是。”
沒錯,這四人就是三嫂子一家。前番謝桂堂不是請袁大夫給她外孫掛了個號嗎,就是今天下午。一家人從老家乘車來成都,卻聯系不上老謝,索性殺上門來。
“大媽,大哥大嫂,小肖病了,不要打攪她,咱們去客廳說。”林律師忙拉他們出去。
三嫂子掙扎:“怎么不是,蓉蓉你的眉眼,跟老七一模一樣,特別是被人打腫了臉后更像了。你知道嗎,我剛嫁去謝家村的時候,老七來喝喜酒,跟人拼酒發了酒瘋,被十幾個人打,被打得那個慘,也是你現在這模樣……哎,你拉我干什么,你又是老七什么人?”
“我……我是小肖的朋友?”林國新在肖聽芷這里的事情太尷尬,也不方便說。
“普通朋友,我看不普通吧。”三嫂子呵呵笑了聲。
林律師好不容易把三嫂子拉到客廳,問了半天,才弄清楚這事的原由。道,老謝有急事去公司,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大家都是親戚,還請多擔待,孩子的看病要緊,你看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要不你們自己帶著孩子去醫院吧。
他們說著話,三嫂子的女兒女婿和外孫去在家里亂翻亂看。肖聽芷的出租屋小,兩眼就看得完了,就埋怨說這地方跟雞籠子一樣,人關里面還不關出問題。他們又去翻冰箱,見里面全是剩飯,又被冰箱里的味道熏著,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說“什么玩意兒,狗都不吃。”
這個時候,三嫂子的小外孫又開始鬧起來,說要坐大汽車吃大餐住大酒店,外婆騙人,騙我來這里,我餓,我要吃飯,吃龍蝦,吃海鮮,我們班里好多人都吃過海鮮,就我沒吃過,別人都不和我玩。
說著話,娃娃就不住用腳踢三嫂子。
三嫂子被煩得不行,終于惱了,伸手假裝在娃娃背上拍了兩巴掌,罵:“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到了這里還能沒飯吃,要吃海鮮要住五星酒店,你跟你林叔叔說呀,都是一家人,他還能虧待你。”
說完話,她又拉著林律師的手,笑瞇瞇道:“小林,酒店定好了嗎,是香格里拉還是錦江?我打聽過了,瑞吉不錯,就住那里,你安排一下。午飯就在酒店里吃吧,有龍蝦嗎?”
林國新愣住:“你讓我給你們訂酒店?”
“對啊,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你不會不認我們這房窮親戚吧?”
“我……”